卷十〇汉纪二
目 录上一卷下一卷
太祖高皇帝上之下
三年〔(丁酉、前二○四) 〕
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赵王及成安君陈余闻之,聚兵井陉口,〔陉,音刑。杜佑曰:井陉口在镇州鹿泉县,今谓之土门。按宋白续通典:镇州石邑县有井陉山,甚险固。又,鹿泉县,本汉石邑县地,隋开皇十六年置,至德初改名获鹿。又,井陉县,穆天子传“天子猎于铏山”,即此地。注云:燕、赵谓山脊为陉。陉山在县东南十八里,四方高,如井,故曰井陉。〕 号二十万。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谓乘取代之胜势也。说,输芮翻。〕 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樵,取薪也;苏,取草也。〕 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方轨,谓车并行。〕 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郑康成曰:行道曰粮,谓糒也;止居曰食,谓米也。〕 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师古曰:间路,微路也。间古苋翻。师古曰:辎,衣车也;重,谓载重物车也;故行者之资,总曰辎重。释名云:辎,厕也,所载衣服杂厕其中。重,直用翻。〕 足下深沟高垒必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
〔止军而舍息也。舍,如字。〕 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传发,传令军中使发兵。〕 人持一赤帜,〔汉旗帜皆赤。帜,昌志翻。〕 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如淳曰:萆,音蔽,依山以自覆蔽也。杜佑曰:卑山,音蔽,今名抱犊山,在镇州石邑县。井陉山亦在石邑,意“间道萆山”即此地。师古曰:蔽隐于山,使敌不见。〕 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若,汝也。疾,速也。〕 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餐,曰:〔服虔曰:立,驻。传餐,食也。如淳曰:小饭曰餐。言破赵乃当共饱食也。餐,千安翻。〕 “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信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鼓,未肯击前行,〔行,户刚翻。〕 恐吾至阻险而还也。”〔信盖谓赵聚兵塞井陉之口,欲俟信出险而后击之;若见前锋便纵兵接战,则信必将阻险而还师也。还,音旋,又如字。〕 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史记正义曰:绵蔓水自并州北流入井陉县界,即信背水陈处。背,蒲妹翻。陈,读曰阵。〕 赵军望见而大笑。
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走,音奏。〕 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师古曰:殊,绝也;言决意必死。〕 不可败。〔败,补迈翻。〕 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见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将,即亮翻。〕 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水经注:泜水即井陉山水,世谓之鹿泉水,东北流,屈迳陈余垒,又东注绵蔓水。师古曰:泜,音祗,又丁计翻,又丁礼翻。〕 禽赵王歇。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倍,与背同,蒲妹翻。〕 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孙子九地:疾战则存、不战则亡为死地。曹操注曰:前有高山,后有大水,进不得,退有碍者。〕 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师古曰:言如忽入市廛,驱其人以赴战,非素所习练者也。〕 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予,读曰与;下同。〕
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予,读曰与。乡,读曰向。〕 问曰:“仆欲北伐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何若,犹言何如也。〕 广武君辞谢曰:“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权,所以称物,见其轻重也。左车盖谓兵者国之大事,如己者败亡之余,不足以审处其轻重。〕 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百里奚,虞之大夫,虞公不能用以亡;秦穆公信而用之,遂霸西戎。〕 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言得侍左右以求教。〕 今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东下井陉,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衣甘食,〔褕,音瑜;靡也。此言当时之人,畏信之威声,不能自保其生业,皆辍耕、释耒,褕靡其衣,甘毳其食,以苟生于旦夕,不复为久远计。〕 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罢,读曰疲。〕 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不得,攻之不拔,情见势屈;〔兵,诡道也,乘势以为用者也。见,显露也。屈,尽也。吾之情见则敌知所备,势屈则敌得乘吾之敝矣。见,贤遍翻。屈,其勿翻。〕 旷日持久,粮食单竭。〔单,与殚同,尽也。〕 燕既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此将军所短也。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由,从也,言当从何计也。〕 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抚赵民,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首,式救翻;头之所向曰首。〕 而后遣辨士奉咫尺之书,〔师古曰:八寸曰咫。咫尺者,言其简牍或长咫,或长尺,喻轻率也。〕 暴其所长于燕,〔暴,显也,示也,露也。〕 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
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数,所角翻。〕 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甲戌晦,〔月尽为晦。〕 日有食之。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
随何至九江,九江太宰主之,〔此太宰非周官之太宰。汉奉常属官有太宰。师古曰:具食之官。信使入国,必使人为之主;时布使太宰主何也。〕 三日不得见。随何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汉〔【章:乙十一行本“汉”上有“以”字;孔本同;传校同。】〕 为弱也。此臣之所以为使。〔说,输芮翻;下同。使,疏吏翻。〕 使何得见,言之而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九江市,足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倍,与背同,蒲妹翻。〕 太宰乃言之王。
王见之。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九江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者,〔乡,读曰向;下同。〕 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项王伐齐,身负版筑,为士卒先。〔李奇曰:版,墙版也;筑,杵也。〕 大王宜悉九江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前锋;〔将,即亮翻。〕 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汉王入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乃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垂拱者,垂衣拱手也。〕 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背,蒲妹翻。〕 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徼,循也。凡边谓之边徼,盖使人循徼,机〔讥〕 禁奸非,因以名之。索隐曰:徼,谓边境亭障,以徼绕边陲,常守之也。徼,吉吊翻。乘,登也;登塞垣而守之。〕 楚人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言楚自彭城至荥阳、成皋,中间有梁地间之;彭越时反梁地,是楚之敌国也,故云深入敌国八九百里。〕 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汉坚守而不动,楚进则不得攻,退则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易,以豉翻。为,于伪翻。〕 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也;大王发兵而倍楚,〔倍,与背同,蒲妹翻。〕 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况九江必大王有也。”九江王曰:“请奉命。”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楚使者在九江,舍传舍,〔传舍,客舍也;前客舍之而去,后客复来舍之,传相受也,故谓之传舍。传,直恋翻。〕 方急责布发兵。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
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说布曰:“事已构,〔师古曰:构,结也;言背楚之事已结成也。〕 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布曰:“如使者教。”于是杀楚使者,因起兵而攻楚。
楚使项声、龙且攻九江,〔且,子余翻。龙,姓;且,名。〕 数月,龙且破九江军。布欲引兵走汉,恐楚兵杀之,乃间行与何俱归汉。十二月,九江王至汉。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
〔见,贤遍翻。〕 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师古曰:高帝以布先久为王,恐其意自尊大,故峻其礼,令布折服;已而美其帷帐,厚其饮食,多其从官,以悦其心。此权道也。帐,若今之帐设也;御,谓服御也。从,才用翻。〕 于是乃使人入九江;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汉益九江王兵,与俱屯成皋。
楚数侵夺汉甬道,〔数,所角翻。〕 汉军乏食。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音异基。桡,女教翻,弱也;其字从“木”。〕 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袵而朝。”
〔袵,衣襟也。乡,读曰向。朝,直遥翻。〕 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言将使食其行使六国,授之以印而使佩之。趣,读曰促;下同。〕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子房,张良字也。〕 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时汉王方食,故良言愿借食前之箸,就用指画。郑玄曰:今人或谓箸为挟提。〕 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度,徒洛翻。〕 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商容,殷贤人。里门曰闾。表,显异也。纣囚箕子,杀比干;武王克殷,释箕子囚,封比干墓。韩诗外传曰:商容执羽龠,冯于马徒,欲以化纣而不能,遂去,伏于太行山。武王欲以为三公,辞而不受。郑玄曰:商家乐官,知礼容,所以礼署称容台。〕 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服虔曰:巨桥,仓名。许慎曰:巨鹿之大桥有漕粟。杜佑曰:巨桥仓在今广平郡曲周县。臣瓒曰:鹿台今在朝歌城中;刘向曰:其大三里,高千尺。〕 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为轩,〔苏林曰:革者,兵车也;轩者,朱轩、皮轩也;谓废兵车而乘车也。说文曰:轩,曲周屏车。如淳曰:革者,革车也;轩者,赤黻乘轩也;偃武备而治礼乐也。〕 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复,扶又翻。〕 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华,户化翻。〕 放牛桃林之阴,〔晋灼曰:桃林在弘农閺乡南谷中。山海经曰:夸父之山,北有林焉,名曰桃林,广围三百里。十三州记:弘农有桃丘聚,即桃林也。师古曰:桃林山谷在閺乡县东南,西南去湖城县三十五里。〕 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谁与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服虔曰:惟当使楚无强,强则六国弱而从之。晋灼曰:当今惟楚大,无有强之者;若复立六国,六国皆桡而从之,陛下安得而臣之乎!〕 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
汉王辍食,吐哺,骂曰:〔哺,音步,食在口中者。〕 “竖儒几败而公事!”〔而,汝也。公,尊称也。高祖嫚骂人,率曰“而公”、“乃公”,盖自尊辞。几,居依翻。〕 令趣销印。
荀悦论曰: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
初,张耳、陈余说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事见七卷秦二世元年。〕 郦生亦说汉王。所以说者同而得失异者,陈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项也。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己之党而益秦之敌也;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地也,所谓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也。立六国,于汉王,所谓割己之有而以资敌,设虚名而受实祸也。此同事而异形者也。
及宋义待秦、赵之毙,〔事见八卷秦二世三年。〕 与昔卞庄刺虎同说者也。〔卞庄子刺虎。管竖子止之曰:“两虎方食牛,牛甘必争斗,则大者伤,小者亡;从伤而刺,一举必有两获。”庄子然之,果获二虎。〕 施之战国之时,邻国相攻,无临时之急,则可也。战国之立,其日久矣,一战胜败,未必以存亡也;其势非能急于亡敌国也,进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时,乘〔【章:乙十一行本“乘”作“承”;孔本同;传校同。】〕 敌之毙,其势然也。今楚、赵所起,其与秦势不并立,安危之机,呼吸成变,进则定功,退则受祸。此同事而异势者也。
伐赵之役,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事见上卷三年。〕 彭城之难,汉王战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事见上卷二年。难,乃旦翻。〕 何则?赵兵出国迎战,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出死之计;韩信军孤在水上,士卒必死,无有二心,此信之所以胜也。汉王深入敌国,置酒高会,士卒逸豫,战心不固;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国都,〔丧,息浪翻。〕 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此汉之所以败也。且韩信选精兵以守,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项羽选精兵以攻,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此同事而异情者也。
故曰:权不可豫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之属,〔钟离,古钟离子之后,以国为姓。龙姓出于龙伯氏;又曰,出于舜纳言之龙。师古曰:昧,莫曷翻,其字从本末之末。且,子余翻。〕 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间,古苋翻。〕 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昧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昧等。
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项羽使使至汉,陈平使为大牢具。〔大,读曰太。古者诸侯遗使交聘,其牢礼各如其命数,以三牲具为一牢。秦灭古法,军兴之时,不能备古之牢礼,故以太牢具为盛礼。孔颖达曰:按周礼:膳夫,王日一举,鼎十有二物,谓太牢也。是周公制礼,天子日食太牢,则诸侯日食少牢,大夫日食特牲,士日食特豚。至后世衰乱,玉藻云:天子日食少牢,朔月太牢;诸侯日食特牲,朔月少牢。则知大夫日食特豚,朔月特牲;士日食无文,朔月特豚。故内则云:见子具朔食。注云:天子太牢,诸侯少牢,大夫特豕,士特豚。诸侯祭以太牢,得杀牛;诸侯之大夫祭以少牢,得杀羊;天子大夫祭亦得杀牛,其诸侯及大夫飨食宾得用牛也。故大行人掌客,诸侯待宾,皆用牛也。公食大夫礼,大夫食宾礼,亦用牛也。〕 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服虔曰:去肴肉,更以恶草之具。恶,麤恶;草,草率也。〕 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章:乙十一行本“赐”作“请”;孔本同。】〕 骸骨!”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疽,千余翻,痈疮也。〕
五月,将军纪信言于汉王曰:“事急矣!臣请诳楚,〔诳,居况翻,欺也。〕 王可以间出。”
〔间,古苋翻。〕 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楚因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李斐曰:天子车以黄绘为盖里。纛,羽幢也,在乘舆车衡左方上柱之。蔡邕曰:以牦牛尾为之,大如斗,或在騑头,或在衡。应劭曰:雉尾为之,在左骖,当镳上。师古曰:应说非。尔雅翼:牦,西南夷长髦牛也,似牛,而四节、腹下及肘皆有赤毛长尺余,而尾尤佳,其大如斗。天子之车左纛,以此牛尾为之,系之左騑马轭上。盖马在中曰服,在外曰騑,騑,即骖也;安最外马头上,以乱马目,不令相见也。纛,徒倒翻,又音毒。〕 曰:“食尽,汉王降。”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枞,千容翻。〕 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
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汉王出荥阳,至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曰:〔辕,姓也。姓谱:陈大夫辕涛涂之后。以其所本考之,亦与爰、袁二姓通。〕 “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勿战,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使韩信等得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师古曰:辑,与集同,谓和合也。诗序曰:“劳来还定安集之”;春秋左氏传曰:“群臣辑睦”。他皆类此。〕 君王乃复走荥阳。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
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班志,二县属南阳郡。史记正义曰:宛,邓州县。叶,汝州县。宛,于元翻。叶,式涉翻。〕 与黥布行收兵。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睢,音虽。〕 羽乃使终公守成皋,〔终,姓也。姓谱曰:陆终之后。〕 而自东击彭越。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得周苛。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若非汉王敌也!”羽烹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逃,〔汉书“逃”作“跳”;如淳音逃;史记项羽纪作“逃”;索隐:徒雕翻。晋灼曰:跳,独出意。如淳曰:逃,谓走也。余谓左氏传例:民逃其上曰溃,在上曰逃。太史公盖用此例,温公仍之。逃,当如字。〕 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张晏曰:玉门,成皋北门。〕 北渡河,宿小修武传舍。〔晋灼曰:在大修武城东。〕 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循〔【章:乙十一行本“循”作“徇”。】〕 行,备守赵地。〔行,下孟翻。〕 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班志,巩县属河南郡,即东周君所居。汝洛地图云:巩,固也。巩县在洛水之间,言四面有山,可以巩固。〕 令其不得西。
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隋天文志:孛,彗之属也;偏指曰彗,芒气四出曰孛。孛者,孛孛然,非常恶气之所生也。内不有大乱,必有大兵。天下合谋,暗蔽不明,有所伤害。晏子曰:“君若不改,孛星将出,彗何惧乎!”由是言之,灾甚于彗。孛,蒲内翻,又蒲没翻。班志:房南众星曰骑官,左角理,右角将。大角者,天王帝坐廷。〕
临江王敖薨,子尉嗣。
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八月,引兵临河,南乡,军小修武,欲复与楚战。〔乡,读曰向。复,扶又翻。〕 郎中郑忠说止汉王,〔汉制:议郎、中郎,秩比六百石;侍郎,比四百石;郎中,比三百石;皆属郎中令。说,式芮翻。〕 使高垒深堑勿与战。〔堑,七艳翻。〕 汉王听其计,使将军刘贾、卢绾将卒二万人,〔绾,乌板翻。〕 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佐彭越,烧楚积聚,以破其业,〔师古曰:积聚,所畜军粮刍藁之属也。积,子赐翻。聚,才喻翻。〕 无以给项王军食而已。楚兵击刘贾,贾辄坚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彭越攻徇梁地,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睢阳,秦县,属砀郡,汉属梁国,故微子所封国也;唐为宋州宋城县。杜佑曰:汉外黄故城,在陈留郡雍丘县东,春秋“齐桓公会诸侯于葵丘”,即此。〕 九月,项王谓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王欲挑战,〔挑,徒了翻。〕 慎勿与战,勿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羽引兵东行,击陈留、外黄、睢阳等城,皆下之。
汉王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郦生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大戴礼曰:食谷者智慧而巧。古史考曰:古者茹毛饮血,燧人氏钻火,而人始裹肉而燔之曰炮。神农时,人方食谷,加米于烧石之上而食之。及黄帝时,始有釜甑,火食之道成矣。〕 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适卒分守成皋,〔适,读曰谪。卒,谓卒之有罪谪者,所谓谪戍也。〕 此乃天所以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易,以豉翻。〕 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海内摇荡,农夫释耒,〔耒,手耕曲木也。〕 工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如淳曰:上党壶关也。臣瓒曰:飞狐口在代郡。师古曰:瓒说是,壶关无飞狐之名。地道记:恒山在上曲阳县西北百四十里,北行四百五十里,得恒山岋,号飞狐口,北则代郡也。水经注:代郡南四十里有蜚狐关。史记正义曰:按蔚州飞狐县北百五十里有秦、汉故代郡城,西南有山,俗号蜚狐口。塞,悉则翻。行,户刚翻。〕 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谓因地形而据之以制敌。〕 则天下知所归矣。”王从之,乃复谋取敖仓。
食其又说王曰:“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诸田宗强,负海、岱,阻河、济,〔齐地东至海,南至太山,故曰负海、岱;西阻清济,北阻浊河,故曰阻河、济。济,子礼翻。〕 南近于楚,〔近,其靳翻。〕 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考异曰:史记、汉书皆以食其劝取敖仓及请说齐合为一事,独刘向新序分为二;臣谓分为二者是。〕
上曰:“善!”
乃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天下何所归?”郦生曰:“归汉!”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乐音洛。〕 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负;〔毛晃曰:背恩亡德曰负。倍,与背同,蒲妹翻。〕 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故天下之事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破北魏;〔河自砥柱以上、龙门以下为西河。索隐曰:北魏,谓魏王豹,豹国于河北故也。亦谓之西魏,以大梁于安邑为东也。〕 出井陉,诛成安君;此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郦生之说,形格势禁之说也。盖据敖仓,塞成皋,则项羽不能西;守白马,杜太行,距蜚狐,则河北燕、赵之地尽为汉有,齐、楚将安归乎!白马津在唐滑州。太行阪在唐泽州界。杜佑曰:蔚州飞狐县,汉广昌县地;飞狐口在县北,即汉之飞狐道,通妫川郡怀戎县。〕 王疾先下汉王,齐国可得而保也;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先是,齐闻韩信且东兵,使华无伤、田解将重兵屯历下,军〔【章:乙十一行本无“军”字;孔本同;退齐校同;传校同。熊校云:元本“军”作“下”,“下”字衍;胡刻改作“军”,非。】〕 以距汉。〔先,悉荐翻。华,户化翻,姓也。姓谱:宋华父督始立华氏。张揖曰:济南历山之下。余据郦食其传曰:“军于历城”,则历下即济南郡历城县。〕 及纳郦生之言,遣使与汉平,乃罢历下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为乐。
〔乐,音洛。〕
韩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辨士蒯彻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间,古苋翻。使,疏吏翻。〕 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轼,车前横木,人所凭者。掉,徒钓翻,摇也。〕 下齐七十余城;将军以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遂渡河。
四年〔(戊戌、前二○三) 〕
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齐王以郦生为卖己,乃烹之;引兵东走高密,〔高密县在胶西,宣帝本始元年为高密国。宋白曰:高密,春秋时晏平仲所食邑。〕 使使之楚请救。田横走博阳,〔此据史记也。班书作“横走博”。博阳近清河博关,此正韩信自赵进兵之路。临淄既破,君、相皆出走。其后韩信既虏田广于潍水,灌婴又败田横于嬴下。嬴县亦属太山郡。括地志:故嬴城在兖州博城县东北百里。唐之博城,汉太山之博县;此博阳,即博城之阳。〕 守相田光走城阳,〔相,息亮翻。〕
将军田既军于胶东。〔括地志:即墨故城在莱州胶水县南六十里,古齐地,汉为胶东国,以其地在胶水之东也。〕
楚大司马咎守成皋,汉数挑战,〔数,所角翻。挑,徒了翻。〕 楚军不出。使人辱之,数日,咎怒,渡兵汜水。〔张晏曰:汜水在济阴界。如淳曰:汜,音祀。左传曰:“鄙在郑地汜。”臣瓒曰:高祖攻曹咎于成皋,咎渡汜水而战,今成皋城东汜水是也。师古曰:瓒说得之,此水不在济阴也。“鄙在郑地汜”,释者云在襄城,则亦非此汜水。旧读音凡,今彼乡人呼之音祀。索隐曰:此水今见名汜水,音似;臣瓒说是。张晏曰:在济阴亦未全失。按古济水当此截河而南,又东流溢为荥泽。水南曰阴,此亦在济之阴,非彼济阴郡耳。括地志:汜水源出洛州汜水县东南三十二里方山。山海经:浮戏之山,汜水出焉。〕 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咎及司马欣皆自刭汜水上。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孟康曰:于荥阳筑两城相对为广武,在敖仓西三皇山上。括地志:东广武、西广武在郑州荥阳县西二十里。戴延之西征记曰:三皇山上有二城,东曰东广武,西曰西广武,各在一山头,相去百步。汴水从广涧中东南流,今涸无水。城各有三面,在敖仓西。郭缘生述征记曰:一涧横绝上过,名曰广武,相对皆立城堑,遂号东、西广武。〕 就敖仓食。
项羽下梁地十余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昧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为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如淳曰:俎,高几之上也。李奇曰:军中巢橹谓之俎。师古曰:俎者,所以荐肉,示欲烹之,故置俎上;如说是。俎,在吕翻。方言:周、晋、秦、陇谓父为翁。若,汝也;而,亦汝也。古者以杯盛羹,今之杯侧有两耳者也。〕 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
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师古曰:匈匈,喧扰之意,公休许容翻。〕 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项王三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辄射杀之。〔应劭曰:楼烦,胡人也。李奇曰:后为县,属鸠门。此县人善骑射。谓士为楼烦,取其称耳,未必楼烦人也。师古曰:李奇说是。射,而亦翻。〕 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瞋,昌真翻。〕 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之,〔间问,微问也。间,工苋翻。〕 乃项王也,汉王大惊。
于是项王乃即汉王,〔即,就也,从也。〕 相与临广武间而语。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羽曰:〔数,所具翻。〕 “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矫杀卿子冠军,罪二;救赵不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收私者,收取其财以为私有。〕 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罪六;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王,罪七;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余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
〔扪,音门,摸也。师古曰:伤胸而扪足者,以安众也。中,竹仲翻。〕 汉王病创卧,〔创,初良翻。〕 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强,其两翻。劳,力到翻。〕 毋令楚乘胜。汉王出行军,〔行,下孟翻。〕 疾甚,因驰入成皋。
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
客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孙子九地,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曹操曰:士卒恋土,道近易散者也。易,以豉翻;下同。〕 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信臣,常所亲信之臣。〕 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袴下,无兼人之勇;〔事见上卷元年。〕 不足畏也。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也。”
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徐广曰:潍水出东莞而东北流,至北海都昌县入海。索隐曰:潍水出琅邪箕县东北,至都昌入海。水经注:潍水迳高密县故城西;韩信与龙且夹水而陈,即此处。潍,音维。陈,读曰阵。〕 韩信夜令人为万余囊,满盛沙。壅水上流;〔盛,时征翻。〕 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虏齐王广。〔史记正义曰:城阳,雷泽县是也,在濮州东南九十一里。予据班志,济阴郡城阳县雷泽在西北,此梁地也;自潍水追北至城阳,此乃汉城阳国之地。正义此误,与上卷二年田横起城阳同。〕 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田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军于嬴下。〔败,蒲迈翻。〕 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千乘县属北海郡,高祖分置千乘郡。括地志:千乘故城,在淄州高苑县北二十五里。乘,绳证翻。〕 曹参击田既于胶东,皆杀之,尽定齐地。
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疾愈,西入关。至栎阳,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师古曰:县首于木上曰枭。索隐曰:欣自刭于汜水上,今枭之栎阳者,以其故都,故枭以示之也。〕 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
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复之国也;南边楚。〔师古曰:边,近也。〕 请为假王以镇之。”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操,七刀翻。〕
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台人武涉〔盱台,音吁怡。〕 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 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分,扶问翻。〕 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厌,于盐翻。〕 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数,所角翻;史记正义:色庾翻。〕 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倍,蒲妹翻;下同。〕 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章:乙十一行本“以”下有“与”字;孔本同;张校同;传校同。】〕 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参分,即三分。〕 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郎中,执戟宿卫。信先仕楚为郎中,故云然。〕 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倍,蒲妹翻;下同。〕 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予,读曰与。〕 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衣衣,下于既翻。推,吐雷翻。食食,下祥吏翻。〕 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武涉已去,蒯彻知天下权在信,乃以相人之术信曰:“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以微言动信,言背汉则大贵也。相,息亮翻。〕 韩信曰:“何谓也?”
蒯彻曰:“天下初发难也,〔难,乃旦翻。〕 忧在亡秦而已。〔师古曰:志在灭秦,所忧者唯此。〕 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暴,步木翻,又如字;凡暴露之暴皆同。胜,音升。〕 楚人走〔【章:乙十一行本“走”作“起”;孔本同,退斋校同;传校同。】〕 彭城,转斗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十〔【章:乙十一行本“十”上有“数”字。】〕 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折,挫也。北,奔也。不救者,不能自救也。折,而设翻。〕 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罢,读曰疲。〕 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县,读曰悬。〕 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赵、燕,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师古曰:齐国在东,故曰西乡。止楚、汉饮战 ,士卒不死亡,故曰请命。乡,读曰向;下同。〕 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胶、泗,二水名。〕 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师古曰:深拱,犹高拱也。朝,直遥翻。〕 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乡利而倍义乎!”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常山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卒,子恤翻。〕 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尽而猎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种,章勇翻。句,音钩。〕 此二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后数日,蒯彻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师古曰:谓能听善谋也。复,扶又翻。〕 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鲜,息善翻。〕 故知者,决之断也;〔断,丁乱反。〕 疑者,事之害也。审豪厘之小计,〔豪,长毛也。十豪为厘。〕 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彻。〔谢去,辞之使去也。〕 因去,佯狂为巫。
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
八月,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应劭曰:北貉,国也。枭,健也。张晏曰:枭,勇也,若六博之枭也。师古曰:貉在东北方,三韩之属,皆貉类也。盖貉人及燕皆来助汉。孔颖达曰:经传说貊多是东夷,故职方掌九夷、九貊。郑志答赵商云:九貊,即九夷也。又周官貊隶,注云征东北夷所获。貉,读与貊同。〕
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棺,工唤翻。敛,力赡翻。与作衣衾而敛尸于棺也。转送,传送也。〕 四方归心焉。
是岁,以中尉周昌为御史大夫。〔班表:中尉,秦官,掌徼循京师;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执金吾。〕
昌,苛从弟也。〔从,才用翻。〕
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太公、吕后为楚所得,见上卷三年。〕 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洪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文颖曰:于荥阳下引河东南为洪沟,以通宋、郑、陈、蔡、曹、卫,与济、汝、淮、泗会于楚,即今官渡水也。应劭曰:荥阳东南二十里,盖引河东南入淮、泗也。张华曰:大梁城在浚仪县。此县西北,渠水东经此城南,又北屈,分为二渠:其一渠东南流,始皇凿之,引河水以灌大梁,谓之洪沟;其一渠东经阳武县南为官渡水。杜佑曰:郑州荥阳县西有鸿沟,楚、汉分境之所。〕 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韦昭曰:凡数,三分有二为太半,有一分为少半。〕 而诸侯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史记正义:遗,唯季翻。余谓音如字亦通;遗,留也。〕 汉王从之。
三年
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赵王及成安君陈余闻之,聚兵井陉口,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
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
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
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
甲戌晦,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
随何至九江,九江太宰主之,
王见之。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九江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者,
楚使者在九江,舍传舍,
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说布曰:“事已构,
楚使项声、龙且攻九江,
楚数侵夺汉甬道,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
汉王辍食,吐哺,骂曰:
荀悦论曰: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
初,张耳、陈余说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
及宋义待秦、赵之毙,
伐赵之役,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
故曰:权不可豫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之属,
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昧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昧等。
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项羽使使至汉,陈平使为大牢具。
五月,将军纪信言于汉王曰:“事急矣!臣请诳楚,
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汉王出荥阳,至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曰:
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得周苛。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若非汉王敌也!”羽烹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逃,
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
临江王敖薨,子尉嗣。
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八月,引兵临河,南乡,军小修武,欲复与楚战。
彭越攻徇梁地,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
汉王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郦生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食其又说王曰:“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诸田宗强,负海、岱,阻河、济,
上曰:“善!”
乃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天下何所归?”郦生曰:“归汉!”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
韩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辨士蒯彻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
四年
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齐王以郦生为卖己,乃烹之;引兵东走高密,
将军田既军于胶东。
楚大司马咎守成皋,汉数挑战,
项羽下梁地十余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昧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为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
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
项王三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辄射杀之。
于是项王乃即汉王,
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
客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
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
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疾愈,西入关。至栎阳,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
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复之国也;南边楚。
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台人武涉
武涉已去,蒯彻知天下权在信,乃以相人之术信曰:“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蒯彻曰:“天下初发难也,
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
八月,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
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
是岁,以中尉周昌为御史大夫。
昌,苛从弟也。
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
手机版 微信公众号
页面标注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