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九十七唐纪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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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下
贞观十七年〔(癸卯、六四三) 〕
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变,告太子谋反。〔观,古玩翻。上,时掌翻。〕 敕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绩与大理、中书、门下参鞫之,〔唐制:凡国之大狱,三司详决。三司,谓给事中、中书舍人与御史参鞫也。今令三省与大理参鞫,重其事。长,知两翻。瑀,音禹。〕 反形已具。上谓侍臣:「将何以处承干﹖」〔处,昌吕翻。〕 群臣莫敢对,通事舍人来济进曰:「陛下不失为慈父,太子得尽天年,则善矣!」上从之。济,护儿之子也。〔来护儿,隋将也,死于宇文化及之难。〕
乙酉,诏之废太子承干为庶人,幽于右领军府。上欲免汉王元昌死,群臣固争,乃赠自尽于家,而宥其母、妻、子。〔元贞母,孙嫔。〕 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皆伏诛。左庶子张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等以不能谏争,皆坐免为庶人。〔令,音零。棻,符分翻。争,读曰诤。〕 余当连坐者,悉赦之。詹事于志宁以数谏,独蒙劳勉。〔数,所角翻。劳,力到翻。〕
以纥干承基为佑川府折冲都尉,爵平棘县公。〔唐志:岷州有佑川府。隋志:岷州临洮县,后周置佑川郡。唐盖因周郡名以为府也。〕
侯君集被收,〔被,皮义翻。〕 贺兰楚石复诣阙告其事,〔复,扶又翻。〕 上引君集谓曰:「朕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公耳。」君集初不承。引楚石具陈始末,又以所与承干往来启示之,君集辞穷,乃服。上谓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乞,如字,伹也。〕 群臣以为不可。上乃谓君集曰:「与公长诀矣!」因泣下。〔泣,泪也。〕 君集亦自投于地,遂斩之于市。君集临刑,谓监刑将军曰:「君集蹉跌至此!〔监,古衔翻。蹉,七何翻。跌,徒结翻。〕
然事陛下于藩邸,〔上在藩时,引君集入幕府,数从征伐。〕 击取二国,〔谓吐谷浑、高昌也。〕 乞全一子以奉祭祀。」上乃原其妻及子,徒岭南。籍没其家,得二美人,自幼饮人乳而不食。
初,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于上曰:「李靖将反矣。」上问其故,对曰:「靖独教臣以其粗而匿其精,〔粗,读与麤同,仓乎翻。〕 以是知之。」上以问靖,靖对曰:「此乃君集欲反耳。今诸夏已定,〔夏,户雅翻;下同。〕 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尽臣之术,非反而何!」江夏王道宗尝从容言于上曰:〔从,千容翻。〕 「君集志大而智小,自负微功,耻在房玄龄、李靖之下,虽为吏部尚书,未满其志。以臣观之,必将为乱。」上曰:「君集材器,亦何施不可!朕岂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岂可亿度,〔朱子曰:亿,未见而意之也。度,徒洛翻。〕
妄生猜贰邪!」及君集反诛,上乃谢道宗曰:「果如卿言。」
李安俨父,年九十余,上愍之,赐奴婢以养之。
太子承干既获罪,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许立为太子,岑文本、刘洎亦劝之;长孙无忌固请立晋王治。〔请立嫡也。〕 上谓侍臣曰:「昨青雀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泰,小字青雀。〕 臣有一子,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为,于伪翻。〕 传位晋王。』人谁不爱其子,朕见其如此,甚怜之。」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言大失。愿审思,勿误也!
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杀子而立弟,非人情也。褚遂良探其心术之微而言之。〕 陛下日者既立承干为太子,复宠魏王,〔复,扶又翻;下复何同。〕 礼秩过于承干,以成今日之祸。前事不远,足以为鉴。陛下今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
〔遂良此语,亦以激帝。〕 上流涕曰:「我不能尔。」因起,入宫。魏王泰恐上立晋王治,谓之曰:「汝与元昌善,元昌今败,得无忧乎﹖」治由是忧形于色。上怪,屡问其故,治乃状告;上怃然,〔怃,文甫翻。〕 始悔立泰之言矣。〕上面责承干,承干曰:「臣为太子,复何所求!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朝,直遥翻。〕 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今若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
承干既废,上御两仪殿,〔按唐六典,两仪殿在太极殿之后,盖古之内朝也,常日视朝而听事焉。〕 群臣俱出,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绩、褚遂良,谓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是,〔三子,谓齐王佑、太子承干、魏王泰;一弟,谓汉王元昌。〕 我心诚无聊赖!」因自投于床,无忌等争前扶抱;上又抽佩刀欲自刺,〔刺,七亦翻。〕 遂良夺刀以授晋王治。无忌等请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晋王。」无忌曰:「谨奉诏;有异议者,臣请斩之!」上谓治曰:「汝舅许汝矣,宜拜谢。」治因拜之。上谓无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议何如﹖」对曰:「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属,之欲翻。〕 乞陛下试召问百官,有不同者,臣负陛下万死。」上乃御太极殿,〔西内正门曰承天门,正殿曰太极,太极之后曰两仪殿。六典:朔望御太极殿视朝,盖古之中朝也。〕 召文武六品以上,谓曰:「承干悖逆,〔悖,蒲内翻,又蒲没翻。〕 泰亦凶险,皆不可立。朕欲选诸子为嗣,谁可者﹖卿辈明言之。」众皆讙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讙,与諠同。〕 上悦。是日,泰从百余骑至永安门;〔六典:太极宫城南面三门,中曰承天,东曰长乐,西曰永安。〕 敕门司尽辟其骑,〔辟,音辟。六典:门下省有城门郎四人,掌京城、皇城宫殿诸门开阖之节;置门仆八百人,分番上下。〕 引泰入肃章门,幽于北苑。〔程大昌曰:太极宫之北有内苑,以其在宫北,故亦曰北苑。
苑之北门曰启运门,又北即禁苑,禁苑广矣。〕
丙戌,诏立晋王治为皇太子,御承天门楼,赦天下,酺三日。〔治,直吏翻。酺,薄乎翻。〕
上谓侍臣曰:「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伺,相吏翻。〕 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且泰立,〔【章:十二行本「立」下有「则」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张校同。】〕 承干与治皆不全;治立,则承干与泰皆无恙矣。」〔恙,余亮翻。〕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原,可谓能远谋矣!
丁亥,以中书令杨师道为吏部尚书。〔尚,辰羊翻。〕 初,长广公主适赵慈景,生节;慈景死,〔武德元年,慈景为尧君素所杀。〕 更适师道。〔更,工衡翻。〕 师道与长孙无忌等共鞫承干狱,阴为赵节地道,由是获谴。上至公主所,公主以首击地,泣谢子罪,上亦拜泣曰:「赏不避仇雠,罚不阿亲戚,此天下至公之道,不敢违也,以是负姊。」
己丑,诏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东宫三师,并从一品。〕
李世绩为詹事,瑀、世绩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三品自此始。〔欧阳修曰:谓同侍中、中书令也。〕 又以左卫大将军李大亮领右卫率,〔率,所律翻。〕 前詹事于志宁、中书侍郎马周为左庶子,吏部侍郎苏勖、中书舍人高季辅为右庶子,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少詹事,〔少詹事,正四品,为詹事之贰。〕 谏议大夫褚遂良为宾客。〔太子宾客,正三品。古无此官,唐始置,掌侍从规谏,赞相礼仪。〕
李世绩尝得暴疾,方云「须灰可疗」,上自翦须,为之和药。〔为,于伪翻;下同。须,与须同。和,户卧翻。〕 世绩顿首出血泣谢。上曰:「为社稷,非为卿也,何谢之有!」世绩尝侍宴,上从容谓曰:〔从,千容翻。〕 「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踰公,公往不负李密,〔见一百八十六卷武德元年。〕 岂负朕哉!」世绩流涕辞谢,啮指出血,因饮沈醉,上解御服以覆之。〔啮,鱼结翻。沈,持林翻。覆,敷又翻。〕
癸巳,诏解魏王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军,降爵为东莱郡王。〔雍,于用翻。相,息亮翻。〕 泰府僚属为泰所亲狎者,皆迁岭表;以杜楚客兄如晦有功,免死,废为庶人。
给事崔仁师尝密请立魏王泰为太子,左迁鸿胪少卿。〔胪,陵如翻。〕
庚子,定太子见三师仪:迎于殿门外,〔殿门,东宫之殿门也。〕 先拜,三师答拜;每门让于三师。三师坐,太子乃坐。其与三师书,前后称「名惶恐」。
五月,癸酉,太子上表,〔上,时掌翻。〕 以「承干、泰衣服不过随身,饮食不能适口,幽忧可愍,乞敕有司,优加供给;」上从之。
黄门侍郎刘洎上言,以「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今入侍宫闱,动踰旬朔,师保以下,接对甚希,伏愿少抑下流之爱,弘远大之规,则海内幸甚!」〔少,诗沼翻。〕 上乃命洎与岑文本、褚遂良、马周更日诣东宫,〔更,工衡翻。〕 与太子游处谈论。〔处,昌吕翻。〕
六月,己卯朔,日有食之。
丁亥,太常丞邓素使高丽远,请于怀远镇增戍兵以逼高丽,〔使,疏吏翻。丽,力知翻。〕
上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论语孔子之言。〕 未闻一二百戍兵能威绝域者也!」
丁酉,右仆射高士廉逊位,许之,其开府仪同三司、勋封如故,〔勋,勋级;封,封邑也。〕
仍同门下中书三品,知政事。
闰月,辛亥,上谓侍臣曰:「朕自立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书无逸曰:惟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 见其乘马,则曰:『汝知其劳逸,不竭其力,则常得乘之矣。』〔颜渊曰:昔造父巧于使马,造父不穷其马力,是造父无佚马也。〕 见其乘舟,则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孔子家语之言。〕 见其息于木下,则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书说命之言。〕
丁巳,诏太子知左、右屯营兵马事,其大将军以下并受处分。〔左右十二卫,屯营也。处,昌吕翻。分,扶问翻。〕
薛延陀真珠可汗,〔可,从刊入声。汗,音寒。〕 使其侄突利设来纳币,献马五万匹,牛、橐驼万头,羊十万口。庚申,突利设献馔,〔馔,皱恋翻,又皱皖翻。〕 上御相思殿,〔按褚遂良疏云:「御幸北门,受其献食。」则相思殿盖在玄武门内。〕 大飨群臣,设十部乐,〔增乐为十部,见一百九十五卷十四年。〕 突利设再拜上寿,赐砈甚厚。
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陀不可与婚。」〔上,时掌翻。契,欺讫翻。苾,毗必翻。〕 上曰:「吾已许之矣,岂可为天子而食言乎!」何力对曰:「臣非欲陛下遽绝之也,愿且迁延其事。臣闻古有亲迎之礼,若敕夷男使亲迎,〔迎,鱼敬翻。〕 虽不至京师,亦应至灵州;彼必不敢来,则绝之有名矣。夷男性刚戾,既不成婚,其下复携贰,〔复,扶又翻。〕 不过一二年必病死,二子争立,则可以坐制之矣!」上从之,乃征真珠可汗使亲迎,仍发诏将幸灵州与之会。真珠大喜,欲诣灵州,其臣谏曰:「脱为所留,悔之无及!」真珠曰:「吾闻唐天子有圣德,我得身往见之,死无所恨。且漠北必当有主,我行决矣,勿复多言!」上发使三道,受其所献杂畜。薛延陀先无库厩,真珠调敛诸部,〔复,扶又翻。使,疏吏翻;下三使同。畜,许救翻。调,徒钓翻。敛,加赡翻。〕 往返万里,道涉沙碛,无水草,〔碛,七迹翻。〕 耗死将半,失期不至。议者或以为聘财未备而与为婚,将使戎狄轻中国,上乃下诏绝其婚,停幸灵州,追还三使。
褚遂良上疏,以为「薛延陀本一俟斤,〔良上,时掌翻。俟,渠之翻。〕 陛下荡平沙塞,万里萧条,〔谓平突厥也,塞北皆沙碛,故曰沙塞。〕 余寇奔波,须有酋长,玺书鼓纛,立为可汗。〔见一百九十三卷二年。酋,慈由翻。长,知两翻。玺,斯氏翻。纛,徒到翻。〕 比者复降鸿私,许其姻媾,〔比,毗至翻。复,扶又翻。见上卷十六年。〕 西告吐蕃,〔吐,从暾入声。〕 北谕思摩,中国童幼,靡不知之。御幸北门,受其献食,群臣四夷,宴乐终日。〔乐,音洛。〕 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爱一女,凡在含生,孰不怀德。今一朝生进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为国家惜兹声听;〔为,于伪翻。〕 所顾甚少,所失殊多,〔少,诗沼翻。〕 嫌隙既生,必构边患。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戎士也。陛下君临天下十有七载,〔载,子亥翻。〕 以仁恩结庶类,以信义抚戎夷,莫不欣然,负之无力,〔此二语考之旧书褚遂良传亦是如此,然其意义难于强解。或曰:「力」,当作「益」;言负延陀之约为无益也。〕 何惜不使有始有卒乎!〔卒,子恤翻。〕 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算,〔匈奴庭谓之龙城,无常处,故沙幕因谓之龙沙。〕 中国诛之,终不能尽,当怀之以德,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信者在彼不在此,则尧、舜、禹、汤不及陛下远矣!」
上不听。
是时,群臣多言:「国家既许其婚,受其聘币,不可失信戎狄,更生边患。」上曰:「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昔汉初匈奴强,中国弱,故饰子女,捐金絮以饵之,得事之宜。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骑,奇寄翻。〕 薛延陀所以匍匐稽颡,惟我所欲,不敢骄慢,以新为君长,杂姓非其种族,欲假中国之势以威服之耳。〔匍,薄乎翻。匐,蒲北翻。稽,音启。种,章勇翻。〕 彼同罗、仆骨、回纥等十余部,〔纥,下没翻。〕 兵各数万,并力攻之,立可破灭,所以不敢发者,畏中国所立故也。今以女妻之,彼自恃大国之伲,杂姓谁敢不服!
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今吾绝其婚,杀其礼,〔妻,七细翻;下可妻同。杀,所界翻。〕 杂姓知我弃之,不日将瓜剖之矣,卿曹第志之!」〔瓜剖,犹瓜分也。志,犹记之。〕
臣光曰:孔子称去食、去兵,不可去信。〔见论语。去,羌吕翻。〕 唐太宗审知薛延陀不可妻,则初勿许其婚可也;既许之矣,乃复恃强弃信而绝之,〔复,扶又翻。〕 虽灭薛延陀,犹可羞也。王者发言出令,可不慎哉!
上曰:「盖苏文弒其君而专国政,〔见上卷十六年。〕 诚不可忽,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难,但不欲劳百姓,吾欲且使契丹、靺鞨扰之,何如﹖」〔契,欺讫翻,又音吃。靺鞨,音末曷。〕 长孙无忌曰:「盖苏文自知罪大,畏大国之讨,必严设守备,陛下少为之隐忍,〔为,于伪翻。〕
彼得以自安,必更骄惰,愈肆其恶,然后讨之,未晚也。」上曰:「善!」〔观此,则知帝之雄心未尝一日不在高丽也。〔戊辰,诏以高丽王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遣使持节册命。〔丽,力知翻。使,疏吏翻。〕
丙子,徙东莱王泰为顺阳王。
初,太子承干失德,上密谓中书侍郎兼左庶子杜正伦曰:「吾儿足疾乃可耳,但疏远贤良,狎昵群小,卿可察之。〔言承干之足不良于行,犹云可也;若其远贤良,近群小,则不可不谏诲之。远,于愿翻。昵,尼质翻。〕 果不可教示,当来告我。」正伦屡谏,不听,乃以上语告之。太子抗表以闻,上责正伦漏泄,对曰:「臣以此恐之,冀其迁善耳。」上怒,出正伦为谷州刺史。及承干败,秋,七月,辛卯,复左迁正伦为交州都督。〔复,扶又翻。〕 初,魏征尝荐正伦及侯君集有宰相材,请以君集为仆射,且曰:「国家安不忘危,不可无大将,诸卫兵马宜委君集专知。」上以君集好夸诞,不用。〔将,即亮翻。好,呼到翻。〕 及正伦以罪黜,君集谋反诛,上始疑征阿党。又有言征自录前后谏辞以示起居郎褚遂良者,上愈不悦,乃罢叔玉尚主,而踣所撰碑。〔许婚、撰碑事见上卷本年。踣,蒲北翻,仆也。〕
初,上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历代史官隶秘书省著作局,皆著作郎掌修国史。北齐诏魏收撰史,又诏平原王高隆之总监之,书名而已。贞观三年,始移史馆于禁中,在门下省北,宰相监修国史;自是著作郎始罢史职。监,古衔翻。〕 「前世史官所记,皆不令人主见之,何也﹖」对曰:「史官不虚美,不隐恶,若人主见之必怒,故不敢献也。」上曰:「朕之为心,异于前世。帝王欲自观国史,知前日之恶,为后来之戒,公可撰次以闻。」〔撰,士免翻。〕 谏议大夫朱子奢上言:〔上,时掌翻;下上之同。〕 「陛下圣德在躬,举无过事,史官所述,义归尽善。陛下独览起居,于事无失,若以此法传示子孙,窃恐曾、玄之后或非上智,饰非护短,史官必不免刑诛。如此,则莫不希风顺旨,全身远害,悠悠千载,何所信乎!所以前代不观,盖为此也。」〔远,于愿翻。载,子亥翻。为,于伪翻。〕 上不从。玄龄乃与给事中许敬宗等删为高祖、今上实录;癸巳,书成,上之。上见书六月四日事,语多微隐,〔谓诛建成、元吉事也。〕 谓玄龄曰:「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周公,弟也;管叔,兄也。成王幼,周公摄政,管、蔡流言,挟武庚以叛,周公诛之以安周室。鲁公子庆父,叔牙、季友,皆桓公子也。庄公疾,问后于叔牙,牙曰:「庆父才。」问季友,友曰:「臣以死奉般。」遂鸩叔牙而立般。〕 朕之所为,亦类是耳,史官何讳焉!」即命削去浮词,〔去,羌吕翻。〕 直书其事。
八月,庚戌,以洛州都督张亮为刑部尚书,参预朝政;〔朝,直遥翻。〕 以左卫大将军、太子右卫率李大亮为工部尚书。大亮身居三职,宿卫两宫,〔三职,即谓为工部尚书及卫两宫也。率,所律翻。〕 恭俭忠谨,每宿直,必坐寐达旦。房玄龄甚重之,每称大亮有王陵、周勃之节,可当大位。
初,大亮为庞玉兵曹,为李密所获,同辈皆死,贼帅张弼见而释之,遂与定交。〔帅,所类翻。〕 及大亮贵,求弼,欲报其德,弼时为将作丞,〔唐监丞,从六品下。〕 自匿不言。大亮遇诸途而识之,持弼而泣,多推家赀以遗弼,〔推,吐雷翻。遗,于季翻。〕 弼拒不受。大亮言于上,乞悉以其官爵授弼,上为之擢弼为中郎将。〔上为,于伪翻。将,即亮翻。〕 时人皆贤大亮不负恩,而多弼庂不伐也。
九月,庚辰,新罗遣使言百济攻取其国四十余城,复与高丽连兵,〔使,疏吏翻。复,扶又翻。〕 谋绝新罗入朝之路,乞兵救援。〔朝,直遥翻;下同。〕 上命司农丞相里玄奖赍玺书赐高丽〔相里,姓;玄奖,名。姓谱:皋陶之后为理氏。商末,理证孙仲师遭难,去「王」姓「里」,至里克为晋所诛,其妻携少子逃居相城,其妻携少子逃居相城,因为相里氏。〕 曰:「新罗委质国家,朝贡不乏,〔质,职日翻。〕 尔与百济各宜戢兵;〔戢,阻立翻。〕 若更攻之,明年发兵击尔国矣!」癸未,徙承干于黔州。〔黔,其今翻。〕 甲午,徙顺阳王泰于均州。〔武当县,汉属南阳郡,晋属顺阳郡,宋属始平郡;梁置武当郡及兴州,后周改丰州,隋开皇初改均州;大业初,废为武当县,属淅阳郡;义宁二年,分淅阳之武当、均阳置均州。孙愐曰:﨨水出淅县北山入沔。「﨨」,今作「均」。隋置均州,以水名州也。〕 上曰:「父子之情,出于自然。朕今与泰生离,〔生离,谓生而离别也。楚辞曰:哀莫哀兮生别离。〕 亦何心自处!然朕为天下主,但使百姓安宁,私情亦可割耳。」又以泰所上表示近臣曰:「泰诚为俊少,朕心念之,卿曹所知;但以社稷之故,不得不断之以义,〔处,昌吕翻。上,时掌翻。断,丁乱翻。〕 使之居外者,亦所以两全之耳。」
先是,诸州长官或上佐岁道亲奉贡物入京师,谓之朝集使,〔朝集使,自隋以来有之。先,悉荐翻。长,知两翻。朝,直遥翻。使,疏吏翻;下同。〕 亦谓之考使;京师无邸,率僦屋与商贾杂居。上始命有司为之作邸。〔僦,即亮翻。贾,音古。为,于伪翻。〕
冬,十一月,己卯,上祀圜丘。〔贞观礼: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
初,上与隐太子、巢刺王有隙,〔刺,卢达翻。〕 密明公赠司空封德彝阴持两端。杨文干之乱,上皇欲废隐太子而立上,〔见一百九十一卷武德七年。〕 德彝固谏而止。其事甚秘,上不之知,薨后乃知之。壬辰,治书侍御史唐临始追劾其事,请黜官夺爵。〔治,直之翻。劾,户概翻,又户得翻。〕 上命百官议之,尚书唐俭等议:「德彝罪暴身后,恩结生前,所历众官,不可追夺,请降赠改谥。」诏黜其赠官,改谥曰缪,削所食实封。〔谥法:名与实爽曰缪,蔽仁伤贤曰缪。六典曰:魏氏五等,皆以乡亭,多假空名,不食本邑。隋氏始立王公侯以下制度,至唐因之,率多虚名,其言食实封者乃得真户。旧制,户皆三丁己上,一分入国,开元中,定以三丁为限,租赋全入封家。〕 敕选良家女以实东宫;癸巳,太子遣左庶子于志宁辞之。上曰:「吾不欲使子孙生于微贱耳。今既致辞,当从其意。」上疑太子仁弱,密谓长孙无忌曰:「公劝我立雉奴,〔治,小字雉奴。〕 雉奴懦,〔懦,奴卧翻,又万乱翻。〕 恐不能守社稷,柰何!吴王恪英果类我,我欲立之,何如﹖」无忌固争,以为不可。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邪﹖」无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储副至重,岂可数易!〔数,所角翻。〕 愿陛下熟思之。」上乃止。十二月,壬子,上谓吴王恪曰:「父子虽至亲,及其有罪,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汉已立昭帝,燕王旦不服,阴图不轨,霍光折简诛之。〔见二十三卷汉昭帝元凤元年。〕 为人臣子,不可不戒!」〔为后无忌杀恪张本。〕
十八年〔(甲辰、六四四) 〕
春,正月,乙未,车驾幸锺官城;〔汉锺官在上林苑中,至唐时盖故城犹存也,其地当在鄠、杜二县界。〕 庚子,幸鄠县;〔鄠,音户。〕 壬寅,幸骊山温汤。
相里玄奖至平坏,莫离支已将兵击新罗,破其两城,〔将,即亮翻。〕 高丽王使召之,乃还。
〔丽,力知翻。还,从宣翻,又音如字。〕 玄奖谕使勿攻新罗,莫离支曰:「昔隋人入寇,新罗乘衅侵我地五百里,〔谓隋炀帝伐高丽时。〕 自非归我侵地,恐兵未能已。」玄奖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论!〔焉,于虔翻。〕 至于辽东诸城,本皆中国郡县,〔高丽之地,汉、魏皆为郡县,晋氏之乱,始与中国绝。〕 中国尚且不言,高丽岂得必求故地。」莫离支竟不从。
二月,乙巳朔,玄奖还,具言其状。上曰:「盖苏文弒其君,贼其大臣,残虐其民,今又违我诏命,侵暴邻国,不可以不讨。」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指麾则中原清晏,顾眄则四夷詟服,〔眄,眠见翻。詟,之涉翻。〕 威望大矣。今乃渡海远征小夷,若指期克捷,犹可也。
万一蹉跌,〔蹉,七何翻。跌,徒结翻。〕 伤威损望,更兴忿兵,则安危难测矣。」李世绩曰:「间者薛延陀入寇,〔谓十五年击突厥思摩也。〕 陛下欲发兵穷讨,魏征谏而止,使至今为患。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上曰:「然。此诚征之失;朕寻悔之而不欲言,恐塞良谋故也。」〔塞,悉则翻。〕
上欲自征高丽,褚遂良上疏,〔上,时掌翻。〕 以为:「天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州县,四支也;四夷,身外之物也。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命二、三将将四五万众,〔将,即亮翻;下名将同。〕 使陛下威灵,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立,年尚幼牦,〔牦,直二翻。〕 自余藩屏,陛下所知,〔屏,必郢翻。〕 一旦弃金汤之全,踰辽海之险,以天下之君,轻行远举,皆愚臣之所甚忧也。」上不听。时群臣多谏征高丽者,上曰:「八尧、九舜,不能冬种,野夫、童子,春种而生,得时故也。夫天有其时,人有其功。〔夫天,音扶。〕 盖苏文陵上虐下,民延颈待救,此正高丽可亡之时也,议者纷纭,但不见此耳。」
己酉,上幸灵口,〔新书作「零口」。九域志:京兆临潼县有零口镇。临潼,唐之昭应县;昭应,唐初之新丰县。按宋白续通典:京兆新丰县界有零水。零口盖零水之口。〕 乙卯,还宫。
三月,辛卯,以左卫将军薛万彻守右卫大将军。上尝谓侍臣曰:「于今名将,惟世绩、道宗、万彻三人而已,世绩、道宗不能大胜,亦不大败,万彻非大胜则大败。」
夏,四月,上御两仪殿,皇太子侍。上谓群臣曰:「太子性行,外人亦闻之乎﹖」〔行,下孟翻。〕 司徒无忌曰:「太子虽不出宫门,天下无不钦仰圣德。」上曰:「吾如治年时,颇不能循常度。治自幼宽厚,谚曰:『生〔【章:乙十一行本「生」下有「子如」二字,与「狼」字挤刊。】〕
狼,犹恐如羊,』〔曹大家女诫曰:生男如狼,犹恐其羊;生女如鼠,犹恐其虎。盖古语也。〕 冀其稍壮,自不同耳。」无忌对曰:「陛下神武,乃拨乱之才,太子仁恕,实守文之德;趣尚虽异,各当其分,〔趣,七喻翻。分,扶问翻。〕 此乃皇天所以祚大唐而福苍生者也。」〔无忌之保护太子至矣,迨其后也,以元舅之亲,为妇人所间,不能保其身,保其家,而唐亦几于不祀;则太子不可谓之宽厚,谓之闇弱可也。〕
辛亥,上幸九成宫。壬子,至太平宫,〔京兆鄠县东南三十里有隋太平宫。〕 谓侍臣曰:「人臣顺旨者多,犯颜则少,〔少,诗沼翻。〕 今朕欲自闻其失,诸公其直言无隐。」长孙无忌等皆曰:「陛下无失。」刘洎曰:「顷有上书不称旨者,陛下皆面加穷诘,无不惭惧而退,恐非所以广言路。」〔洎,其冀翻。上,时掌翻。称,尺证翻。诘,去吉翻。〕 马周曰:「陛下比来赏罚,微以喜怒有所高下,此外不见其失。」上皆纳之。
上好文学而辩敏,群臣言事者,上引古今以折之,〔比,毗至翻。好,呼到翻。折,之列翻。〕
多不能对。刘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瞓;〔瞓,与扬同。〕 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累,力瑞翻;下之累同。〕 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为,于伪翻。性好,谓性之所好也。好,呼到翻。〕 至如秦政强辩,失人心于自矜;魏文宏才,亏众望于虚说。
此材辩之累,较然可知矣。」上飞白答之〔飞白书也。〕 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比,毗至翻。〕 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今闻谠言,虚怀以改。〔谠,音党。〕 己未,至显仁宫。〔是时幸九成宫,为避暑也,至八月甲子,始自九成宫还京师。显仁宫在河南寿安县,幸东都则为中顿,幸九成宫非其所经之路。岐州郿县有隋安仁宫。「显」,恐当作「安」。〕
上将征高丽,秋,七月,辛卯,敕将作大监〔【章:十二行本「监」作「匠」;乙十一行本同。】〕
阎立德等诣洪、饶、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载军粮。〔艘,苏遭翻。〕 甲午,下诏遣营州都督张俭等帅幽、营二部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击辽东以观其势。〔帅,读曰率。契,欺讫翻,又音吃。〕 以太常卿韦挺为馈运使,〔使,疏吏翻。〕 以民部侍郎崔仁师副之,自河北诸州皆受挺节度,听以便宜从事。又命太仆少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入海。锐,瑀之子也。
八月,壬子,上谓司徒无忌等曰:「人苦不自知其过,卿可为朕明言之。」〔为,于伪翻。〕
对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将顺之不暇,〔孝经:君子之事上也,将顺其美,匡救其恶。〕 又何过之可言!」上曰:「朕问公以己过,公等乃曲相谀悦,朕欲面举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皆拜谢。上曰:「长孙无忌善避嫌疑,应物敏速,决断事理,古人不过;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断,丁乱翻。〕 高士廉涉猎古今,心术明达,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所乏者骨鲠规谏耳。〔难,乃旦翻。〕 唐俭言辞辩捷,善和解人;事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帝未起兵时,俭在晋阳,雅与帝游。〕 杨师道性行纯和,自无愆违;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岑文本性质敦厚,文章华赡;而持论恒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刘洎性最坚贞,有利益;然其意尚然诺,私于朋友。马周见事敏速,性甚贞正,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称意。
〔行,下孟翻。赡,而艳翻。恒,户登翻。论,卢昆翻。量,音良。比,毗至翻。称,尺证翻。〕 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每写忠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
甲子,上还京师。
丁卯,以散骑常侍刘洎为侍中,〔散,悉亶翻。骑,奇寄翻。〕 行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令,太子左庶子中书侍郎马周守中书令。
文本既拜,还家,有忧色。母问其故,文本曰:「非勋非旧,滥荷宠荣,位高责重,所以忧惧。」亲宾有来贺者,文本曰:「今受吊,不受贺也。」
文本弟文昭为校书郎,喜宾客,〔荷,下可翻。唐校书郎,正九品上,掌雠校典籍,属秘书省。喜,许记翻。〕 上闻之不悦;尝从容谓文本曰:「卿弟过尔交结,恐为卿累;〔从,千容翻。累,力瑞翻。〕 朕欲出为外官,何如﹖」文本泣曰:「臣弟少孤,老母特所钟爱,未尝信宿离左右。
〔少,诗照翻。离,力智翻。〕 今若出外,母必愁悴,〔悴,秦醉翻。〕 傥无此弟,亦无老母矣。」因歔欷呜咽,〔歔,音虚。欷,音虚,又许既翻。〕 上愍其意而止。惟召文昭严戒之,亦卒无过。〔卒,子恤翻。〕
九月,以谏议大夫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预朝政。〔黄门侍郎,即门下侍郎,正四品上,掌贰侍中之职,凡政之弛张,事之与夺,皆参预焉。朝,直遥翻;下同。〕
焉耆贰于西突厥,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为其弟娶焉耆王女,〔啜,陟劣翻。为,于伪翻。〕 由是朝贡多阙;安西都护郭孝恪请讨之。〔按唐六典,永徽中,始置安南、安西大都护。又按旧书郭孝恪传:贞观十六年,行安西都护、西州刺史。盖灭高昌后,便置安西都护,而加「大」字则在永徽中也。安西都护府时治西州,西至焉耆七百一十里。〕 诏以孝恪为西州道行军总管,帅步骑三千出银山道以击之。〔帅,读曰率。骑,奇寄翻。〕 会焉耆王弟颉鼻兄弟三人至西州,孝恪以颉鼻弟栗婆准为乡导。〔乡,读曰向。〕 焉耆城四面皆水,恃险而不设备,孝恪倍道兼行,夜,至城下,命将士浮水而渡,〔将,即亮翻。〕 比晓,登城,执其王突骑支,〔比,必寐翻。旧唐书作「龙突骑支」。骑,奇寄翻;下同。〕 获首虏七千级,留栗婆准摄国事而还。〔还,从宣翻,又如字。〕 孝恪去三日,屈利啜引兵救焉耆,不及,执栗婆准,以劲骑五千,追孝恪至银山,孝恪还击,破之,追奔数十里。
辛卯,上谓侍臣曰:「孝恪近奏称八月十一日往击焉耆,二十日应至,必以二十二日破之,朕计其道里,使者今日至矣!」〔使,疏吏翻;下同。〕 言未毕,驿骑至。
西突厥处那啜使其吐屯摄焉耆,遣使入贡。上数之曰:「我发兵击得焉耆,汝何人而据之!」吐屯惧,返其国。焉耆立栗婆准从父兄薛婆阿那支为王,仍附于处那啜。〔处那啜盖亦西突厥之部落酋长。数,所具翻。从,才用翻。〕
乙未,鸿胪奏「高丽莫离支贡白金。」〔胪,陵如翻。〕 褚遂良曰:「莫离支弒其君,九夷所不容,〔后汉书:东方有九夷,曰:畎夷、干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白虎通:夷者,蹲也,言无礼仪。或云:夷者,抵也,言仁而好生,抵地而出,故天性柔顺,易以道御。〕 今将讨之而纳其金,此郜鼎之类也,〔春秋:桓公取郜大鼎于宋,纳于太庙,非礼也。郜,古到翻。〕 臣谓不可受。」上从之。上谓高丽使者曰:「汝曹皆事高武,有官爵。莫离支弒逆,汝曹不能复雠,今更为之游说以欺大国,罪孰大焉!」悉以属大理。〔为,于伪翻。属,之欲翻。〕
冬十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甲寅,车驾行幸洛阳,以房玄龄留守京师,〔守,手又翻。〕 右卫大将军工部尚书李大亮副之。
郭孝恪锁焉耆王突骑支及其诣行在,敕宥之。丁巳,上谓太子曰:「焉耆王不求贤辅,不用忠谋,自取灭亡,系颈束手,漂摇万里;人以此思惧,则惧可知矣。」
己巳,畋于渑池之天池;〔渑池县,汉、晋属弘农郡,后魏置渑郡,后周置河南郡,大象中废郡,以县属洛州,唐属谷州。郦道元曰:熊耳山际有池,池水东南流,水侧有一池,世谓之渑池。渑,弥兖翻。〕
十一月,壬申,至洛阳。
前宜州刺史郑元暃,已致仕,上以其尝从隋炀帝伐高丽,〔郑元暃仕隋,为右武候将军,从伐高丽。暃,殊玉翻。〕 召诣行在;问之,对曰:「辽东道远,粮运艰阻;东夷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上曰:「今日非隋之比,公但听之。」〔帝所谓恃国家之大,甲兵之强,算略之足,以取胜,欲见威于敌者也。〕
张俭等值辽水涨,久不得济,上以为畏懦,召俭诣洛阳。至,具陈山川险易,水草美恶;〔懦,乃卧翻,又奴乱翻。易,以豉翻。〕 上悦。
上闻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召问方略,嘉其才敏,劳勉之,曰:〔洺,音名。劳,力到翻。〕
「卿有将相之器,〔将,即亮翻。相,息亮翻。〕 朕方将任使。」名振失不拜谢,上试责怒,以观其所为,曰:「山东鄙夫,得一刺史,以为富贵极邪!敢于天子之侧,言语粗疏;又复不拜!」
〔复,扶又翻。〕 名振谢曰:「疏野之臣,未尝亲奉圣问,适方心思所对,故忘拜耳。」举止自若,应对愈明辩上乃叹曰:「房玄龄处朕左右二十余年,每见朕谴责余人,颜色无主。〔此玄龄所以为忠谨也。处,昌吕翻。〕 名振平生未尝朕,朕一旦责之,曾无震慑,辞理不失,真奇士也!」即日拜右骁卫将军。〔慑,之涉翻。骁,坚尧翻。〕
甲午,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帅江、淮、岭、峡兵四万,〔硖中诸州,夔、硖、归是也。帅,读曰率;下同。〕 长安、洛阳募士三千,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舰,户黯翻。艘,苏遭翻。趋,七谕翻。〕 又以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帅步骑六万及兰、河二州降胡趣辽东,〔率,所律翻。骑,奇寄翻。降,户江翻。趣,与趋同,音七喻翻。〕
两军合势并进。庚子,诸军大集于幽州,遣行军总管姜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先督众工造梯冲于安萝山。时远近勇士应募及敌攻城器械者不可胜数,上皆亲加损益,取其便易。〔胜,音升。易,以豉翻。〕 又手诏谕天下,以「高丽盖苏文弒主虐民,情何可忍!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碣,其谒翻。〕 所过营顿,无为劳费。」且:「昔隋炀帝残暴其下,高丽王仁爱其民,以思乱之军击安和之众,故不能成功。今略言必胜之道有五:一曰以大击小,二曰以顺讨逆,三曰以治乘乱,〔治,直吏翻。〕 四曰以逸待劳,五曰以悦当怨,何忧不克!布告元元,勿为疑惧!」〔太宗以高丽为必可克而卒不克,所谓常胜之家,难与虑敌也。〕 于是凡顿舍供费之具,减者太半。
十二月,辛丑,武阳懿公李大亮卒于长安,〔卒,子恤翻。〕 遗表请罢高丽之师。家余米五斛,布三十匹。亲戚早孤为大亮所养,丧之如父者十有五人。〔丧,息郎翻。〕
壬寅,故太子承干卒于黔州,上为之废朝,〔卒,子恤翻。为,于伪翻。〕 葬以国公礼。
甲寅,诏诸军及新罗、百济、奚、契丹分道击高丽。
初,上遣突厥俟利苾可汗北渡河,〔见上卷十五年。〕 薛延陀真珠可汗恐其部落翻动,意甚恶之,〔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俟利苾承祖父之余威,依中国之大援,还主部落。薛延陀虽据漠北,突厥之种类,与铁勒诸部旧属突厥,闻俟利苾之来,恐翻而从之,故甚恶焉。恶,乌路翻。〕 豫蓄轻骑于漠北,欲击之。上遣使戒敕,无得相攻。〔骑,奇寄翻。使,疏吏翻。〕 真珠可汗对曰:「至尊有命,安敢不从!然突厥翻覆难期,当其未破之时,岁犯中国,杀人以千万计。臣以为至尊克之,当翦为奴婢,以赐中国之人;乃反养之如子,其恩德至矣,而结社率竟反。〔见一百九十五卷十三年。〕 此属兽心,安可以人理待也!臣荷恩深厚,请为至尊诛之。」自是数相攻。〔荷,下可翻。为,于伪翻。数,所角翻。〕
俟利苾之北渡也,有众十万,胜兵四万人,〔胜,音升。〕 俟利苾不能抚御,众不惬服。
戊午,悉弃俟利苾南渡河,请处于胜、夏之间;上许之。群臣皆以为:「陛下方远征辽左,而置突厥于河南,距京师不远,〔胜州去京师一千八百三十里,夏州去京师一千一百十一里。处,昌吕翻。夏,户雅翻。〕 岂得不为后虑!愿留镇洛阳,遣诸将东征。」上曰:「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将,即亮翻。夏,户雅翻。〕 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雠敌。炀帝无道,失人已久,辽东之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断,丁管翻。〕 玄感以运卒反于黎阳,〔见一百八十二卷隋炀帝大业九年。〕 非戎狄为患也。朕今征高丽,皆取愿行者,募十得百,募百得千,其不得从军者,皆愤叹郁邑,岂比隋之行怨民哉!〔「行忌民」语法本之晁错。〕 突厥贫弱,吾收而养之,计其感恩,入于骨髓,岂肯为患!且彼与薛延陀嗜欲略同,彼不北走薛延陀而南归我,其情可见矣。」顾谓褚遂良曰:「尔知起居,为我志之,〔走,音奏。为,于伪翻。〕 自今十五年,保无突厥之患。」俟利苾既失众,轻骑入朝,〔骑,奇寄翻。朝,直遥翻。〕 上以为右武卫将军。
十九年〔(乙巳、六四五) 〕
春,正月,韦挺坐不先行视漕渠,运米六百余艘至卢思台侧,〔据旧书,卢思台去幽州八百里。此漕渠盖即曹操伐乌丸所开泉州渠也,上承桑干河。行,下孟翻。艘,苏遭翻。〕 浅塞不能进,〔塞,悉则翻。〕 械送洛阳;丁酉,除名,以将作少监李道裕代之。崔仁师亦坐免官。
沧州刺史席辩坐赃污,二月,庚子,诏朝集使临观而戮之。〔朝,直遥翻。使,疏吏翻。〕
庚戌,上自将诸军发洛阳,以特进萧瑀为洛阳宫留守。〔将,即亮翻。守,手又翻。〕 乙卯,诏:「朕发定州后,宜令皇太子监国。」开府仪同三司致仕尉迟敬德上言:「陛下亲征辽东,太子在定州,长安、洛阳心腹空虚,恐有玄感之变。且边隅小夷,不足以勤万乘,〔监,工衔翻。尉,纡勿翻。上,时掌翻。乘,绳证翻。〕 愿遣偏师征之,指期可殄。」上不从。以敬德为左一马军总管,使从行。
上之发京师也,命房玄龄得以便宜从事,不复奏请。〔复,扶又翻。〕 或诣留台称有密,玄龄问密谋所在,对曰:「公则是也。」玄龄驿送行在。上闻留守有表送告密人,上怒,使人持长刀于前而后见之,问告者为谁,曰:「房玄龄。」上曰:「果然。」叱令腰斩。玺书让玄龄以不能自信,〔玺,斯氏翻。〕 「更有如是者,可专决之。」
癸亥,上至邺,自为文祭魏太祖,〔魏太祖葬邺城西。邺县本相州治所,后周大象二年,隋文帝辅政,尉迟迥起兵于邺,兵败,邺城破,文帝令焚邺城,徒其居人,南迁四十五里,以安阳城为相州治所。炀帝复于邺故都大慈寺置邺县。贞观八年,始筑今治所小城。〕 曰:「臣危制变,料敌设奇,一将之智有余,万乘之才不足。」〔将,即亮翻。乘,绳证翻。〕
是月,李世绩军至幽州。〔洛阳至幽州一千六百里。〕
三月,丁丑,车驾室定州。〔洛阳至定州一千二百里。〕 丁亥,上谓侍臣曰:「辽东本中国之地,隋氏四出师而不能得;〔隋文帝开皇十八年伐高丽,炀帝大业八年、九年、十年,三伐高丽。〕 朕今东征,欲为中国子弟之雠,〔言中国之人,其父兄死于高丽,今伐之,是为其子弟报父兄之雠。为,于伪翻。〕 高丽雪君父之耻耳。〔言盖苏文弒其主,而其臣子不能讨,耻莫大焉,今讨其罪,是为高丽雪耻。〕 且方隅大定,惟此未平,故及朕之未老,用士大夫余力以取之。朕自发洛阳,唯噉肉饭,〔噉,徒滥翻,又徒览翻。〕 虽春蔬亦不之进,惧其烦扰故也。」上见病卒,召至御榻前存慰,付州县疗之,士卒莫不感悦。有不预征名,〔谓不预东征之名籍者。〕 自愿以私装从军,动以千计,皆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上不许。
上将发,太子悲泣数日,上曰:「今留汝镇守,辅以俊贤,欲使天下识汝风采。夫为国之要,在于进贤退不肖,赏善罚恶,至公无私,汝当努力行此,悲泣何为!」命开府仪同三司高士廉摄太子太傅,与刘洎、马周、少詹事张行成、〔詹事,秦官,自汉以来,掌东宫内外众务,员一人;后魏置二人,分左右,寻复置一人。至唐又置少詹事一人,正四品上。洎,其冀翻。〕 右庶子高季辅同掌机务,辅太子。长孙无忌、岑文本与吏部尚书杨师道从行。壬辰,车驾发定州,亲佩弓矢,手结雨衣于鞍后。命长孙无忌摄侍中,杨师道摄中书令。
李世绩军发柳城,〔柳城县,营州治所。〕 多张形势,若出怀远镇者,〔营州有怀远守捉城。〕
而潜师北趣甬道,出高丽不意。夏,四月,戊戌朔,世绩自通定济辽水,〔通定镇在辽水西,隋大业八年伐辽所置。甬道,隋起浮桥渡辽水所筑。趣,七喻翻。甬,余陇翻。〕 至玄菟。〔陈寿曰:汉武帝开玄菟郡,治沃沮,后为夷貊所侵,徙郡句骊县。西北有辽山,辽水所出。〕 高丽大骇,城邑皆闭门自守。壬寅,辽东道副大总管江夏王道宗将兵数千至新城,〔夏,户雅翻。将,即亮翻;下同。唐历:「张俭惧敌,不敢深入。江夏王道宗固请将百骑觇贼,帝许之。因问往返几日,对曰:『往十日,周览十日,返十日,总经一月,望谒陛下。』遂秣马束兵,经历险阻,直登辽东城南,观其地形险易,安营置陈之所。及还,贼已引兵断其归路,道宗击之尽殪,斩关而出,如期谒见。帝叹曰:『贲、育之勇,何以过此!』赐金五十斤,绢千匹。」今从实录。〕 折冲都尉曹三良引十余骑直压城门,城中惊扰,无敢出者。〔骑,奇寄翻。〕 营州都督张俭将胡兵为前锋,进渡辽水,趋建安城,〔自辽东城西行三百里至建安城,汉平郭县地。趋,七喻翻。〕 破高丽兵,斩首数千级。
太子引高士廉同榻视事,又令更为士廉设案,士廉固辞。
丁未,车驾发幽州。上悉以军中资粮、器械、簿书委岑文本,文本夙夜勤力,躬自料配,筹、笔不去手,〔筹,所以计算;笔,所以书。〕 精神耗竭,言辞举措,颇异平日。上见而忧之,谓左右曰:「文本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返。」是日,遇暴疾而薨。其夕,上闻严鼓声,〔晋灼曰:严鼓,疾击之鼓。司马法曰:昏鼓四通为大凿。〕 曰:「文本殒没,所不忍闻,命撤之。」时右庶子许敬宗在定州,与高士等同知机要,文本薨,上召敬宗,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
壬子,李世绩、江夏王道宗攻高丽盖牟城。〔盖牟城在辽东城东北,唐取之,以其地为盖州。大元辽阳府路有盖州、辽海军节度,领建安、汤地、熊岳、秀岩四县。〕 丁巳,车驾至北平。〔此古北平也。旧志:平州,隋为北平郡。〕 癸亥,李世绩等拔盖牟城,获二万余口,粮十余万石。
张亮帅舟师自东莱渡海,袭卑沙城,〔帅,读曰率。〕 其城四面悬绝,惟西门可上。〔上,时掌翻。〕 程名振引兵夜至,副总管王大度先登,五月,己巳,拔之,获男女八千口。分遣总管丘孝忠等曜兵于鸭绿水。〔杜佑曰:鸭绿水,在平壤城西北四百五十里,源出靺鞨长白山,汉书谓之马訾水,今谓之混同江。李心传曰:鸭绿水发源契丹东北长白山。鸭绿水之源,盖古肃慎氏之地,今女真居之。〕
李世绩进至辽东城下。庚午,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余里,〔淖,奴教翻。〕 人马不可通,将作大匠阎立德布土作桥,军不留行。壬申,渡泽东。乙亥,高丽步骑四万救辽东,江夏王道宗将四千骑逆击之,〔骑,奇寄翻;下同。将,即亮翻;下同。〕 军中皆以为众寡悬绝,不若深沟高垒以俟车驾之至。道宗曰:「贼恃众,有轻我心,远来疲顿,击之必败。且吾属为前军,当清道以待乘舆,乃更以贼遗君父乎!」〔「不以贼遗君父」,汉耿弇之言。乘,绳证翻。遗,于季翻。〕
李世绩以为然。果毅都尉马文举曰:「不遇勍敌,何以显壮士!」策马趋敌,所向皆靡,〔勍,渠京翻。趋,七喻翻。〕 众心稍安。既合战,行军总管张君又退走,唐兵不利,道宗收散卒,登高而望,见高丽陈乱,〔陈,读曰阵。〕 与骁骑数十冲之,〔骁,坚尧翻。〕 左右出入;李世绩引兵助之,高丽大败,斩首千余级。丁丑,车驾渡辽水,撤桥,以坚士卒之心,军于马首山,劳赐江夏王道宗,超拜马文举中郎将,斩张君又。〔有功必赏,退懦必诛,则将士知所惩劝矣。劳,力到翻。〕 上自将收百骑至辽东城下,见士卒负土填堑,〔堑,七艳翻。〕 上分其尤重者,于马上持之,从官争负土致城下。〔从,才用翻。〕 李世绩攻辽东城,昼夜不息,旬有二日,上引精兵会之,围其城数百重,〔重,直龙翻。〕 鼓噪声震天地。甲申,南风急,上遣锐卒登冲竿之末,爇其西南楼,〔爇,如劣翻。〕 火延烧城中,因麾将士登城,高丽力战不能敌,遂克之,所杀万余人,得胜兵万余人,男女四万口,〔胜,音升。〕 以其城为辽州。〔今大元辽阳府。〕
乙未,进军白岩城。丙申,右卫大将军李思摩中弩矢,上亲为之吮血;将士闻之,莫不感动。〔中,竹仲翻。为,于伪翻。〕 乌骨城遣兵万余为白岩声援,〔自登州东北海行至乌湖岛,又行五百里东傍海壖,过青泥浦、桃花浦、杏人浦、石人汪、橐驼湾,乃至乌骨江。〕 将军契苾何力以劲骑八百击之,〔契,欺讫翻。苾,毗必翻。〕 何力挺身陷陈,槊中其腰,〔陈,读曰阵。中,竹仲翻。〕
尚辇奉御薛万备单骑往救之,拔何力于万众之中而还。〔还,从宣翻,又如字。〕 何力气益愤,束疮而战,从骑奋击,〔从,才用翻。〕 遂破高丽兵,追奔数十里,斩首千余级,会暝而罢。〔暝,莫定翻。〕 万备,万彻之弟也。
贞观十七年
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变,告太子谋反。
乙酉,诏之废太子承干为庶人,幽于右领军府。上欲免汉王元昌死,群臣固争,乃赠自尽于家,而宥其母、妻、子。
以纥干承基为佑川府折冲都尉,爵平棘县公。
侯君集被收,
然事陛下于藩邸,
初,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于上曰:「李靖将反矣。」上问其故,对曰:「靖独教臣以其粗而匿其精,
妄生猜贰邪!」及君集反诛,上乃谢道宗曰:「果如卿言。」
李安俨父,年九十余,上愍之,赐奴婢以养之。
太子承干既获罪,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许立为太子,岑文本、刘洎亦劝之;长孙无忌固请立晋王治。
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
承干既废,上御两仪殿,
苑之北门曰启运门,又北即禁苑,禁苑广矣。〕
丙戌,诏立晋王治为皇太子,御承天门楼,赦天下,酺三日。
上谓侍臣曰:「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原,可谓能远谋矣!
丁亥,以中书令杨师道为吏部尚书。
己丑,诏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
李世绩为詹事,瑀、世绩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三品自此始。
李世绩尝得暴疾,方云「须灰可疗」,上自翦须,为之和药。
癸巳,诏解魏王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军,降爵为东莱郡王。
给事崔仁师尝密请立魏王泰为太子,左迁鸿胪少卿。
庚子,定太子见三师仪:迎于殿门外,
五月,癸酉,太子上表,
黄门侍郎刘洎上言,以「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今入侍宫闱,动踰旬朔,师保以下,接对甚希,伏愿少抑下流之爱,弘远大之规,则海内幸甚!」
六月,己卯朔,日有食之。
丁亥,太常丞邓素使高丽远,请于怀远镇增戍兵以逼高丽,
上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丁酉,右仆射高士廉逊位,许之,其开府仪同三司、勋封如故,
仍同门下中书三品,知政事。
闰月,辛亥,上谓侍臣曰:「朕自立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
丁巳,诏太子知左、右屯营兵马事,其大将军以下并受处分。
薛延陀真珠可汗,
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陀不可与婚。」
褚遂良上疏,以为「薛延陀本一俟斤,
上不听。
是时,群臣多言:「国家既许其婚,受其聘币,不可失信戎狄,更生边患。」上曰:「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昔汉初匈奴强,中国弱,故饰子女,捐金絮以饵之,得事之宜。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
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今吾绝其婚,杀其礼,
臣光曰:孔子称去食、去兵,不可去信。
上曰:「盖苏文弒其君而专国政,
彼得以自安,必更骄惰,愈肆其恶,然后讨之,未晚也。」上曰:「善!」
丙子,徙东莱王泰为顺阳王。
初,太子承干失德,上密谓中书侍郎兼左庶子杜正伦曰:「吾儿足疾乃可耳,但疏远贤良,狎昵群小,卿可察之。
初,上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
八月,庚戌,以洛州都督张亮为刑部尚书,参预朝政;
初,大亮为庞玉兵曹,为李密所获,同辈皆死,贼帅张弼见而释之,遂与定交。
九月,庚辰,新罗遣使言百济攻取其国四十余城,复与高丽连兵,
先是,诸州长官或上佐岁道亲奉贡物入京师,谓之朝集使,
冬,十一月,己卯,上祀圜丘。
初,上与隐太子、巢刺王有隙,
十八年
春,正月,乙未,车驾幸锺官城;
相里玄奖至平坏,莫离支已将兵击新罗,破其两城,
二月,乙巳朔,玄奖还,具言其状。上曰:「盖苏文弒其君,贼其大臣,残虐其民,今又违我诏命,侵暴邻国,不可以不讨。」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指麾则中原清晏,顾眄则四夷詟服,
万一蹉跌,
上欲自征高丽,褚遂良上疏,
己酉,上幸灵口,
三月,辛卯,以左卫将军薛万彻守右卫大将军。上尝谓侍臣曰:「于今名将,惟世绩、道宗、万彻三人而已,世绩、道宗不能大胜,亦不大败,万彻非大胜则大败。」
夏,四月,上御两仪殿,皇太子侍。上谓群臣曰:「太子性行,外人亦闻之乎﹖」
狼,犹恐如羊,』
辛亥,上幸九成宫。壬子,至太平宫,
上好文学而辩敏,群臣言事者,上引古今以折之,
多不能对。刘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瞓;
此材辩之累,较然可知矣。」上飞白答之
上将征高丽,秋,七月,辛卯,敕将作大监
阎立德等诣洪、饶、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载军粮。
八月,壬子,上谓司徒无忌等曰:「人苦不自知其过,卿可为朕明言之。」
对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将顺之不暇,
甲子,上还京师。
丁卯,以散骑常侍刘洎为侍中,
文本既拜,还家,有忧色。母问其故,文本曰:「非勋非旧,滥荷宠荣,位高责重,所以忧惧。」亲宾有来贺者,文本曰:「今受吊,不受贺也。」
文本弟文昭为校书郎,喜宾客,
九月,以谏议大夫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预朝政。
焉耆贰于西突厥,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为其弟娶焉耆王女,
辛卯,上谓侍臣曰:「孝恪近奏称八月十一日往击焉耆,二十日应至,必以二十二日破之,朕计其道里,使者今日至矣!」
西突厥处那啜使其吐屯摄焉耆,遣使入贡。上数之曰:「我发兵击得焉耆,汝何人而据之!」吐屯惧,返其国。焉耆立栗婆准从父兄薛婆阿那支为王,仍附于处那啜。
乙未,鸿胪奏「高丽莫离支贡白金。」
冬十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甲寅,车驾行幸洛阳,以房玄龄留守京师,
郭孝恪锁焉耆王突骑支及其诣行在,敕宥之。丁巳,上谓太子曰:「焉耆王不求贤辅,不用忠谋,自取灭亡,系颈束手,漂摇万里;人以此思惧,则惧可知矣。」
己巳,畋于渑池之天池;
十一月,壬申,至洛阳。
前宜州刺史郑元暃,已致仕,上以其尝从隋炀帝伐高丽,
张俭等值辽水涨,久不得济,上以为畏懦,召俭诣洛阳。至,具陈山川险易,水草美恶;
上闻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召问方略,嘉其才敏,劳勉之,曰:
「卿有将相之器,
甲午,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帅江、淮、岭、峡兵四万,
两军合势并进。庚子,诸军大集于幽州,遣行军总管姜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先督众工造梯冲于安萝山。时远近勇士应募及敌攻城器械者不可胜数,上皆亲加损益,取其便易。
十二月,辛丑,武阳懿公李大亮卒于长安,
壬寅,故太子承干卒于黔州,上为之废朝,
甲寅,诏诸军及新罗、百济、奚、契丹分道击高丽。
初,上遣突厥俟利苾可汗北渡河,
俟利苾之北渡也,有众十万,胜兵四万人,
戊午,悉弃俟利苾南渡河,请处于胜、夏之间;上许之。群臣皆以为:「陛下方远征辽左,而置突厥于河南,距京师不远,
十九年
春,正月,韦挺坐不先行视漕渠,运米六百余艘至卢思台侧,
沧州刺史席辩坐赃污,二月,庚子,诏朝集使临观而戮之。
庚戌,上自将诸军发洛阳,以特进萧瑀为洛阳宫留守。
上之发京师也,命房玄龄得以便宜从事,不复奏请。
癸亥,上至邺,自为文祭魏太祖,
是月,李世绩军至幽州。
三月,丁丑,车驾室定州。
上将发,太子悲泣数日,上曰:「今留汝镇守,辅以俊贤,欲使天下识汝风采。夫为国之要,在于进贤退不肖,赏善罚恶,至公无私,汝当努力行此,悲泣何为!」命开府仪同三司高士廉摄太子太傅,与刘洎、马周、少詹事张行成、
李世绩军发柳城,
而潜师北趣甬道,出高丽不意。夏,四月,戊戌朔,世绩自通定济辽水,
太子引高士廉同榻视事,又令更为士廉设案,士廉固辞。
丁未,车驾发幽州。上悉以军中资粮、器械、簿书委岑文本,文本夙夜勤力,躬自料配,筹、笔不去手,
壬子,李世绩、江夏王道宗攻高丽盖牟城。
张亮帅舟师自东莱渡海,袭卑沙城,
李世绩进至辽东城下。庚午,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余里,
李世绩以为然。果毅都尉马文举曰:「不遇勍敌,何以显壮士!」策马趋敌,所向皆靡,
乙未,进军白岩城。丙申,右卫大将军李思摩中弩矢,上亲为之吮血;将士闻之,莫不感动。
尚辇奉御薛万备单骑往救之,拔何力于万众之中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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