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书》
王融 谢朓
王融字元長,琅邪臨沂人也。祖僧達,中書令,曾高並台輔。僧達答宋孝武云:「亡父亡祖,司徒司空。」父道琰,廬陵內史。母臨川太守謝惠宣女,惇敏婦人也。教融書學。
融少而神明警惠,博涉有文才。舉秀才。晉安王南中郎板行參軍,坐公事免。竟陵王司徒板法曹行參軍,遷太子舍人。融以父官不通,〔一〕 弱年便欲紹興家業,啟世祖求自試。曰:「臣聞春庚秋蟀,集候相悲,露木風榮,臨年共悅。夫唯動植,且或有心;況在生靈,而能無感。臣自奉望宮闕,沐浴恩私,拔跡庸虛,參名盛列,纓劍紫複,趨步丹墀,歲時歸來,誇榮邑里。然無懃而官,昔賢曾議;不任而祿,有識必譏。臣所用慷慨憤懣,不遑自晏。〔二〕 誠以深恩鮮報,聖主難逢,蒲柳先秋,光陰不待,貪及明時,展悉愚效,以酬陛下不世之仁。若微誠獲信,短才見序,文武吏法,唯所施用。夫君道含弘,臣術無隱,翁歸乃居中自是,〔三〕 充國曰『莫若老臣』。竊景前脩,敢蹈輕節。以冒不媒之鄙,式罄奉公之誠。抑又唐堯在上,不參二八,管夷吾恥之,臣亦恥之。願陛下裁覽。」遷祕書丞。
從叔儉,初有儀同之授,融贈詩及書,儉甚奇憚之,笑謂人曰:「穰侯印詎便可解?」尋遷丹陽丞,中書郎。虜使遣求書,朝議欲不與。融上疏曰:
臣側聞僉議,疑給虜書,如臣愚情,切有未喻。夫虜人面獸心,狼猛蜂毒,暴悖天經,虧違地義,逋竄燭幽,去來豳朔,綿周、漢而不悛,歷晉、宋其踰梗。豈有愛敬仁智,恭讓廉脩,慚犬馬之馴心,同鷹虎之反目。設槁秣有儲,筋竿足用,必以草竊關燧,寇擾邊疆;寧容款塞卑辭,承衣請朔。陛下務存遵養,不時侮亡,許其膜拜之誠,納裘之賮。況復願同文軌,儻見款遣,思奉聲教,方致猜拒。將使舊邑遺逸,未知所寘,衰胡餘噍,或能自推。一令蔓草難鉏,涓流泛酌,豈直疥癢輕痾,容為心腹重患。
抑孫武之言也,困則數罰,窘則多賞,先暴而後畏其眾者,虜之謂乎?前中原士庶,雖淪懾殊俗,至於婚葬之晨,猶巾褠為禮。而禁令苛刻,動加誅轘。于時獯粥初遷,犬羊尚結,即心徒怨,困懼成逃。自其將卒奔離,資待銷闕,〔四〕 北畏勍蠕,西逼南胡,民背如崩,勢絕防斷。於是曲從物情,偽竊章服,歷年將絕,隱蔽無聞。既南向而泣者,日夜以覬;北顧而辭者,江淮相屬。凶謀歲窘,淺慮無方,於是稽顙郊門,問禮求樂。若來之以文德,賜之以副書,漢家軌儀,重臨畿輔,司隸傳節,復入關河,無待八百之師,不期十萬之眾,固其提漿佇俟,揮戈願倒,三秦大同,六漢一統。
又虜前後奉使,不專漢人,必介以匈奴,備諸覘獲。且設官分職,彌見其情,抑退舊苗,扶任種戚。師保則后族馮晉國,總錄則邽姓直勒渴侯,〔五〕 台鼎則丘頹、苟仁端,執政則目凌、鉗耳。至於東都羽儀,西京簪帶,崔孝伯、程虞虯久在著作,李元和、郭季祐上于中書,李思沖飾虜清官,游明根泛居顯職。今經典遠被,詩史北流,馮、李之徒,必欲遵尚;直勒等類,居致乖阻。何則?匈奴以氈騎為帷床,馳射為糇糧,冠方帽則犯沙陵雪,服左衽則風驤鳥逝。若衣以朱裳,戴之玄(頗) 〔頍〕 ,〔六〕 節其揖讓,教以翔趨,必同艱桎梏,等懼冰淵,婆娑𨃞躄,困而不能前已。及夫春草水生,阻散馬之適,秋風木落,絕驅禽之歡,息沸脣於桑墟,別醍乳於冀俗,聽韶雅如䏊聵,臨方丈若爰居,馮、李之徒,固得志矣,虜之凶族,其如病何?於是風土之思深,愎戾之情動,拂衣者連裾,抽鋒者比鏃,部落爭于下,酋渠危於上,我一舉而兼吞,卞莊之勢必也。且棘寶薦虞,晉疆彌盛,大鍾出智,宿氏以亡。帝略遠孚,無思不服,鑾光幸岱,匪暮斯朝。臣請收籍伊瀍,茲書復掌,猶取之內府,藏之外籝,於理有愜,即事何損。若狂言足採,請決敕施行。
世祖答曰:「吾意不異卿。今所啟,比相見更委悉。」事竟不行。
永明末,世祖欲北伐,使毛惠秀畫漢武北伐圖,使融掌其事。融好功名,因此上疏曰:
臣聞情慉自中,事符則感,象構於始,機動斯彰。莊敬之道可宗,會揖讓其彌肅,勇烈之士足貴,應鼙鐸以增思。肇植生民,厥詳既緬,降及興運,維道有徵,莫不有所因循而升皇業者也。若夫膏腴既稱,天乙知五方之富,皮幣已列,帝劉測四海之尊。異封禪之文,則升中之典攸鬯,嘆輿地之圖,乃席卷之庸是立。
伏惟陛下窮神盡聖,總極居中,偶化兩儀,均明二耀,拯玄綱於頹絕,反至道於澆淳,可謂區宇儀形,齊民先覺者也。臣亦遭逢,生此嘉運,鑿飲耕食,自幸唐年。而識用昏霾,經術疏淺,將薖且軸,豈蕨與薇。皇鑒燭幽,天高聽下,賞片言之或善,矜一物之失時,湔拂塵蒙,霑飾光價,拔足草廬,廁身朝序,復得拜賀歲時,瞻望日月,於臣心願,曾已畢矣。但千祀一逢,休明難再,思策鈆駑,樂陳涓壒。竊習戰陣攻守之術,農桑牧藝之書,申、商、韓、墨之權,伊、周、孔、孟之道。常願待詔朱闕,俯對青蒲,請閑宴之私,談當世之務。位賤人微,徒深傾款。
方今九服清怡,三靈和晏,木有附枝,輪無異轍,東鞮獻舞,南辮傳歌,羌、[4037316513]踰山,秦、屠越海,舌象翫委體之懃,輶譯厭瞻巡之數,固將開桂林於鳳山,創金城於西守。而蠢爾獯狄,敢讎大邦,假息關河,竊命函谷,淪故京之爽塏,變舊邑而荒涼,息反坫之儒衣,久伊川之被髮。北地殘氓,東都遺老,莫不茹泣吞悲,傾耳戴目,翹心仁政,延首王風。若試馳咫尺之書,具甄戎旅之卒,徇其墮城,納其降虜,可弗勞弦鏃,無待干戈。真皇王之兵,征而不戰者也。臣乞以執殳先邁,式道中原,澄澣渚之恆流,〔七〕 掃狼山之積霧,係單于之頸,屈左賢之膝,習呼韓之舊儀,拜鑾輿之巡幸。然後天移雲動,勒封岱宗,〔八〕 咸五登三,〔九〕 追蹤七十,百神肅警,萬國具僚,璯弁星離,玉帛雲聚,集三燭於蘭席,聆萬歲之禎聲,豈不盛哉!豈不韙哉!
昔桓公志在伐莒,郭牙審其幽趣,魏后心存去漢,德祖究其深言。臣愚昧,忖誠不足以知微,然伏揆聖心,規模弘遠,既圖載其事,必克就其功。臣不勝歡喜。
圖成,上置琅邪城射堂壁上,遊幸輒觀視焉。
九年,上幸芳林園禊宴朝臣,〔一0〕 使融為曲水詩序,文藻富麗,當世稱之。
上以融才辯,十一年,使兼主客,接虜使房景高、宋弁。弁見融年少,問主客年幾?融曰:「五十之年,久踰其半。」因問:「在朝聞主客作曲水詩序。」景高又云:「在北聞主客此製,勝於顏延年,實願一見。」融乃示之。後日,宋弁於瑤池堂謂融曰:「昔觀相如封禪,以知漢武之德;今覽王生詩序,用見齊王之盛。」〔一一〕 融曰:「皇家盛明,豈直比蹤漢武;更慚鄙製,無以遠匹相如。」上以虜獻馬不稱,使融問曰:「秦西冀北,實多駿驥。而魏主所獻良馬,乃駑駘之不若。求名檢事,殊為未孚。將旦旦信誓,有時而爽,駉駉之牧,〔一二〕 不能復嗣?」宋弁曰:「不容虛偽之名,當是不習土地。」融曰:「周穆馬跡遍於天下,若騏驥之性,因地而遷,則造父之策,有時而躓。」弁曰:「王主客何為懃懃於千里?」〔一三〕 融曰:「卿國既異其優劣,聊復相訪。若千里日至,聖上當駕鼓車。」弁曰:「向意既須,必不能駕鼓車也。」融曰:「買死馬之骨,亦〔以〕 郭隗之故。」〔一四〕 弁不能答。
融自恃人地,三十內望為公輔。直中書省,夜歎曰:「鄧禹笑人。」行逢大[4037454005]開,喧湫不得進。又歎曰:「車前無八騶卒,何得稱為丈夫!」
朝廷討雍州刺史王奐,融復上疏曰:
臣每覽史傳,見憂國忘家,捐生報德者,未曾不撫卷歎息,以為今古共情也。然或以片言微感,一餐小惠,參國士之眄,同布素之遊耳。豈有如臣,獨拔無聞之伍,過超非分之位,名器雙假,榮祿兩升,而宴安[4037248435]罷之晨,〔一五〕 優游旰食之日。所以敢布丹愚,仰聞宸聽。
今議者或以西夏為念,臣竊謂之不爾。其故何哉?陛下聖明,群臣悉力,從以制逆,〔一六〕 上而御下,指開賞黜之言,微示生死之路,方域之人,皆相為敵。既兵威遠臨,人不自保,雖窮鳥必啄,固等命於梁鶉,困獸斯驚,終並懸於廚鹿。凱師勞飲,固不待晨。臣之寸心,獨有微願。
自獫狁荐食,荒侮伊瀍,天道禍淫,危亡日至,母后內難,糧力外虛,〔一七〕 謠言物情,屬當今會。若藉巫、漢之歸師,騁士卒之餘憤,取函谷如反掌,陵關塞若摧枯。但士非素蓄,無以即用,不教民戰,是實棄之。特希私集部曲,豫加習校。若蒙垂許,乞隸監省拘食人身,權備石頭防衛之數。臣少重名節,早習軍旅,若試而無績,伏受面欺之誅;用且有功,仰詶知人之哲。
會虜動,竟陵王子良於東府募人,板融寧朔將軍、軍主。融文辭辯捷,尤善倉卒屬綴,有所造作,援筆可待。子良特相友好,情分殊常。晚節大習騎馬。才地既華,兼藉子良之勢,傾意賓客,勞問周款,文武翕習輻湊之。〔一八〕 招集江西傖楚數百人,並有幹用。
世祖疾篤暫絕,子良在殿內,太孫未入,融戎服絳衫,於中書省閤口斷東宮仗不得進,欲立子良。上既蘇,太孫入殿,朝事委高宗。融知子良不得立,乃釋服還省。歎曰:「公誤我。」鬱林深忿疾融,即位十餘日,收下廷尉獄,然後使中丞孔稚珪倚為奏曰:「融姿性剛險,立身浮競,動跡驚群,抗言異類。近塞外微塵,苦求將領,遂招納不逞,扇誘荒傖。狡筭聲勢,〔一九〕 專行權利,反覆脣齒之閒,傾動頰舌之內。威福自己,無所忌憚,誹謗朝政,歷毀王公,謂己才流,無所推下,事曝遠近,使融依源據答。」融辭曰:「囚寔頑蔽,觸行多諐,但夙(恭) 〔忝〕 門素,〔二0〕 得奉教君子。爰自總髮,迄將立年,州閭鄉黨,見許愚慎,朝廷衣冠,謂無舋咎。過蒙大行皇帝獎育之恩,又荷文皇帝識擢之重,司徒公賜預士林,安陸王曲垂眄接。既身被國慈,必欲以死自效,前後陳伐虜之計,亦仰簡先朝。今假犬羊乍擾,紀僧真奉宣先敕,賜語北邊動靜,令囚草撰符詔,于時即因啟聞,希侍鑾輿。及司徒宣敕招募,同例非一,實以戎事不小,不敢承教。續蒙軍號,賜使招集,銜敕而行,非敢虛扇。且格取亡叛,不限傖楚,『狡笇聲勢』,〔二一〕 應有形跡。『專行權利』,又無贓賄。『反覆脣齒之間』,未審悉與誰言?『(輕) 〔傾〕 動頰舌之內』,〔二二〕 不容都無主此。〔二三〕 但聖主膺教,實所沐浴,自上甘露頌及銀甕啟、三日詩序、接虜〔使〕 語辭,〔二四〕 竭思稱揚,得非『誹謗』?且王公百司,唯賢是與,高下之敬,等秩有差,不敢踰濫,豈應『訾毀』?(因) 〔囚〕 才分本劣,〔二五〕 謬被策用,悚怍之情,夙宵兢惕,未嘗誇示里閭,彰曝遠邇,自循自省,並愧流言。良由緣淺寡虞,致貽囂謗。伏惟明皇臨宇,普天蒙澤,戊寅赦恩,輕重必宥。百日曠期,始蒙旬日,一介罪身,獨嬰憲劾。若事實有徵,爰對有在,九死之日,無恨泉壤。」詔於獄賜死。時年二十七。臨死歎曰:「我若不為百歲老母,當吐一言。」融意欲指斥帝在東宮時過失也。
融被收,朋友部曲參問北寺,相繼於道。融請救於子良,子良憂懼不敢救。融文集行於世。
謝朓字玄暉,陳郡陽夏人也。祖述,吳興太守。父緯,散騎侍郎。
朓少好學,有美名,文章清麗。解褐豫〔章〕 王太尉行參軍〔二六〕 ,度隨王東中郎府,〔二七〕 轉王儉衛軍東閤祭酒,太子舍人、隨王鎮西功曹,轉文學。
子隆在荊州,好辭賦,數集僚友,朓以文才,〔二八〕 尤被賞愛,流連晤對,不捨日夕。長史王秀之以朓年少相動,密以啟聞。世祖敕曰:「侍讀虞雲自宜恆應侍接。朓可還都。」朓道中為詩寄西府曰:「常恐鷹隼擊,秋菊委嚴霜。寄言罻羅者,寥廓已高翔。」遷新安王中軍記室。朓牋辭子隆曰:「朓聞潢汙之水,思朝宗而每竭;〔二九〕 駑蹇之乘,希沃若而中疲。何則?皋壤搖落,對之惆悵;岐路東西,〔三0〕 或以嗚悒。〔況〕 乃服義徒擁,〔三一〕 歸志莫從,邈若墜雨,飄似秋蔕。〔三二〕 朓實庸流,行能無算,屬天地休明,山川受納,褒採一介,搜揚小善,〔三三〕 捨耒場圃,奉筆菟園。東亂三江,〔三四〕 西浮七澤,契闊戎旃,從容讌語。長裾日曳,後乘載脂,榮立府廷,恩加顏色。沐髮晞陽,未測涯涘;撫臆論報,早誓肌骨。不悟滄溟(末) 〔未〕 運,〔三五〕 波臣自蕩;渤澥方春,旅翮先謝。清切蕃房,寂寥舊蓽。輕舟反泝,弔影獨留,白雲在天,龍門不見。去德滋永,思德滋深。唯待青江可望,候歸艎於春渚;朱邸方開,效蓬心於秋實。如其簪履或存,衽席無改,雖復身填溝壑,猶望妻子知歸。攬涕告辭,悲來橫集。」
尋以本官兼尚書殿中郎。隆昌初,敕朓接北使,朓自以口訥,啟讓不當,不見許。〔三六〕 高宗輔政,以朓為驃騎諮議,領記室,掌霸府文筆。又掌中書詔誥,除祕書丞,未拜,仍轉中書郎。出為宣城太守,以選復為中書郎。
建武四年,出為晉安王鎮北諮議、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啟王敬則反謀,上甚(善) 〔嘉〕 賞之。〔三七〕 遷尚書吏部郎。朓上表三讓,中書疑朓官未及讓,以問祭酒沈約。約曰:「宋元嘉中,范廚讓吏部,朱脩之讓黃門,蔡興宗讓中書,並三表詔答,具事宛然。近世小官不讓,遂成恆俗,恐此有乖讓意。王藍田、劉安西並貴重,初(不) 自〔不〕 讓,〔三八〕 今豈可慕此不讓邪?孫興公、孔顗並讓記室,今豈可三署皆讓邪?謝吏部今授超階,讓別有意,豈關官之大小?撝讓之美,〔三九〕 本出人情。若大官必讓,便與詣闕章表不異。例既如此,謂都自非疑。」〔四0〕 朓又啟讓,上優答不許。
朓善草隸,長五言詩,沈約常云「二百年來無此詩也」。敬皇后遷祔山陵,朓撰哀策文,齊世莫有及者。
東昏失德,江祐欲立夏王寶玄,末更回惑,與弟祀密謂朓曰:「江夏年少輕脫,不堪負荷神器,不可復行廢立。始安年長入纂,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貴,政是求安國家耳。」遙光又(遺) 〔遣〕 親人劉渢密致意於朓,〔四一〕 欲以為肺腑。朓自以受恩高宗,非渢所言,不肯答。少日,遙光以朓兼知衛尉事,朓懼見引,即以祏等謀告左興盛,〔四二〕 興盛不敢發言。祏聞,以告遙光,遙光大怒,乃稱敕(見) 〔召〕 朓,〔四三〕 仍回車付廷尉,與徐孝嗣、祏、暄等連名啟誅朓曰:「謝朓資性險薄,大彰遠近。王敬則往構凶逆,微有誠效,自爾昇擢,超越倫伍。而谿壑無厭,著於觸事。比遂扇動內外,處處姦說,妄貶乘輿,竊論宮禁,閒謗親賢,輕議朝宰,醜言異計,非可具聞。無君之心既著,共棄之誅宜及。臣等參議,宜下北里,肅正刑書。」詔:「公等啟事如此,朓資性輕險,久彰物議。直以彫蟲薄伎,見齒衣冠。昔在渚宮,構扇蕃邸,日夜縱諛,〔四四〕 仰窺俯畫。及還京師,飜自宣露,江、漢無波,以為己功。素論於茲而盡,縉紳所以側目。去夏之事,頗有微誠,賞擢曲加,踰邁倫序,感悅未聞,陵競彌著。遂復矯構風塵,妄惑朱紫,詆貶朝政,疑閒親賢。巧言利口,見醜前志,涓流纖孽,作戒遠圖。宜有少正之刑,以申去害之義。便可收付廷尉,肅明國典。」又使御史中丞范岫奏收朓,下獄死。時年三十六。
朓初告王敬則,敬則女為朓妻,常懷刀欲報朓,朓不敢相見。及為吏部郎,沈昭略謂朓曰:「卿人地之美,無忝此職。但恨今日刑于寡妻。」朓臨敗歎曰:「我不殺王公,王公由我而死。」
史臣曰:晉世遷宅江表,人無北歸之計,英霸作輔,芟定中原,彌見金德之不競也。元嘉再略河南,師旅傾覆,自此以來,攻伐寢議。雖有戰爭,事存保境。王融生遇永明,軍國寧息,以文敏才華,不足進取,經略心旨,殷懃表奏。若使宮車未晏,有事邊關,融之報效,或不易限。夫經國體遠,許久為難,而立功立事,信居物右,其賈誼終軍之流亞乎!
贊曰:元長穎脫,拊翼將飛。時來運往,身沒志違。高宗始業,乃顧玄暉。逢昏屬亂,先蹈禍機。
校勘記
〔一〕 融以父官不通 「官」南史、元龜九百作「宦」。
〔二〕 不遑自晏 「晏」南監本作「安」。
〔三〕 翁歸乃居中自是 「是」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作「見」。按永樂大典六千八百三十一引作「見」,藝文類聚五十三、元龜九百作「是」。
〔四〕 資待銷闕 「待」南監本、殿本、局本作「峙」。嚴可均輯全齊文作「㣥」。按字當作「㣥」。說文:「偫,待也。」段注:「謂儲物以待用也。偫經典或作『歭』,或作『庤』。」
〔五〕 總錄則邽姓直勒渴侯 按「直勒」依闕特勤碑當作「直勤」。
〔六〕 戴之玄(頗) 〔頍〕 據永樂大典六千八百三十一引改。張元濟校勘記云「『頗』疑『頍』字之訛。詩小雅『有頍者弁』」。按張說與大典引合。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作「冕」,非。
〔七〕 澄澣渚之恆流 「澣渚」南監本、局本作「瀚渚」,藝文類聚五十九作「澣海」。按澣即瀚字。
〔八〕 勒封岱宗 「勒」藝文類聚五十九作「升」。
〔九〕 咸五登三 「咸」藝文類聚五十九、元龜四百八十二作「減」。按咸即減字。
〔一0〕 上幸芳林園禊宴朝臣 「園」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並作「園」,惟永樂大典六千八百三十一引作「園」。按「園」乃「園」之俗字,敦煌戶籍計帳中屢見之,今不改。
〔一一〕 用見齊王之盛 「齊王」南史、元龜八百三十四作「齊主」。
〔一二〕 駉駉之牧 南史同。洪頤楫諸史考異云:「案毛詩『駉駉牡馬』,釋文『牡本作牧』。顏氏家訓書證篇,『駉駉牡馬,江南書皆作牝牡之牡,河北本悉為放牧之牧』。此同河北本。」
〔一三〕 王主客何為懃懃於千里 「懃懃」南監本、局本作「殷勤」。
〔一四〕 亦〔以〕 郭隗之故 據南史、元龜八百三十四補。
〔一五〕 而宴安[4037248435]罷之晨 「[4037248435]」原訛「具」,今據殿本改正。按[4037248435]即昃字,「[4037248435]」與「具」形近而訛。
〔一六〕 從以制逆 「從」即「順」字,子顯避梁諱改,南監本、殿本已改作「順」。
〔一七〕 糧力外虛 「糧」南監本作「兵」。
〔一八〕 文武翕習輻湊之 「翕習」南監本作「翕翕」。
〔一九〕 狡筭聲勢 「筭」字元龜五百二十一同,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及南史並作「弄」。按下王融答辭亦有「狡笇聲勢」語,笇即筭字,則作「筭」不訛。又按說文,筭字從竹弄,言常弄乃不誤也,則筭字本含有弄義矣。
〔二0〕 但夙(恭) 〔忝〕 門素 據毛本、殿本、局本及南史、元龜五百二十一改。
〔二一〕 狡笇聲勢 「笇」南監本、毛本、殿本作「弄」。元龜五百二十一作「筭」,永樂大典六千八百三十一引作「算」。按笇即筭字,作「笇」不訛,說見上。
〔二二〕 (輕) 〔傾〕 動頰舌之內 據南監本、局本及南史改。
〔二三〕 不容都無主此 「主」南監本、局本作「彼」。
〔二四〕 接虜〔使〕 語辭 據南監本、殿本、局本及南史、元龜五百二十一補。
〔二五〕 (因) 〔囚〕 才分本劣 據毛本、殿本、局本及南史、元龜五百二十一改。
〔二六〕 解褐豫〔章〕 王太尉行參軍 據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補。
〔二七〕 度隨王東中郎府 「度」南監本作「遷」,毛本、殿本、局本作「歷」。按張元濟校勘記云「度」字不誤。
〔二八〕 朓以文才 「文才」文選二十六謝玄暉暫使都夜發新林至京邑贈西府同僚詩李善注引作「才文」,元龜二百九十二亦作「才文」。
〔二九〕 思朝宗而每竭 「思」文選四十謝玄暉拜中軍記室辭隨王牋作「願」。
〔三0〕 岐路東西 「東西」文選作「西東」。
〔三一〕 〔況〕 乃服義徒擁 據南監本、殿本、局本及南史、文選補。
〔三二〕 飄似秋蔕 「飄」文選作「翩」。
〔三三〕 搜揚小善 「搜」文選作「抽」。
〔三四〕 東亂三江 「亂」毛本、殿本、局本作「泛」。按文選作「亂」,李善注引偽孔傳「正絕流曰亂」。作「泛」訛。
〔三五〕 不悟滄溟(末) 〔未〕 據南監本、局本及南史、文選、元龜八百五十改。
〔三六〕 啟讓不當不見許 按南監本無「不當不」三字,南史同。殿本無下「不」字。
〔三七〕 上甚(善) 〔嘉〕 賞之 據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改。
〔三八〕 初(不) 自〔不〕 讓 據御覽二百十六、四百十二引及通典職官典、元龜四百六十四改。
〔三九〕 撝讓之美 「讓」毛本、殿本、局本作「謙」。
〔四0〕 謂都自非疑 南監本無「自」字。
〔四一〕 遙光又(遺) 〔遣〕 親人渢密致意於朓 據殿本、局本及南史改。
〔四二〕 即以祏等謀告左興盛 張森楷校勘記云:「『左興盛』下,北監本、殿本有『劉暄』二字。」
〔四三〕 乃稱敕(見) 〔召〕 朓 據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改。
〔四四〕 日夜縱諛 「縱諛」南監本、殿本作「從諛」。
王融字元長,琅邪臨沂人也。祖僧達,中書令,曾高並台輔。僧達答宋孝武云:「亡父亡祖,司徒司空。」父道琰,廬陵內史。母臨川太守謝惠宣女,惇敏婦人也。教融書學。
融少而神明警惠,博涉有文才。舉秀才。晉安王南中郎板行參軍,坐公事免。竟陵王司徒板法曹行參軍,遷太子舍人。融以父官不通,
從叔儉,初有儀同之授,融贈詩及書,儉甚奇憚之,笑謂人曰:「穰侯印詎便可解?」尋遷丹陽丞,中書郎。虜使遣求書,朝議欲不與。融上疏曰:
臣側聞僉議,疑給虜書,如臣愚情,切有未喻。夫虜人面獸心,狼猛蜂毒,暴悖天經,虧違地義,逋竄燭幽,去來豳朔,綿周、漢而不悛,歷晉、宋其踰梗。豈有愛敬仁智,恭讓廉脩,慚犬馬之馴心,同鷹虎之反目。設槁秣有儲,筋竿足用,必以草竊關燧,寇擾邊疆;寧容款塞卑辭,承衣請朔。陛下務存遵養,不時侮亡,許其膜拜之誠,納裘之賮。況復願同文軌,儻見款遣,思奉聲教,方致猜拒。將使舊邑遺逸,未知所寘,衰胡餘噍,或能自推。一令蔓草難鉏,涓流泛酌,豈直疥癢輕痾,容為心腹重患。
抑孫武之言也,困則數罰,窘則多賞,先暴而後畏其眾者,虜之謂乎?前中原士庶,雖淪懾殊俗,至於婚葬之晨,猶巾褠為禮。而禁令苛刻,動加誅轘。于時獯粥初遷,犬羊尚結,即心徒怨,困懼成逃。自其將卒奔離,資待銷闕,
又虜前後奉使,不專漢人,必介以匈奴,備諸覘獲。且設官分職,彌見其情,抑退舊苗,扶任種戚。師保則后族馮晉國,總錄則邽姓直勒渴侯,
世祖答曰:「吾意不異卿。今所啟,比相見更委悉。」事竟不行。
永明末,世祖欲北伐,使毛惠秀畫漢武北伐圖,使融掌其事。融好功名,因此上疏曰:
臣聞情慉自中,事符則感,象構於始,機動斯彰。莊敬之道可宗,會揖讓其彌肅,勇烈之士足貴,應鼙鐸以增思。肇植生民,厥詳既緬,降及興運,維道有徵,莫不有所因循而升皇業者也。若夫膏腴既稱,天乙知五方之富,皮幣已列,帝劉測四海之尊。異封禪之文,則升中之典攸鬯,嘆輿地之圖,乃席卷之庸是立。
伏惟陛下窮神盡聖,總極居中,偶化兩儀,均明二耀,拯玄綱於頹絕,反至道於澆淳,可謂區宇儀形,齊民先覺者也。臣亦遭逢,生此嘉運,鑿飲耕食,自幸唐年。而識用昏霾,經術疏淺,將薖且軸,豈蕨與薇。皇鑒燭幽,天高聽下,賞片言之或善,矜一物之失時,湔拂塵蒙,霑飾光價,拔足草廬,廁身朝序,復得拜賀歲時,瞻望日月,於臣心願,曾已畢矣。但千祀一逢,休明難再,思策鈆駑,樂陳涓壒。竊習戰陣攻守之術,農桑牧藝之書,申、商、韓、墨之權,伊、周、孔、孟之道。常願待詔朱闕,俯對青蒲,請閑宴之私,談當世之務。位賤人微,徒深傾款。
方今九服清怡,三靈和晏,木有附枝,輪無異轍,東鞮獻舞,南辮傳歌,羌、[4037316513]踰山,秦、屠越海,舌象翫委體之懃,輶譯厭瞻巡之數,固將開桂林於鳳山,創金城於西守。而蠢爾獯狄,敢讎大邦,假息關河,竊命函谷,淪故京之爽塏,變舊邑而荒涼,息反坫之儒衣,久伊川之被髮。北地殘氓,東都遺老,莫不茹泣吞悲,傾耳戴目,翹心仁政,延首王風。若試馳咫尺之書,具甄戎旅之卒,徇其墮城,納其降虜,可弗勞弦鏃,無待干戈。真皇王之兵,征而不戰者也。臣乞以執殳先邁,式道中原,澄澣渚之恆流,
昔桓公志在伐莒,郭牙審其幽趣,魏后心存去漢,德祖究其深言。臣愚昧,忖誠不足以知微,然伏揆聖心,規模弘遠,既圖載其事,必克就其功。臣不勝歡喜。
圖成,上置琅邪城射堂壁上,遊幸輒觀視焉。
九年,上幸芳林園禊宴朝臣,
上以融才辯,十一年,使兼主客,接虜使房景高、宋弁。弁見融年少,問主客年幾?融曰:「五十之年,久踰其半。」因問:「在朝聞主客作曲水詩序。」景高又云:「在北聞主客此製,勝於顏延年,實願一見。」融乃示之。後日,宋弁於瑤池堂謂融曰:「昔觀相如封禪,以知漢武之德;今覽王生詩序,用見齊王之盛。」
融自恃人地,三十內望為公輔。直中書省,夜歎曰:「鄧禹笑人。」行逢大[4037454005]開,喧湫不得進。又歎曰:「車前無八騶卒,何得稱為丈夫!」
朝廷討雍州刺史王奐,融復上疏曰:
臣每覽史傳,見憂國忘家,捐生報德者,未曾不撫卷歎息,以為今古共情也。然或以片言微感,一餐小惠,參國士之眄,同布素之遊耳。豈有如臣,獨拔無聞之伍,過超非分之位,名器雙假,榮祿兩升,而宴安[4037248435]罷之晨,
今議者或以西夏為念,臣竊謂之不爾。其故何哉?陛下聖明,群臣悉力,從以制逆,
自獫狁荐食,荒侮伊瀍,天道禍淫,危亡日至,母后內難,糧力外虛,
會虜動,竟陵王子良於東府募人,板融寧朔將軍、軍主。融文辭辯捷,尤善倉卒屬綴,有所造作,援筆可待。子良特相友好,情分殊常。晚節大習騎馬。才地既華,兼藉子良之勢,傾意賓客,勞問周款,文武翕習輻湊之。
世祖疾篤暫絕,子良在殿內,太孫未入,融戎服絳衫,於中書省閤口斷東宮仗不得進,欲立子良。上既蘇,太孫入殿,朝事委高宗。融知子良不得立,乃釋服還省。歎曰:「公誤我。」鬱林深忿疾融,即位十餘日,收下廷尉獄,然後使中丞孔稚珪倚為奏曰:「融姿性剛險,立身浮競,動跡驚群,抗言異類。近塞外微塵,苦求將領,遂招納不逞,扇誘荒傖。狡筭聲勢,
融被收,朋友部曲參問北寺,相繼於道。融請救於子良,子良憂懼不敢救。融文集行於世。
謝朓字玄暉,陳郡陽夏人也。祖述,吳興太守。父緯,散騎侍郎。
朓少好學,有美名,文章清麗。解褐豫
子隆在荊州,好辭賦,數集僚友,朓以文才,
尋以本官兼尚書殿中郎。隆昌初,敕朓接北使,朓自以口訥,啟讓不當,不見許。
建武四年,出為晉安王鎮北諮議、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啟王敬則反謀,上甚
朓善草隸,長五言詩,沈約常云「二百年來無此詩也」。敬皇后遷祔山陵,朓撰哀策文,齊世莫有及者。
東昏失德,江祐欲立夏王寶玄,末更回惑,與弟祀密謂朓曰:「江夏年少輕脫,不堪負荷神器,不可復行廢立。始安年長入纂,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貴,政是求安國家耳。」遙光又
朓初告王敬則,敬則女為朓妻,常懷刀欲報朓,朓不敢相見。及為吏部郎,沈昭略謂朓曰:「卿人地之美,無忝此職。但恨今日刑于寡妻。」朓臨敗歎曰:「我不殺王公,王公由我而死。」
史臣曰:晉世遷宅江表,人無北歸之計,英霸作輔,芟定中原,彌見金德之不競也。元嘉再略河南,師旅傾覆,自此以來,攻伐寢議。雖有戰爭,事存保境。王融生遇永明,軍國寧息,以文敏才華,不足進取,經略心旨,殷懃表奏。若使宮車未晏,有事邊關,融之報效,或不易限。夫經國體遠,許久為難,而立功立事,信居物右,其賈誼終軍之流亞乎!
贊曰:元長穎脫,拊翼將飛。時來運往,身沒志違。高宗始業,乃顧玄暉。逢昏屬亂,先蹈禍機。
校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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