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汉书资治通鉴我的字典
《汉书》班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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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四 列传六十四 匈奴

  匈奴,其先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維。〔一〕唐虞以上有山戎、獫允、薰粥,〔二〕居于北邊,隨草畜牧而轉移。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其奇畜則橐佗、驢、驘、駃騠、騊駼、驒奚。〔三〕逐水草遷徙,無城郭常居耕田之業,然亦各有分地。〔四〕無文書,以言語為約束。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五〕少長則射狐菟,〔六〕肉食。〔七〕士力能彎弓,盡為甲騎。其俗,寬則隨畜田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八〕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九〕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飲食其餘。貴壯健,賤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諱而無字。

  〔一〕 師古曰:「以殷時始奔北邊。」

  〔二〕 師古曰:「皆匈奴別號。獫音險。粥音(戈)〔弋〕六反。」

  〔三〕 師古曰:「橐佗,言能負橐囊而馱物也。驘,驢種而馬生也。駃騠,俊馬也,生七日而超其母。騊駼,馬類也。生北海。驒奚,駏驉類也。佗音徒何反。駃音決。騠音提。騊音桃。駼音塗。驒音顛。」

  〔四〕 師古曰:「分音扶問反。其下亦同。」

  〔五〕 師古曰:「言其幼小則能射。」

  〔六〕 師古曰:「少長言漸大。」

  〔七〕 師古曰:「言無米粟,唯食肉。」

  〔八〕 師古曰:「人人皆習之。」

  〔九〕 師古曰:「鋋,鐵把小矛也,音蟬。」

  夏道衰,而公劉失其稷官,變于西戎,〔一〕邑于豳。〔二〕其後三百有餘歲,戎狄攻太王亶父,〔三〕亶父亡走于岐下,〔四〕豳人悉從亶父而邑焉,作周。〔五〕其後百有餘歲,周西伯昌伐畎夷。〔六〕後十有餘年,武王伐紂而營雒邑,復居于酆鎬,放逐戎夷涇、洛之北,〔七〕以時入貢,名曰荒服。其後二百有餘年,周道衰,而周穆王伐畎戎,〔八〕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之後,荒服不至。於是作呂刑之辟。〔九〕至穆王之孫懿王時,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國。中國被其苦,詩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獫允之故;」「豈不日戒,獫允孔棘。」〔一0〕至懿王曾孫宣王,興師命將以征伐之,詩人美大其功,曰:「薄伐獫狁,至於太原;〔一一〕」「出車彭彭」,「城彼朔方。」〔一二〕是時四夷賓服,稱為中興。

  〔一〕 師古曰:「公劉,后稷之曾孫也。變,化也,謂行化於其俗。」

  〔二〕 師古曰:「即今之豳州是其地也。」

  〔三〕 師古曰:「自公劉至亶父凡九君也。父讀曰甫。」

  〔四〕 師古曰:「岐山之下。」

  〔五〕 師古曰:「始作周國也。」

  〔六〕 師古曰:「西伯昌即文王也。畎音工犬反。畎夷即畎戎也,又曰昆夷。昆字或作混,又作緄,二字並音工本反。昆、緄、畎聲相近耳。亦曰犬戎也。山海經云:『黃帝生苗龍,苗龍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二,牝牡,為犬戎。』許氏說文解字曰『赤狄本犬種也』,故字從犬。」

  〔七〕 師古曰:「此洛即漆沮水也,本出上郡雕陰泰冒山,而東南入于渭。」

  〔八〕 師古曰:「穆王,成王孫,康王子也。」

  〔九〕 師古曰:「即尚書呂刑篇是也。辟,法也,音闢。」

  〔一0〕師古曰:「小雅采薇之詩也。孔,甚也。棘,急也。言征役踰時,靡有室家夫婦之道者,以有獫允之難故也。豈不日日相警戒乎?獫允之難甚急。」

  〔一一〕師古曰:「小雅六月之詩也。薄伐,言逐出也。」

  〔一二〕師古曰:「小雅出車之詩也。彭彭,盛也。朔方,北方也。言獫允既去,北方安靜,乃築城以守。」

  至于幽王,用寵姬褒姒之故,與申(后)〔侯〕有隙。〔一〕申侯怒而與畎戎共攻殺幽王于麗山之下,〔二〕遂取周之地,鹵獲而居于涇渭之間,侵暴中國。秦襄公救周,於是周平王去酆鎬而東徙于雒邑。〔三〕當時秦襄公伐戎至廄,〔四〕始列為諸侯。後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齊,齊釐公與戰于齊郊。〔五〕後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齊,齊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後二十餘年,而戎翟至雒邑,伐周襄王,〔六〕襄王出奔于鄭之氾邑。〔七〕初,襄王欲伐鄭,故取翟女為后,與翟共伐鄭。已而黜翟后,翟后怨,而襄王繼母曰惠后,有子帶,欲立之,於是惠后與翟后、子帶為內應,開戎翟,戎翟以故得入,破逐襄王,而立子帶為王。於是戎翟或居於陸渾,〔八〕東至于衛,侵盜尤甚。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於晉。晉文公初立,欲修霸業,乃興師伐戎翟,誅子帶,迎內襄王于洛邑。

  〔一〕 師古曰:「幽王,宣王之子。」

  〔二〕 師古曰:「麗讀曰驪。」

  〔三〕 師古曰:「平王,幽王之子。」

  〔四〕 師古曰:「廄,古岐字。」

  〔五〕 師古曰:「釐讀曰僖。」

  〔六〕 師古曰:「襄王,惠王之子。」

  〔七〕 蘇林曰:「氾音凡,今潁川襄城是也。」師古曰:「以襄王嘗處之,因號襄城。」

  〔八〕 師古曰:「今伊闕南陸渾山川是其地。」

  當是時,秦晉為強國。晉文公攘戎翟,居于西河圜、洛之間〔一〕,號曰赤翟、白翟。〔二〕而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國服於秦。故隴以西有綿諸、畎戎、狄獂之戎,〔三〕在岐、梁、涇、漆之北有義渠、大荔、烏氏、朐衍之戎,〔四〕而晉北有林胡、樓煩之戎,燕北有東胡、山戎。〔五〕各分散谿谷,自有君長,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然莫能相壹。

  〔一〕 晉灼曰:「圜音嚚。三倉作圁。地理志『圜水出上郡白土縣西,東流入河。」師古曰:「圜水即今銀州銀水是也。書本作圁,晉說是也。後轉寫者誤為圜耳。洛水亦謂漆沮。」

  〔二〕 師古曰:「春秋所書晉師滅赤狄潞氏,郤缺獲白狄子者。」

  〔三〕 師古曰:「皆在天水界,即綿諸道及貆道是也。獂音(完)〔桓〕。」

  〔四〕 師古曰:「此漆水在新平。荔音隸。氏音支。朐音許于反。」

  〔五〕 服虔曰:「烏桓之先也,後為鮮卑。」

  自是之後百有餘年,晉悼公使魏絳和戎翟,戎翟朝晉。後百有餘年,趙襄子踰句注而破之,并代以臨胡貉。〔一〕後與韓魏共滅知伯,分晉地而有之,則趙有代、句注以北,而魏有西河、上郡,以與戎界邊。其後,義渠之戎築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蠶食之,至於惠王,遂拔義渠二十五城。惠王伐魏,魏盡入西河及上郡于秦。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亂,有二子。〔二〕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滅義渠。於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以距胡。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三〕而置雲中、雁門、代郡。其後燕有賢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信之。歸而襲破東胡,〔東胡〕卻千餘里。〔四〕與荊軻刺秦王秦舞陽者,開之孫也。燕亦築長城,自造陽至襄平,〔五〕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距胡。當是時,冠帶戰國七,而三國邊於匈奴。〔六〕其後趙將李牧時,匈奴不敢入趙邊。後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蒙恬將數十萬之(物)〔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七〕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因邊山險,塹谿谷,可繕者繕之,〔八〕起臨洮至遼東萬餘里。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九〕

  〔一〕 師古曰:「貉音莫伯反。」

  〔二〕 師古曰:「即昭王母也。」

  〔三〕 師古曰:「並音步浪反。高闕,解在衛青霍去病傳。」

  〔四〕 師古曰:「卻,退也,音丘略反。」

  〔五〕 師古曰:「造陽,地名,在上谷界。襄平即遼東所治也。」

  〔六〕 如淳曰:「燕、趙、秦。」

  〔七〕 師古曰:「適讀曰謫。有罪謫合徙戍者,令徙居之。」

  〔八〕 師古曰:「繕,補也。」

  〔九〕 師古曰:「北假,地名。」

  當是時,東胡強而月氏盛。〔一〕匈奴單于曰頭曼,〔二〕頭曼不勝秦,北徙。十有餘年而蒙恬死,諸侯畔秦,中國擾亂,諸秦所徙適邊者皆復去,〔三〕於是匈奴得寬,復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塞。

  〔一〕 師古曰:「氏音支。」

  〔二〕 師古曰:「曼音莫安反。」

  〔三〕 師古曰:「適音謫。」

  單于有太子,名曰冒頓。後有愛閼氏,生少子,〔一〕頭曼欲廢冒頓而立少子,乃使冒頓質於月氏。冒頓既質,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亡歸。頭曼以為壯,令將萬騎。冒頓乃作鳴鏑,〔二〕習勒其騎射,〔三〕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行獵獸,有不射鳴鏑所射輒斬之。已而,冒頓以鳴鏑自射善馬,左右或莫敢射,冒頓立斬之。居頃之,復以鳴鏑自射其愛妻,左右或頗恐,不敢射,復斬之。頃之,冒頓出獵,以鳴鏑射單于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頓知其左右可用,從其父單于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皆隨鳴鏑而射殺頭曼,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於是冒頓自立為單于。

  〔一〕 師古曰:「閼氏,匈奴皇后號也。閼音於連反。氏音支。」

  〔二〕 應劭曰:「髐箭也。」師古曰:「鏑音嫡。髐音呼交反。」

  〔三〕 師古曰:「勒其所部騎,皆習射也。」

  冒頓既立,時東胡強,聞冒頓殺父自立,乃使使謂冒頓曰:「欲得頭曼時號千里馬。」冒頓問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寶馬也,勿予。」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愛一馬乎?」遂與之。頃之,東胡以為冒頓畏之,使使謂冒頓曰:「欲得單于一閼氏。」冒頓復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東胡王愈驕,西侵。與匈奴中間有棄地莫居千餘里,各居其邊為甌脫。〔一〕東胡使使謂冒頓曰:「匈奴所與我界甌脫外棄地,匈奴不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頓問群臣,或曰:「此棄地,予之。」於是冒頓大怒,曰:「地者,國之本也,奈何予人!」諸言與者,皆斬之。冒頓上馬,令國中有後者斬,遂東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為備。及冒頓以兵至,大破滅東胡王,虜其民眾畜產。既歸,西擊走月氏,南并樓煩、白羊河南王,〔二〕悉復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那、膚施,〔三〕遂侵燕、代。是時漢方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四〕以故冒頓得自強,控弦之士三十餘萬。〔五〕

  〔一〕 服虔曰:「甌脫,作土室以伺也。」師古曰:「境上候望之處,若今之伏宿(處)〔舍〕也。甌音一侯反。脫音土活反。」

  〔二〕 師古曰:「二王之居在河南。」

  〔三〕 師古曰:「朝那屬安定。膚施屬上郡。」

  〔四〕 師古曰:「罷讀曰疲。」

  〔五〕 師古曰:「控,引也。控弦,言能引弓者。」

  自淳維以至頭曼千有餘歲,時大時小,別散分離,尚矣,〔一〕其世傳不可得而次。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強大,盡服從北夷,而南與諸夏為敵國,其世(信)〔姓〕官號可得而記云。

  〔一〕 師古曰:「尚,久遠。」

  單于姓攣鞮氏,〔一〕其國稱之曰「撐犁孤塗單于」。〔二〕匈奴謂天為「撐犁」,謂子為「孤塗」,單于者,廣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單于然也。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三〕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匈奴謂賢曰「屠耆」,故常以太子為左屠耆王。自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餘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其大臣皆世官。呼衍氏,蘭氏,〔四〕其後有須卜氏,此三姓,其貴種也。諸左王將居東方,直上谷以東,〔五〕接穢貉、朝鮮;右王將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氐、羌;而單于庭直代、雲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賢王、左右谷蠡最大國,左右骨都侯輔政。諸二十四長,亦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六〕相、都尉、當戶、且渠之屬。〔七〕

  〔一〕 師古曰:「攣音力全反。鞮音丁奚反。」

  〔二〕 蘇林曰:「撐音牚距之牚。」師古曰:「音丈庚反。」

  〔三〕 師古曰:「谷音鹿。蠡音盧奚反。」

  〔四〕 師古曰:「呼衍,即今鮮卑姓呼延者是也。蘭姓今亦有之。」

  〔五〕 師古曰:「直,當也。其下亦同也。」

  〔六〕 師古曰:「裨音頻移反。」

  〔七〕 師古曰:「且音子餘反。今之沮渠姓,蓋本因此官。」

  歲正月,諸長小會單于庭,祠。五月,大會龍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馬肥,大會蹛林,課校人畜計。〔一〕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盜者沒入其家;有罪,小者軋,〔二〕大者死。獄久者不滿十日,一國之囚不過數人。而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長左而北向。〔三〕日上戊已。其送死,有棺槨金銀衣裳,而無封樹喪服;近幸臣妾從死者,多至數十百人。〔四〕舉事常隨月,盛壯以攻戰,月虧則退兵。其攻戰,斬首虜賜一卮酒,而所得鹵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為奴婢。故其戰,人人自為趨利,〔五〕善為誘兵以包敵。〔六〕故其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瓦解雲散矣。戰而扶轝死者,盡得死者家財。

  〔一〕 服虔曰:「蹛音帶,匈奴秋社八月中皆會祭處也。」師古曰:「蹛者,繞林木而祭也。鮮卑之俗,自古相傳,秋天之祭,無林木者尚豎柳枝,眾騎馳遶三周乃止。此其遺法。計者,人畜之數。」

  〔二〕 服虔曰:「刃刻其面也。」如淳曰:「軋,檛杖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軋謂輾轢其骨節,若今之厭踝者也。軋音於黠反。輾音女展反。」

  〔三〕 師古曰:「左者,以左為尊。」

  〔四〕 師古曰:「或數十人,或百人。」

  〔五〕 師古曰:「趨讀曰趣。趣,向也。」

  〔六〕 師古曰:「包裹取之。」

  後北服渾窳、屈射、丁零、隔昆、(龍)新䔣之國。〔一〕於是匈奴貴人大臣皆服,以冒頓為賢。

  〔一〕 師古曰:「五小國也。渾音胡昆反。窳音(戈)〔弋〕主反。䔣音犁。」

  是時,漢初定,徙韓王信於代,都馬邑。匈奴大攻圍馬邑,韓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踰句注,攻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一〕卒之墮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頓陽敗走,誘漢兵。漢兵逐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於是漢悉兵,多步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三十餘萬騎圍高帝於白登,七日,〔二〕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匈奴騎,其西方盡白,東方盡駹,北方盡驪,南方盡騂馬。〔三〕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四〕閼氏乃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單于終非能居之。且漢主有神,單于察之。」冒頓與韓信將王黃、趙利期,而兵久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開圍一角。於是高皇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從解角直出,〔五〕得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去。漢亦引兵罷,使劉敬結和親之約。

  〔一〕 師古曰:「雨音于具反。」

  〔二〕 師古曰:「白登在平城東南,去平城十餘里。」

  〔三〕 師古曰:「駹,青馬也。驪,深黑;騂,赤馬也。駹音尨。騂音先營反。」

  〔四〕 師古曰:「求間隙而私遺之。」

  〔五〕 師古曰:「傅讀曰附。鄉讀曰嚮。言滿引弓弩注矢外捍,從解圍之隅(直角)〔角直〕以出去。」

  是後韓信為匈奴將,及趙利、王黃等數背約,侵盜代、鴈門、雲中。居無幾何,陳豨反,〔一〕與韓信合謀擊代。漢使樊噲往擊之,復收代、鴈門、雲中郡縣,不出塞。是時匈奴以漢將數率眾往降〔二〕,故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高祖患之,乃使劉敬奉宗室女翁主為單于閼氏,〔三〕歲奉匈奴絮繒酒食物各有數,約為兄弟以和親,冒頓乃少止。後燕王盧綰復反,率其黨且萬人降匈奴,往來苦上谷以東,終高祖世。

  〔一〕 師古曰:「無幾何,言無多時也。幾音居豈反。」

  〔二〕 師古曰:「即謂韓信、陳豨之屬耳。」

  〔三〕 師古曰:「諸王女曰翁主者,言其父自主婚。」

  孝惠、高后時,冒頓寖驕,〔一〕乃為書,使使遺高后曰:「孤僨之君,〔二〕生於沮澤之中,〔三〕長於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願遊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四〕願以所有,易其所無。」高后大怒,召丞相平及樊噲、季布等,議斬其使者,發兵而擊之。樊噲曰:「臣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問季布,布曰:「噲可斬也!前陳豨反於代,漢兵三十二萬,噲為上將軍,時匈奴圍高帝於平城,噲不能解圍。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五〕今歌吟之聲未絕,傷痍者甫起,〔六〕而噲欲搖動天下,妄言以十萬眾橫行,是面謾也。〔七〕且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謁者張澤報書曰:「單于不忘弊邑,賜之以書,弊邑恐懼。退日自圖,〔八〕年老氣衰,髮齒墮落,行步失度,單于過聽,不足以自汙。〔九〕弊邑無罪,宜在見赦。竊有御車二乘,馬二駟,以奉常駕。」冒頓得書,復使使來謝曰:「未嘗聞中國禮義,陛下幸而赦之。」因獻馬,遂和親。

  〔一〕 師古曰:「寖,漸也。」

  〔二〕 如淳曰:「僨,仆也。猶言不能自立也。」師古曰:「僨音方問反。」

  〔三〕 師古曰:「沮,浸溼之地,音子豫反。」

  〔四〕 師古曰:「虞與娛同。」

  〔五〕 師古曰:「彀,張也,音工豆反。」

  〔六〕 師古曰:「唫,古吟字。痍,創也。甫,始也。痍音夷。」

  〔七〕 師古曰:「謾,欺誑也,音慢,又音莫連反。」

  〔八〕 師古曰:「圖,謀也。」

  〔九〕 師古曰:「過,誤也。」

  至孝文即位,復修和親。其三年夏,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為寇,於是文帝下詔曰:「漢與匈奴約為昆弟,無侵害邊境,所以輸遺匈奴甚厚。今右賢王離其國,將眾居河南地,非常故。〔一〕往來入塞,捕殺吏卒,敺侵上郡保塞蠻夷,令不得居其故。〔二〕陵轢邊吏,入盜,甚驁無道,〔三〕非約也。其發邊吏車騎八萬詣高奴,〔四〕遣丞相灌嬰將擊右賢王。」右賢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時,濟北王反,文帝歸,罷丞相擊胡之兵。

  〔一〕 師古曰:「言異於常,非舊事。」

  〔二〕 師古曰:「敺與驅同。保塞蠻夷,謂本來屬漢而居邊塞自保守。」

  〔三〕 師古曰:「轢音來各反。驁與傲同。」

  〔四〕 師古曰:「上郡之縣也。」

  其明年,單于遺漢書曰:「天所立匈奴大單于敬問皇帝無恙。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合驩。〔一〕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二〕聽後義盧侯難支等計,與漢吏相恨,絕二主之約,離昆弟之親。皇帝讓書再至,發使以書報,不來,漢使不至。〔三〕漢以其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少吏之敗約,〔四〕故罰右賢王,使至西方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力強,以滅夷月氏,〔五〕盡斬殺降下定之。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已為匈奴。〔六〕諸引弓之民并為一家,北州以定。願寢兵休士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七〕以安邊民,以應古始,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得安其處,世世平樂。未得皇帝之志,故使郎中係虖淺奉書請,〔八〕獻橐佗一,騎馬二,駕二駟。〔九〕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舍〔一0〕。使者至,即遣之。」六月中,來至新望之地。〔一一〕書至,漢議擊與和親孰便,公卿皆曰:「單于新破月氏,乘勝,不可擊也。且得匈奴地,澤鹵非可居也,和親甚便。」漢許之。

  〔一〕 師古曰:「稱,副也。言與所遺書意相副,而共結驩親。」

  〔二〕 師古曰:「不告單于也。」

  〔三〕 師古曰:「讓書,有責讓之言也。謂匈奴再得漢書,而發使將書以報漢。漢留其使不得來還,而漢又更不發使至匈奴也。」

  〔四〕 師古曰:「少吏猶言小吏。」

  〔五〕 師古曰:「夷,平也。」

  〔六〕 師古曰:「皆入匈奴國也。揭音丘列反。」

  〔七〕 師古曰:「復音扶目反。」

  〔八〕 師古曰:「虖音火姑反。」

  〔九〕 師古曰:「騎馬,堪為騎也。駕,可駕車也。二駟,八匹。」

  〔一0〕師古曰:「舍,居止也。」

  〔一一〕服虔曰:「漢界上塞下之地。」

  孝文前六年,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係虖淺遺朕書,云『願寢兵休(事)〔士〕,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世世平樂』,朕甚嘉之。此古聖王之志也。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背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勿深誅。單于若稱書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于書。使者言單于自將并國有功,甚苦兵事。服繡袷綺衣、長襦、錦袍各一,〔一〕比疏一,〔二〕黃金飭具帶一,黃金犀毗一,〔三〕繡十匹,錦二十匹,赤綈、綠繒各四十匹,〔四〕使中大夫意、謁者令肩遺單于。」

  〔一〕 師古曰:「服者,言天子自所服也。袷者,衣無絮也。繡袷綺衣,以繡為表,綺為裏也。袷音工洽反。」

  〔二〕 師古曰:「辮髮之飭也,以金為之。比音頻寐反。疏字或作余。」

  〔三〕 孟康曰:「要中大帶也。」張晏曰:「鮮卑郭洛帶,瑞獸名也,東胡好服之。」師古曰:「犀毗,胡帶之鉤也。亦曰鮮卑,亦謂師比,總一物也,語有輕重耳。」

  〔四〕 師古曰:「繒者,帛之總稱。綈,厚繒也,音徒奚反。」

  後頃之,冒頓死,子稽粥立,〔一〕號曰老上單于。

  〔一〕 師古曰:「稽音雞。粥音育。」

  老上稽粥單于初立,文帝復遣宗人女翁主為單于閼氏,〔一〕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翁主。〔二〕說不欲行,漢強使之。說曰:「必我也,為漢患者。」〔三〕中行說既至,因降單于,單于愛幸之。

  〔一〕 師古曰:「宗人女,亦諸侯王之女。」

  〔二〕 師古曰:「姓中行,名說也。行音胡郎反。說讀曰悅。」

  〔三〕 師古曰:「言我必於漢生患。」

  初,單于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強之者,以衣食異,無卬於漢。〔一〕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二〕其得漢絮繒,以馳草棘中,衣袴皆裂弊,以視不如旃裘堅善也;〔三〕得漢食物皆去之,〔四〕以視不如重酪之便美也。」〔五〕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計識其人眾畜牧。〔六〕

  〔一〕 師古曰:「卬音牛向反。」

  〔二〕 師古曰:「言漢費物十分之二,則盡得匈奴之眾也。」

  〔三〕 師古曰:「視讀曰示。下皆類此。」

  〔四〕 師古曰:「去,棄也,音丘呂反。」

  〔五〕 師古曰:「重,乳汁也。重音竹用反,字本作湩,其音則同。」

  〔六〕 師古曰:「說者,舉中行說之名也。疏,分條之也。識亦記,音式志反。」

  漢遺單于書,以尺一牘,辭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所以遺物及言語云云。中行說令單于以尺二寸牘,及印封皆令廣長大,倨驁其辭〔一〕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所以遺物言語亦云云。

  〔一〕 師古曰:「倨,慢也。驁與傲同。」

  漢使或言匈奴俗賤老,中行說窮漢使曰:「而漢俗屯戍從軍當發者,其親豈不自奪溫厚肥美齎送飲食行者乎?」〔一〕漢使曰:「然。」說曰:「匈奴明以攻戰為事,老弱不能鬥,故以其肥美飲食壯健以自衛,如此父子各得相保,何以言匈奴輕老也?」漢使曰:「匈奴父子同穹廬臥。〔二〕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盡妻其妻。無冠帶之節,闕庭之禮。」中行說曰:「匈奴之俗,食畜肉,飲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飲水,隨時轉移。故其急則人習騎射,寬則人樂無事。約束徑,易行;君臣簡,可久。〔三〕一國之政猶一體也。父兄死,則妻其妻,惡種姓之失也。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陽不取其父兄之妻,親屬益疏則相殺,至到易姓,皆從此類也。且禮義之敝,上下交怨,而室屋之極,生力屈焉。〔四〕夫力耕桑以求衣食,〔五〕築城郭以自備,故其民急則不習戰攻,緩則罷於作業。〔六〕嗟土室之人,顧無喋喋佔佔,冠固何當!」〔七〕自是之後,漢使欲辯論者,中行說輒曰:「漢使毋多言,顧漢所輸匈奴繒絮米糱,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八〕何以言為乎?且所給備善則已,不備善而苦惡,則候秋孰,以騎馳蹂乃稼穡也。」〔九〕日夜教單于候利害處。

  〔一〕 師古曰:「而,汝也。飲音於禁反。食音似。其下亦同。」

  〔二〕 師古曰:「穹廬,旃帳也。其形穹隆,故曰穹廬。」

  〔三〕 師古曰:「徑,直也。簡,率也。」

  〔四〕 師古曰:「言忠信衰薄,彊為禮義,故其末流,怨恨彌起。棟宇之作,土木競勝,勞役既重,所以力屈。屈,盡也,音其勿反。」

  〔五〕 師古曰:「力謂竭力也。」

  〔六〕 師古曰:「罷讀曰疲。」

  〔七〕 師古曰:「嗟者,歎愍之言也。喋喋,利口也。佔佔,衣裳貌也。言漢人且當思念,無為喋喋佔佔耳。雖自謂著冠,何所當益也。喋音牒。佔音昌占反。」

  〔八〕 師古曰:「顧,念也。中猶滿也。量中者,滿其數也。中音竹仲反。」

  〔九〕 師古曰:「苦猶麤也。蹂,踐也。乃,汝也。蹂音人九反。」

  孝文十四年,匈奴單于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殺北地都尉卬,虜人民畜產甚多,遂至彭陽。〔一〕使騎兵入燒回中宮,〔二〕候騎至雍甘泉。於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張武為將軍,發車千乘,十萬騎,軍長安旁以備胡寇。而拜昌侯盧卿為上郡將軍,甯侯魏遫為北地將軍,〔三〕隆慮侯周灶為隴西將軍,〔四〕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成侯董赤為將軍,〔五〕大發車騎往擊胡。單于留塞內月餘,漢逐出塞即還,不能有所殺。匈奴日以驕,歲入邊,殺略人民甚眾,雲中、遼東最甚,郡萬餘人。漢甚患之,乃使使遺匈奴書,單于亦使當戶報謝,復言和親事。

  〔一〕 服虔曰:「安定縣也。」師古曰:「即今彭原縣是。」

  〔二〕 師古曰:「回中,地在安定,其中有宮也。」

  〔三〕 師古曰:「遫,古速字。」

  〔四〕 師古曰:「慮音廬。」

  〔五〕 師古曰:「文紀言建成侯,此言成侯,紀傳不同,當有誤。」

  孝文後二年,使使(遣)〔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當戶且渠雕渠難、郎中韓遼遺朕馬二匹,已至,敬受〔一〕。先帝制,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令單于,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使萬民耕織,射獵衣食,父子毋離,臣主相安,(居)〔俱〕無暴虐。今聞渫惡民貪降其趨,〔二〕背義絕約,忘萬民之命,離兩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書云『二國已和親,兩主驩說,〔三〕寢兵休卒養馬,〔四〕世世昌樂,翕然更始』,朕甚嘉之。聖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長,各保其首領,而終其天年。朕與單于俱由此道,〔五〕順天恤民,世世相傳,施之無窮,天下莫不咸嘉。(使)漢與匈奴鄰敵之國,匈奴處北地,寒,殺氣早降,故詔吏遺單于秫糱金帛綿絮它物歲有數。今天下大安,萬民熙熙,〔六〕獨朕與單于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細故,謀臣計失,皆不足以離昆弟之驩。〔七〕朕聞天不頗覆,地不偏載。〔八〕朕與單于皆捐細故,俱蹈大道(也)〔九〕墮壞前惡,以圖長久,〔一0〕使兩國之民若一家子。元元萬民,下及魚鱉,上及飛鳥,跂行喙息蝡動之類,〔一一〕莫不就安利,避危殆。故來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一二〕朕釋逃虜民,〔一三〕單于毋言章尼等。〔一四〕朕聞古之帝王,約分明而不食言。〔一五〕單于留志,天下大安,〔一六〕和親之後,漢過不先。〔一七〕單于其察之。」

  〔一〕 師古曰:「當戶且渠者,一人為二官。雕渠難者,其姓名。」

  〔二〕 晉灼曰:「渫音渫水之渫。邪惡不正之民。」師古曰:「渫音先列反。降,下也,謂下意於利也。趨讀曰趣。」

  〔三〕 師古曰:「說讀曰悅。」

  〔四〕 師古曰:「寢,息也。」

  〔五〕 師古曰:「由,從也,用也。」

  〔六〕 師古曰:「和樂貌。」

  〔七〕 師古曰:「細故,小事也。」

  〔八〕 師古曰:「頗亦偏也,音普何反。」

  〔九〕 師古曰:「捐,棄也。」

  〔一0〕師古曰:「墮,毀也。圖,謀也。墮音火規反。」

  〔一一〕師古曰:「跂行,凡有足而行者也。喙息,凡以口出氣者也。蝡蝡,動貌。跂音岐。喙音許穢反。蝡音人兗反。」

  〔一二〕師古曰:「去,除也,音丘呂反。」

  〔一三〕師古曰:「謂漢人逃入匈奴者,(今)〔令〕不追。」

  〔一四〕師古曰:「背單于降漢者。」

  〔一五〕師古曰:「凡云食言者,終為不信,棄其前言,如食而盡。」

  〔一六〕師古曰:「留志謂計念和親。」

  〔一七〕師古曰:「言更不負約。」

  單于既約和親,於是制詔御史:「匈奴大單于遺朕書,和親已定,亡人不足以益眾廣地,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犯今約者殺之,可以久親,後無咎,俱便。朕已許。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後四年,老上單于死,子軍臣單于立,而中行說復事之。漢復與匈奴和親。

  軍臣單于立歲餘,匈奴復絕和親,大入上郡、雲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於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一〕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於甘泉、長安。數月,漢兵至邊,匈奴亦遠塞,〔二〕漢兵亦罷。後歲餘,文帝崩,景帝立,而趙王遂乃陰使於匈奴。吳楚反,欲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後,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單于,遣翁主如故約。終景帝世,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

  〔一〕 師古曰:「險阨之處,在代郡之南,南衝燕趙之中。」

  〔二〕 師古曰:「遠,離也,音于萬反。」

  武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

  漢使馬邑人聶翁壹〔一〕間闌出物與匈奴交易,〔二〕陽為賣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信之,而貪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漢伏兵三十餘萬馬邑旁,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護四將軍以伏單于。〔三〕單于既入漢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時雁門尉史行徼,見寇,保此亭,〔四〕單于得,欲刺之。尉史知漢謀,乃下,〔五〕具告單于。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為天王。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兵)〔六〕單于不至,以故無所得。將軍王恢部出代擊胡輜重,〔七〕聞單于還,兵多,不敢出。漢以恢本建造兵謀而不進,誅恢。自是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八〕往往入盜於邊,不可勝數。然匈奴貪,尚樂關市,耆漢財物,〔九〕漢亦通關市不絕以中之。〔一0〕

  〔一〕 師古曰:「姓聶名壹。翁者,老人之稱也。」

  〔二〕 孟康曰:「私出塞交易。」

  〔三〕 師古曰:「伏兵而待單于也。」

  〔四〕 師古曰:「漢律,近塞郡皆置尉,百里一人,士史、尉史各二人巡行徼塞也。行音下孟反。」

  〔五〕 師古曰:「尉史在亭樓上,虜欲以矛戟刺之,懼,乃自下以謀告。」

  〔六〕 師古曰:「放兵以擊單于。」

  〔七〕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八〕 師古曰:「塞之當行道處者。」

  〔九〕 師古曰:「耆讀曰嗜。」

  〔一0〕師古曰:「以關市中其意。中音竹仲反。」

  自馬邑軍後五歲之秋,漢使四將各萬騎擊胡關市下。將軍衛青出上谷,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出雲中,無所得。公孫敖出代郡,為胡所敗七千。李廣出雁門,為胡所敗,匈奴生得廣,廣道亡歸。〔一〕漢囚敖、廣,敖、廣贖為庶人。其冬,匈奴數千人盜邊,漁陽尤甚。漢使將軍韓安國屯漁陽備胡。其明年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又敗漁陽太守軍千餘人,圍將軍安國。〔二〕安國時千餘騎亦且盡,會燕救之,至,匈奴乃去,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於是漢使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擊胡,得首虜數千。其明年,衛青復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羊百餘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而為固。漢亦棄上谷之斗辟縣造陽地以予胡。〔三〕是歲,元朔二年也。

  〔一〕 師古曰:「於道上亡還。」

  〔二〕 師古曰:「即韓安國也。」

  〔三〕 孟康曰:「縣斗辟曲近胡。」師古曰:「斗,絕也。縣之斗曲入匈奴界者,其中造陽地也。辟讀曰僻。」

  其後冬,軍臣單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穉斜自立為單于,攻敗軍臣單于太子於單。於單亡降漢,漢封於單為陟安侯,數月死。

  伊穉斜單于既立,其夏,匈奴數萬騎入代郡,殺太守共友,〔一〕略千餘人。秋,又入鴈門,殺略千餘人。其明年,又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匈奴右賢王怨漢奪之河南地而築朔方,數寇盜邊,及入河南,侵擾朔方,殺略吏民甚眾。

  〔一〕 師古曰:「共友,太守姓名也。共讀曰龔。」

  其明年春,漢遣衛青將六將軍十餘萬人出朔方高闕。右賢王以為漢兵不能至,飲酒醉。漢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圍右賢王。右賢王大驚,脫身逃走,精騎往往隨後去。漢將軍得右賢王人眾男女萬五千人,裨小王十餘人。其秋,匈奴萬騎入代郡,殺都尉朱央,略千餘人。

  其明年春,漢復遣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十餘萬騎,仍再出定襄數百里〔一〕擊匈奴,得首虜前後萬九千餘級,而漢亦亡兩將軍,三千餘騎。右將軍建得以身脫,而前將軍翕侯趙信兵不利,降匈奴。趙信者,故胡小王,降漢,漢封為翕侯,以前將軍與右將軍并軍,介獨遇單于兵,故盡沒。〔二〕單于既得翕侯,以為自次王,〔三〕用其姊妻之,與謀漢。信教單于益北絕幕,〔四〕以誘罷漢兵,徼極而取之,〔五〕毋近塞。〔六〕單于從之。其明年,胡數萬騎入上谷,殺數百人。

  〔一〕 師古曰:「仍,頻也。」

  〔二〕 晉灼曰:「介音戛。」師古曰:「介,特也。本雖并軍,至遇單于時特也。介讀如本字。」

  〔三〕 師古曰:「自次者,尊重次於單于。」

  〔四〕 師古曰:「直度曰絕。」

  〔五〕 師古曰:「罷讀曰疲。徼,要也。誘令疲,要其困極,然後取之。徼音工堯反。」

  〔六〕 師古曰:「不近塞居,所以疲勞漢兵也。」

  其明年春,漢復遣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十餘萬騎,仍再出定襄數百里〔一〕擊匈奴,得……

  明年春,漢使票騎將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耆山千餘里,得胡首虜八千餘級,得休屠王祭天金人。〔一〕其夏,票騎將軍復與合騎侯數萬騎出隴西、北地二千里,過居延,攻祁連山,得胡首虜三萬餘級,裨小王以下十餘人。是時,匈奴亦來入代郡、鴈門,殺略數百人。漢使博望侯及李將軍廣出右北平,擊匈奴左賢王。左賢王圍李廣,廣軍四千人死者過半,殺虜亦過當。會博望侯軍救至,李將軍得脫,盡亡其軍。合騎侯後票騎將軍期,及博望侯皆當死,贖為庶人。

  〔一〕 孟康曰:「匈奴祭天處本在雲陽甘泉山下,秦擊奪其地,後徙之休屠王右地,故休屠有祭天金人象也。」師古曰:「作金人以為天神之主而祭之,即今佛像是其遺法。」

  其秋,單于怒昆邪王、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殺虜數萬人,欲召誅之。昆邪、休屠王恐,謀降漢,漢使票騎將軍迎之。昆邪王殺休屠王,并將其眾降漢,凡四萬餘人,號十萬。於是漢已得昆邪,則隴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關東貧民處所奪匈奴河南地新秦中以實之,〔一〕(西)〔而〕減北地以西戍卒半。明年春,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數萬騎,殺略千餘人。

  〔一〕 師古曰:「新秦,解在食貨志。」

  其〔明〕年春,漢謀以為「翕侯信為單于計,居幕北,以為漢兵不能至」。乃粟馬,〔一〕發十萬騎,私負從馬凡十四萬匹,〔二〕糧重不與焉。〔三〕令大將軍青、票騎將軍去病中分軍,大將軍出定襄,票騎將軍出代,咸約絕幕擊匈奴。〔四〕單于聞之,遠甚輜重,〔五〕以精兵待於幕北。與漢大將軍接戰一日,會暮,大風起,漢兵縱左右翼圍單于。單于自度戰不能與漢兵,〔六〕遂獨與壯騎數百潰漢圍西北遁走。漢兵夜追之不得,行捕斬首虜凡萬九千級,〔七〕北至窴顏山趙信城而還。〔八〕

  〔一〕 師古曰:「以粟秣馬也。」

  〔二〕 師古曰:「私負衣裝者及私將馬從者,皆非公家發與之限。」

  〔三〕 師古曰:「負戴糧食者。重音直用反。與讀曰豫。」

  〔四〕 師古曰:「約謂為其要。」

  〔五〕 師古曰:「徙其輜重令遠去。」

  〔六〕 師古曰:「與猶如也。度音徒各反。」

  〔七〕 師古曰:「且行且捕斬之。」

  〔八〕 孟康曰:「趙信所作,因以名城。」師古曰:「窴音徒千反。」

  單于之走,其兵往往與漢軍相亂而隨單于。單于久不與其大眾相得,右谷蠡王以為單于死,乃自立為單于。真單于復得其眾,右谷蠡乃去號,復其故位。

  票騎之出代二千餘里,與左王接戰,漢兵得胡首虜凡七萬餘人,左王將皆遁走。票騎封於狼居胥山,禪姑衍,臨翰海而還。

  是後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漢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一〕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萬人,稍蠶食,地接匈奴以北。〔二〕

  〔一〕 師古曰:「令音零。下亦類此。」

  〔二〕 師古曰:「其地相接不絕。」

  初,漢兩將大出圍單于,所殺虜八九萬,而漢士物故者亦萬數,〔一〕漢馬死者十餘萬匹。匈奴雖病,遠去,而漢馬亦少,無以復往。單于用趙信計,遣使好辭請和親。天子下其議,或言和親,或言遂臣之。丞相長史任敞曰:「匈奴新困,宜使為外臣,朝請於邊。〔二〕」漢使敞使於單于。單于聞敞計,大怒,留之不遣。先是漢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單于亦輒留漢使相當。漢方復收士馬,會票騎將軍去病死,於是漢久不北擊胡。

  〔一〕 師古曰:「物故謂死也。」

  〔二〕 師古曰:「請音材性反。」

  數歲,伊稚斜單于立十三年死,子烏維立為單于。是歲,元鼎三年也。烏維單于立,而漢武帝始出巡狩郡縣。其後漢方南誅兩越,不擊匈奴,匈奴亦不入邊。

  烏維立三年,漢已滅兩越,遣故太僕公孫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里,至浮苴井,〔一〕從票侯趙破奴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奴河水,〔二〕皆不見匈奴一人而還。

  〔一〕 師古曰:「苴音子餘反。武紀苴字作沮,其音同。」

  〔二〕 臣瓚曰:「水名也。去令居千里。」

  是時,天子巡邊,親至朔方,勒兵十八萬騎以見武節,〔一〕而使郭吉風告單于。〔二〕既至匈奴,匈奴主客問所使,〔三〕郭吉卑體好言曰:「吾見單于而口言。」單于見吉,吉曰:「南越王頭已縣於漢北闕下。今單于即能前與漢戰,天子自將兵待邊;即不能,亟南面而臣於漢。〔四〕何但遠走,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為?〔五〕」語卒,單于大怒,立斬主客見者,而留郭吉不歸,遷辱之北海上。而單于終不肯為寇於漢邊,休養士馬,習射獵,數使使好辭甘言求和親。

  〔一〕 師古曰:「見,示也。」

  〔二〕 師古曰:「風讀曰諷。」

  〔三〕 師古曰:「主客,主接諸客者也。問以何事而來。」

  〔四〕 師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

  〔五〕 師古曰:「但,空也。」

  漢使王烏等闚匈奴。匈奴法,漢使不去節,不以墨黥其面,不得入穹廬。〔一〕王烏,北地人,習胡俗,去其節,黥面入廬。單于愛之,陽許曰:「吾為遣其太子入質於漢,以求和親。」〔二〕

  〔一〕 師古曰:「以墨黥面也。」

  〔二〕 師古曰:「言為王烏故遣太子入質。」

  漢使楊信使於匈奴。是時漢東拔濊貉、朝鮮以為郡,〔一〕而西置酒泉郡以隔絕胡與羌通之路。又西通月氏、大夏,以翁主妻烏孫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國。又北益廣田至眩雷為塞,〔二〕而匈奴終不敢以為言。是歲,翕侯信死,漢用事者以匈奴已弱,可臣從也。楊信為人剛直屈強,素非貴臣也,〔三〕單于不親。欲召入,不肯去節,乃坐穹廬外見楊信。楊信說單于曰:「即欲和親,以單于太子為質於漢。」單于曰:「非故約。故約,漢常遣翁主,給繒絮食物有品,以和親,〔四〕而匈奴亦不復擾邊。今乃欲反古,〔五〕令吾太子為質,無幾矣。」〔六〕匈奴俗,見漢使非中貴人,其儒生,以為欲說,折其辭辯;少年,以為欲刺,折其氣。每漢兵入匈奴,匈奴輒報償。漢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漢使,必得當乃止。

  〔一〕 師古曰:「濊與穢同,亦或作薉。」

  〔二〕 服虔曰:「眩雷,地在烏孫北也。眩音州縣之縣。」

  〔三〕 師古曰:「屈音其勿反。強音其兩反。」

  〔四〕 師古曰:「品謂等差也。」

  〔五〕 師古曰:「反,違也。」

  〔六〕 師古曰:「言遣太子為質,則匈奴國中所餘者無幾,皆當盡也。幾音居豈反。」

  楊信既歸,漢使王烏等如匈奴。匈奴復諂以甘言,〔一〕欲多得漢財物,紿王烏曰:「吾欲入漢〔二〕見天子,面相結為兄弟。」王烏歸報漢,漢為單于築邸于長安。匈奴曰:「非得漢貴人使,吾不與誠語。」〔三〕匈奴使其貴人至漢,病,服藥欲愈之,不幸而死。漢使路充國佩二千石印綬,使送其喪,厚幣直數千金。單于以為漢殺吾貴使者,乃留路充國不歸。諸所言者,單于特空紿王烏,〔四〕殊無意入漢,遣太子來質。於是匈奴數使奇兵侵犯漢邊。漢乃拜郭昌為拔胡將軍,及浞野侯屯朔方以東,備胡。〔五〕

  〔一〕 師古曰:「讇,古諂字。」

  〔二〕 師古曰:「紿,詐也。」

  〔三〕 師古曰:「誠,實也。」

  〔四〕 師古曰:「特,但也。」

  〔五〕 師古曰:「浞野侯,趙破奴也。浞音仕角反。」

  烏維單于立十歲死,子詹師廬立,年少,號為兒單于。是歲,元封六年也。自是後,單于益西北。左方兵直雲中,右方兵直酒泉、敦煌。

  兒單于立,漢使兩使,一人弔單于,一人弔右賢王,欲以乖其國。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將致單于。單于怒而悉留漢使。漢使留匈奴者前後十餘輩,而匈奴使來漢,亦輒留之相當。

  是歲,漢使貳師將軍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將軍築受降城。〔一〕其冬,匈奴大雨雪,〔二〕畜多飢寒死,而單于年少,好殺伐,國中多不安。左大都尉欲殺單于,使人間告漢〔三〕曰:「我欲殺單于降漢,漢遠,漢即來兵近我,我即發。」〔四〕初漢聞此言,故築受降城,猶以為遠。

  〔一〕 師古曰:「杅音于。」

  〔二〕 師古曰:「雨音于具反。」

  〔三〕 師古曰:「私來報。」

  〔四〕 師古曰:「來兵,言以兵來也。」

  其明年春,漢使浞野侯破奴將二萬騎出朔方北二千餘里,〔一〕期至浚稽山而還。〔二〕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發而覺,單于誅之,發兵擊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虜數千人。還,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八萬騎圍之。浞野侯夜出自求水,匈奴生得浞野侯,因急擊其軍。軍吏畏亡將而誅,莫相勸而歸,軍遂沒於匈奴。單于大喜,遂遣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侵入邊而去。明年,單于欲自攻受降城,未到,病死。

  〔一〕 師古曰:「以迎左大都尉。」

  〔二〕 師古曰:「浚音俊。稽音雞。在武威北。」

  兒單于立三歲而死。子少,匈奴乃立其季父烏維單于弟右賢王句黎湖為單于。〔一〕是歲,太初三年也。

  〔一〕 師古曰:「句音鉤。」

  句黎湖單于立,漢使光祿徐自為出五原塞數百里,遠者千里,築城障列亭至盧朐,〔一〕而使游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二〕,使強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

  〔一〕 師古曰:「盧朐,山名也。朐音劬。」

  〔二〕 師古曰:「說讀曰悅。伉音抗,即衛青子。」

  其秋,匈奴大入雲中、定襄、五原、朔方,殺略數千人,敗數二千石而去,行壞光祿所築亭障。又使右賢王入酒泉、張掖,略數千人。會任文擊救,〔一〕盡復失其所得而去。聞貳師將軍破大宛,斬其王還,單于欲遮之,不敢,其冬病死。

  〔一〕 服虔曰:「任文,漢將也。」師古曰:「擊救者,擊匈奴而自救漢人。」

  句黎湖單于立一歲死,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立為單于。〔一〕

  〔一〕 師古曰:「且音子余反。鞮音丁奚反。」

  漢既誅大宛,威震外國,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一〕高后時單于書絕悖逆。昔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二〕是歲,太初四年也。

  〔一〕 師古曰:「遺,留也。」

  〔二〕 師古曰:「公羊傳莊四年春,齊襄公滅紀,復讎也。襄公之九世祖昔為紀侯所譖,而亨殺于周,故襄公滅紀也。九世猶可以復讎乎?曰:雖百世可也。」

  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於漢。單于乃自謂「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一〕漢遣中郎將蘇武厚幣賂遺單于,單于益驕,禮甚倨,非漢所望也。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歸漢。

  〔一〕 師古曰:「丈人,尊老之稱也。行音胡浪反。」

  其明年,漢使貳師將軍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得首虜萬餘級而還。匈奴大圍貳師,幾不得脫。〔一〕漢兵物故什六七。〔一〕漢又使因杅將軍出西河,與強弩都尉會涿邪山,亡所得。使騎都尉李陵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餘里,與單于會,合戰,陵所殺傷萬餘人,兵食盡,欲歸,單于圍陵,陵降匈奴,其兵得脫歸漢者四百人。單于乃貴陵,以其女妻之。

  〔一〕 師古曰:「幾音鉅依反。」

  〔二〕 師古曰:「物故謂死也。」

  後二歲,漢使貳師將軍六萬騎,步兵七萬,出朔方;強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貳師會;游擊將軍說步兵三萬人,出五原;〔一〕因杅將軍敖將騎萬,步兵三萬人,出雁門。匈奴聞,悉遠其累重於余吾水北,〔二〕而單于以十萬待水南,與貳師接戰。貳師解而引歸,與單于連鬥十餘日。游擊亡所得。因杅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

  〔一〕 師古曰:「即上韓說也。」

  〔二〕 師古曰:「累重謂妻子資產也。累音力瑞反。重音直用反。」

  明年,且鞮侯單于死,立五年,長子左賢王立為狐鹿姑單于。是歲,太始元年也。

  初,且鞮侯兩子,長為左賢王,次為左大將,病且死,言立左賢王。左賢王未至,貴人以為有病,更立左大將為單于。左賢王聞之,不敢進。左大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焉。左賢王辭以病,左大將不聽,謂曰:「即不幸死,傳之於我。」左賢王許之,遂立為狐鹿姑單于。

  狐鹿姑單于立,以左大將為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一〕更以為日逐王。日逐王者,賤於左賢王。單于自以其子為左賢王。

  〔一〕 師古曰:「撣音纏。」

  單于既立六年,而匈奴入上谷、五原,殺略吏民。其年,匈奴復入五原、酒泉,殺兩部都尉。於是漢遣貳師將軍七萬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將三萬餘人出西河,重合侯莽通將四萬騎出酒泉千餘里。單于聞漢兵大出,悉遣其輜重,徙趙信城北邸郅居水。〔一〕左賢王驅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銜山。單于自將精兵左安侯度姑且水。〔二〕

  〔一〕 師古曰:「邸,至也,音丁禮反。郅音之日反。」

  〔二〕 師古曰:「且音子余反。」

  御史大夫軍至追(斜)〔邪〕徑,無所見,還。〔一〕匈奴使大將與李陵將三萬餘騎追漢軍,至浚稽山合,轉戰九日,漢兵陷陳卻敵,殺傷虜甚眾。至蒲奴水,虜不利,還去。

  〔一〕 師古曰:「從疾道而追之,不見虜而還也。邪音似嗟反。」

  重合侯軍至天山,匈奴使大將偃渠與左右呼知王將二萬餘騎要漢兵,見漢兵強,引去。重合侯無所得失。是時,漢恐車師兵遮重合侯,乃遣闓陵侯將兵別圍車師,〔一〕盡得其王民眾而還。

  〔一〕 師古曰:「闓讀與開同。」

  貳師將軍將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與衛律將五千騎要擊漢軍於夫羊句山狹。〔一〕貳師遣屬國胡騎二千與戰,虜兵壞散,死傷者數百人。漢軍乘勝追北,至范夫人城,〔二〕匈奴奔走,莫敢距敵。會貳師妻子坐巫蠱收,聞之憂懼。其掾胡亞夫亦避罪從軍,說貳師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還不稱意,適與獄會,郅居以北可復得見乎?」〔三〕貳師由是狐疑,欲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虜已去,貳師遣護軍將二萬騎度郅居之水。一日,逢左賢王左大將,將二萬騎與漢軍合戰一日,漢軍殺左大將,虜死傷甚眾。軍長史與決眭都尉煇渠侯謀〔四〕曰:「將軍懷異心,欲危眾求功,恐必敗。」謀共執貳師。貳師聞之,斬長史,引兵還至速邪烏燕然山。〔五〕單于知漢軍勞倦,自將五萬騎遮擊貳師,相殺傷甚眾。夜塹漢軍前,深數尺,從後急擊之,軍大亂敗,貳師降。單于素知其漢大將貴臣,以女妻之,尊寵在衛律上。

  〔一〕 服虔曰:「夫羊,地名也。」師古曰:「句山,西山也。句音鉤。」

  〔二〕 應劭曰:「本漢將築此城。將亡,其妻率餘眾完保之,因以為名也。」張晏曰:「范氏能胡詛者。」

  〔三〕 如淳曰:「以就誅後,雖復欲降匈奴,不可得。」

  〔四〕 晉灼曰:「本匈奴官也。功臣表歸義侯僕多子(䨓)〔雷〕後以屬國都尉擊匈奴,封煇渠。煇渠,魯(閎)〔陽〕縣也。」師古曰:「眭音息隨反。煇音輝。僕多者,字當為朋。」

  〔五〕 師古曰:「速邪烏,地名也,燕然山在其中。燕(一音)〔音一〕千反。」

  其明年,單于遣使遺漢書云:「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不為小禮以自煩。今欲與漢闓大關,取漢女為妻,〔一〕歲給遺我糱酒萬石,稷米五千斛,〔二〕雜繒萬匹,它如故約,則邊不相盜矣。」漢遣使者報送其使,單于使左右難漢使者,曰:「漢,禮義國也。貳師道前太子發兵反,何也?」使者曰:「然。乃丞相私與太子爭鬥,太子發兵欲誅丞相,丞相誣之,故誅丞相。此子弄父兵,罪當笞,小過耳。孰與冒頓單于身殺其父代立,常妻後母,禽獸行也!」單于留使者,三歲乃得還。

  〔一〕 師古曰:「闓讀與開同。」

  〔二〕 師古曰:「以糱為酒,味尤甜,稷米,稷粟米也。」

  貳師在匈奴歲餘,衛律害其寵,會母閼氏病,〔一〕律飭胡巫〔二〕言先單于怒,曰:「胡攻時祠兵,常言得貳師以社,〔三〕今何故不用?」於是收貳師,貳師(怒)〔罵〕曰:「我死必滅匈奴!」遂屠貳師以祠。會連雨雪數月,畜產死,人民疫病,穀稼不孰,〔四〕單于恐,為貳師立祠室。

  〔一〕 師古曰:「單于之母也。」

  〔二〕 師古曰:「飭與敕同。」

  〔三〕 師古曰:「以祠社。」

  〔四〕 師古曰:「北方早寒,雖不宜(黍)〔禾〕稷,匈奴中亦種黍穄。」

  自貳師沒後,漢新失大將軍士卒數萬人,不復出兵。三歲,武帝崩。前此者,漢兵深入窮追二十餘年,匈奴孕重墯殰,罷極苦之〔一〕。自單于以下常有欲和親計。

  〔一〕 師古曰:「孕重,懷任者也。墯,落也。殰,敗也,音讀。罷讀曰疲。極,困也。苦之,心厭苦也。」

  後三年,單于欲求和親,會病死。初,單于有異母弟為左大都尉,賢,國人鄉之,〔一〕母閼氏恐單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殺之。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復會單于庭。又單于病且死,謂諸貴人:「我子少,不能治國,立弟右谷蠡王。」及單于死,衛律等與顓渠閼氏謀,匿單于死,詐撟單于令,〔二〕與貴人飲盟,更立子左谷蠡王為壺衍鞮單于。是歲,始元二年也。

  〔一〕 師古曰:「鄉讀曰嚮。謂悉皆附之。」

  〔二〕 師古曰:「撟與矯同,其字從手。矯,託也。」

  壺衍鞮單于既立,風謂漢使者,言欲和親。〔一〕左賢王、右谷蠡王以不得立怨望,率其眾欲南歸漢。恐不能自致,即脅盧屠王,欲與西降烏孫,謀擊匈奴。盧屠王告之,單于使人驗問,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盧屠王,國人皆冤之。於是二王去居其所,未嘗肯會龍城。〔二〕

  〔一〕 師古曰:「風讀曰諷,謂不正言也。」

  〔二〕 師古曰:「各自居其本處,不復會龍城祭。」

  後二年秋,匈奴入代,殺都尉。單于年少初立,母閼氏不正,國內乖離,常恐漢兵襲之。於是衛律為單于謀「穿井築城,治樓以藏穀,與秦人守之。〔一〕漢兵至,無奈我何。」即穿井數百,伐材數千。或曰胡人不能守城,是遺漢糧也,〔二〕衛律於是止,乃更謀歸漢使不降者蘇武、馬宏等。馬宏者,前副光祿大夫王忠使西國,為匈奴所遮,忠戰死,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歸此二人,欲以通善意。是時,單于立三歲矣。

  〔一〕 師古曰:「秦時有人亡入匈奴者,今其子孫尚號秦人。」

  〔二〕 師古曰:「遺音弋季反。」

  明年,匈奴發左右部二萬騎,為四隊,〔一〕並入邊為寇。漢兵追之,斬首獲虜九千人,生得甌脫王,漢無所失亡。匈奴見甌脫王在漢,恐以為道擊之,〔二〕即西北遠去,不敢南逐水草,發人民屯甌脫。明年,復遣九千騎屯受降城以備漢,北橋余吾,令可度,〔三〕以備奔走。〔四〕是時,衛律已死。衛律在時,常言和親之利,匈奴不信,及死後,兵數困,國益貧。單于弟左谷蠡王思衛律言,欲和親而恐漢不聽,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風漢使者。〔五〕然其侵盜益希,遇漢使愈厚,欲以漸致和親,漢亦羈縻之。其後,左谷蠡王死。明年,單于使犁汙王窺邊,言酒泉、張掖兵益弱,出兵試擊,冀可復得其地。時漢先得降者,聞其計,天子詔邊警備。後無幾,右賢王、犁汙王四千騎〔六〕分三隊,入日勒、屋蘭、番和。〔七〕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兵擊,大破之,得脫者數百人。屬國千長義渠王騎士射殺犁汙王,〔八〕賜黃金二百斤,馬二百匹,因封為犁汙王。屬國都尉郭忠封成安侯。自是後,匈奴不敢入張掖。

  〔一〕 師古曰:「隊,部也,音徒內反。」

  〔二〕 師古曰:「道讀曰導。」

  〔三〕 師古曰:「於余吾水上作橋。」

  〔四〕 師古曰:「擬有迫急,北走避漢,從此橋度也。」

  〔五〕 師古曰:「風讀曰諷。」

  〔六〕 師古曰:「無幾謂不多時也。幾音居豈反。」

  〔七〕 師古曰:「皆張掖縣也。番音盤。」

  〔八〕 師古曰:「千長者,千人之長。」

  其明年,匈奴三千餘騎入五原,略殺數千人,後數萬騎南旁塞獵,〔一〕行攻塞外亭(長)〔障〕,略取吏民去。是時漢邊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為邊寇者少利,希復犯塞。漢復得匈奴降者,言烏桓嘗發先單于冢,匈奴怨之,方發二萬騎擊烏桓。大將軍霍光欲發兵(要)〔邀〕擊之,〔二〕以問護軍都尉趙充國。充國以為「烏桓間數犯塞,〔三〕今匈奴擊之,於漢便。又匈奴希寇盜,北邊幸無事。蠻夷自相攻擊,而發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計也。」光更問中郎將范明友,明友言可擊。於是拜明友為度遼將軍,將二萬騎出遼東。匈奴聞漢兵至,引去。初,光誠明友:「兵不空出,即後匈奴,遂擊烏桓。」〔四〕烏桓時新中匈奴兵,〔五〕明友既後匈奴,因乘烏桓敝,擊之,斬首六千餘級,獲三王首,還,封為平陵侯。

  〔一〕 師古曰:「旁音步浪反。」

  〔二〕 師古曰:「邀迎而擊之。邀音工堯反。」

  〔三〕 師古曰:「間即中間也,猶言比日也。」

  〔四〕 師古曰:「後匈奴者,言兵遲後,邀匈奴不及。」

  〔五〕 師古曰:「為匈奴所中傷。」

  匈奴繇是恐,〔一〕不能出兵。即使使之烏孫,求欲得漢公主。擊烏孫,取車延、惡師地。烏孫公主上書,下公卿議救,未決。昭帝崩,宣帝即位,烏孫昆彌復上書,言「連為匈奴所侵削,昆彌願發國半精兵人馬五萬匹,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兵,哀救公主!」本始二年,漢大發關東輕銳士,選郡國吏三百石伉健習騎射者,皆從軍〔二〕。遣御史大夫田廣明為祈連將軍,四萬餘騎,出西河;度遼將軍范明友三萬餘騎,出張掖;前將軍韓增三萬餘騎,出雲中;後將軍趙充國為蒲類將軍,三萬餘騎,出酒泉;雲中太守田順為虎牙將軍,三萬餘騎,出五原:凡五將軍,兵十餘萬騎,出塞各二千餘里。及校尉常惠使護發兵烏孫西域,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從西方入,與五將軍兵凡二十餘萬眾。匈奴聞漢兵大出,老弱奔走,敺畜產遠遁逃〔三〕,是以五將少所得。

  〔一〕 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二〕 師古曰:「伉音古浪反。」

  〔三〕 師古曰:「犇,古奔字。敺與驅同。」

  度遼將軍出塞千二百餘里,至蒲離候水,斬首捕虜七百餘級,鹵獲馬牛羊萬餘。前將軍出塞千二百餘里,至烏員,〔一〕斬首捕虜,至候山百餘級,〔二〕鹵馬牛羊二千餘。蒲類將軍兵當與烏孫合擊匈奴蒲類澤,烏孫先期至而去,漢兵不與相及。蒲類將軍出塞千八百餘里,西去候山,斬首捕虜,得單于使者蒲陰王以下三百餘級,鹵馬牛羊七千餘。聞虜已引去,皆不至期還。天子薄其過,寬而不罪。祁連將軍出塞千六百里,至雞秩山,斬首捕虜十九級,獲牛馬羊百餘。逢漢使匈奴還者冉弘等,言雞秩山西有虜眾,祁連即戒弘,使言無虜,欲還兵。御史屬公孫益壽諫,以為不可,祁連不聽,遂引兵還。虎牙將軍出塞八百餘里,至丹余吾水上,即止兵不進,斬首捕虜千九百餘級,鹵馬牛羊七萬餘,引兵還。上以虎牙將軍不至期,詐增鹵獲,而祁連知虜在前,逗遛不進,〔三〕皆下吏自殺。擢公孫益壽為侍御史。校尉常惠與烏孫兵至右谷蠡庭,獲單于父行〔四〕及嫂、居次、名王、犁汙都尉、千長、將以下三萬九千萬餘級,虜馬牛羊驢驘橐駝七十餘萬。漢封惠為長羅侯。然匈奴民眾死傷而去者,及畜產遠移死(于)〔亡〕不可數勝。於是匈奴遂衰耗,〔五〕怨烏孫。

  〔一〕 師古曰:「烏員,地名也,音云。」

  〔二〕 師古曰:「候山,山名也。於此山斬捕得人。」

  〔三〕 孟康曰:「律語也,謂軍行頓止,稽留不進也。」師古曰:「逗讀與住同,又音豆。」

  〔四〕 師古曰:「行音胡浪反。」

  〔五〕 師古曰:「耗,減也,音呼到反。」

  其冬,單于自將萬騎擊烏孫,頗得老弱,欲還。會天大雨雪〔一〕,一日深丈餘,人民畜產凍死,還者不能什一。於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二〕烏桓入其東,烏孫擊其西。凡三國所殺數萬級,馬數萬匹,牛羊甚眾。又重以餓死,〔三〕人民死者什三,畜產什五,匈奴大虛弱,諸國羈屬者皆瓦解,攻盜不能理。其後漢出三千餘騎,為三道,並入匈奴,捕虜得數千人還。匈奴終不敢取當,〔四〕茲欲鄉和親,〔五〕而邊境少事矣。

  〔一〕 師古曰:「雨音于具反。」

  〔二〕 師古曰:「令音零。」

  〔三〕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四〕 師古曰:「當者,報其直。」

  〔五〕 師古曰:「茲,益也。鄉讀曰嚮。」

  壺衍鞮單于立十七年死,弟左賢王立,為虛閭權渠單于。是歲,地節二年也。

  虛閭權渠單于立,以右大將女為大閼氏,而黜前單于所幸顓渠閼氏。顓渠閼氏父左大且渠怨望。是時匈奴不能為邊寇,於是漢罷外城,以休百姓。〔一〕單于聞之喜,召貴人謀,欲與漢和親。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漢使來,兵隨其後,今亦效漢發兵,先使使者入。」乃自請與呼盧訾王各將萬騎南旁塞獵,相逢俱入。〔二〕行未到,會三騎亡降漢,言匈奴欲為寇。於是天子詔發邊騎屯要害處,使大將軍軍監治眾等四人〔三〕將五千騎,分三隊,〔四〕出塞各數百里,捕得虜各數十人而還。時匈奴亡其三騎,不敢入,即引去。是歲也,匈奴飢,人民畜產死十六七。又發兩屯各萬騎以備漢。其秋,匈奴前所得西嗕居左地者,〔五〕其君長以下數千人皆驅畜產行,與甌脫戰,所戰殺傷甚眾,遂南降漢。

  〔一〕 師古曰:「外城,塞外諸城。」

  〔二〕 師古曰:「訾音子移反。旁音步浪反。」

  〔三〕 師古曰:「治眾者,軍監之名。」

  〔四〕 師古曰:「隊音徒內反。」

  〔五〕 孟康曰:「嗕音辱,匈奴種也。」師古曰:「嗕音奴獨反。」

  其明年,西域城郭共擊匈奴,取車師國,〔一〕得其王及人眾而去。單于復以車師王昆弟兜莫為車師王,收其餘民東徙,不敢居故地。而漢益遣屯士分田車師地以實之。其明年,匈奴怨諸國共擊車師,遣左右大將各萬餘騎屯田右地,欲以侵迫烏孫西域。後二歲,匈奴遣左右奧鞬各六千騎,〔二〕與左大將再擊漢之田車師城者,不能下。其明年,丁令比三歲入盜匈奴,〔三〕殺略人民數千,驅馬畜去。匈奴遣萬餘騎往擊之,無所得。其明年,單于將十萬餘騎旁塞獵,〔四〕欲入邊寇。未至,會其民題除渠堂亡降漢言狀,漢以為言兵鹿奚盧侯,而遣後將軍趙充國將兵四萬餘騎屯緣邊九郡備虜。月餘,單于病歐血,因不敢入,還去,即罷兵。乃使題王都犁胡次等入漢,請和親,未報,會單于死。是歲,神爵二年也。

  〔一〕 師古曰:「城郭謂諸國為城居者。」

  〔二〕 師古曰:「奧音郁。鞬音居言反。」

  〔三〕 師古曰:「比,頻也。」

  〔四〕 師古曰:「旁音步浪反。」

  虛閭權渠單于立九年死。自始立而黜顓渠閼氏,顓渠閼氏即與右賢王私通。右賢王會龍城而去,顓渠閼氏語以單于病甚,且勿遠。後數日,單于死。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諸王,未至,〔一〕顓渠閼氏與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謀,立右賢王屠耆堂為握衍朐鞮單于。握衍朐鞮單于者,代父為右賢王,〔二〕烏維單于耳孫也。

  〔一〕 師古曰:「郝音呼各反。」

  〔二〕 師古曰:「朐音劬。」

  握衍朐鞮單于立,復修和親,遣弟伊酋若王勝之入漢獻見。〔一〕單于初立,凶惡,盡殺虛閭權渠時用事貴人刑未央等,而任用顓渠閼氏弟都隆奇,又盡免虛閭權渠子弟近親,而自以其子弟代之。虛閭權渠單于子稽侯狦既不得立,〔二〕亡歸妻父烏禪幕。〔三〕烏禪幕者,本烏孫、康居間小國,數見侵暴,率其眾數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單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長其眾,居右地。〔四〕日逐王先賢撣,其父左賢王當為單于,讓狐鹿姑單于,狐鹿姑單于許立之。國人以故頗言日逐王當為單于。日逐王素與握衍朐鞮單于有隙,即率其眾數萬騎歸漢。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單于更立其從兄薄胥堂為日逐王。〔五〕

  〔一〕 師古曰:「酋音材由反。」

  〔二〕 師古曰:「㹪音先安反,又音所姦反。」

  〔三〕 師古曰:「禪音蟬。」

  〔四〕 師古曰:「長,眾為之長帥。」

  〔五〕 師古曰:「胥音先余反。」

  明年,單于又殺先賢撣兩弟。烏禪幕請之,不聽,心恚。其後左奧鞬王死,單于自立其小子為奧鞬王,留庭。奧鞬貴人共立故奧鞬王子為王,與俱東徙。單于遣右丞相將萬騎往擊之,失亡數千人,不勝。時單于已立二歲,暴虐殺伐,國中不附。及太子、左賢王數讒左地貴人,左地貴人皆怨。其明年,烏桓擊匈奴東邊姑夕王,頗得人民,單于怒。姑夕王恐,即與烏禪幕及左地貴人共立稽侯㹪為呼韓邪單于,發左地兵四五萬人,西擊握衍朐鞮單于,至姑且水北。〔一〕未戰,握衍朐鞮單于兵敗走,使人報其弟右賢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發兵助我乎?」〔二〕右賢王曰:「若不愛人,殺昆弟諸貴人。各自死若處,無來汙我。」〔三〕握衍朐鞮單于恚,自殺。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賢王所,其民眾盡降呼韓邪單于。是歲,神爵四年也。握衍朐鞮單于立三年而敗。

  〔一〕 師古曰:「且音子余反。」

  〔二〕 師古曰:「若,汝也。其下亦同。」

  〔三〕 師古曰:「言於汝所居處自死。」

  校勘記

  三七四三頁一二行 粥音(戈)〔弋〕六反, 景祐、殿本都作「戈」,此誤。

  三七四五頁一六行 與申(后)〔侯〕有隙。 景祐、殿本都作「侯」。王先謙說「后」字誤。

  三七四七頁 七行 獂音(完)〔桓〕。 景祐、殿本都作「桓」。

  三七八四頁 二行 〔東胡〕卻千餘里。 景祐、殿本都重「東胡」二字。

  三七四八頁 四行 而始皇帝使蒙恬將數十萬之(物)〔眾〕北擊胡, 景祐、殿本都作「眾」,史記同,此誤。

  三七五0頁一二行 若今之伏宿(處)〔舍〕也。 景祐、殿本都作「舍」。

  三七五一頁 四行 其世(信)〔姓〕官號可得而記云。 景祐、殿本都作「姓」,此誤。

  三七五三頁 六行 (龍)新䔣之國。 王念孫、沈欽韓都說「龍」字衍。按史記作「薪犁之國」。

  三七五三頁 八行 窳音(戈)〔弋〕主反。 景祐、殿本都作「弋」,此誤。

  三七五四頁 七行 從解圍之隅(直角)〔角直〕以出去。 殿本作「角直」。王先謙說殿本是。

  三七五八頁 四行 願寢兵休(事)〔士〕。 景祐、殿、局本都作「士」,此誤。

  三七六二頁 九行 使使(遣)〔遺〕匈奴書曰: 景祐、汲古、殿、局本都作「遺」,此誤。

  三七六二頁一一行 (居)〔俱〕無暴虐。 景祐、殿本都作「俱」,此誤。

  三七六二頁一五行 天下莫不咸嘉。(使)漢與匈奴鄰敵之國, 劉奉世疑「使」字衍。王念孫據史記以為「使」是「便」之誤,「嘉」字後人所加,存參。

  三七六三頁 三行 俱蹈大道(也), 劉敞說「也」字衍。按史記無「也」字。

  三七六四頁 三行 (今)〔令〕不追。 景祐、殿本都作「令」,此誤。

  三七六五頁一0行 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兵), 王念孫說「縱」下「兵」字後人以意加之也,史記無。

  三七六九頁 九行 (西)〔而〕減北地以西戍卒半。 劉敞說「西」當作「而」。按史記作「而」。

  三七六九頁一一行 其〔明〕年春, 朱一新說此脫「明」字。王先謙說史記亦有「明」字。

  三七七九頁 三行 御史大夫軍至追(斜)〔邪〕徑,無所見,還。 景祐、殿本都作「邪」。 王先謙說作「邪」是。王念孫說「追邪徑」是地名,與顏注異。

  三七八0頁 七行 歸義侯僕多子(䨓)〔雷〕後以屬國都尉擊匈奴。封煇渠。煇渠,魯(閎)〔陽〕縣也。 景祐、殿本「䨓」作「雷」。「閎」作「陽」。

  三七八0頁 九行 燕(一音)〔音一〕千反。 景祐、殿、局本都作「一千」,此誤倒。

  三七八一頁 三行 貳師(怒)〔罵〕曰: 景祐、殿本都作「罵」。

  三七八一頁 九行 雖不宜(黍)〔禾〕稷,匈奴中亦種黍穄。 景祐、殿本都作「禾」。

  三七八四頁 六行 行攻塞外亭(長)〔障〕, 錢大昭說「長」當作「障」,按景祐、殿本都作「障」。

  三七八四頁 八行 大將軍霍光欲發兵(要)〔邀〕擊之, 錢大昭說「要」依注當作「邀」。按景祐、殿本都作「邀」。

  三七八六頁一一行 及畜產遠移死(于)〔亡〕不可勝數。 錢大昭說「于」當作「亡」。按景祐、殿、局都作「亡」。

  呼韓邪單于歸庭數月,罷兵使各歸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間者立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賢貴人,欲令殺右賢王。其冬,都隆奇與右賢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為屠耆單于,發兵數萬人東襲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兵敗走,屠耆單于還,以其長子都塗吾西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樓頭為右谷蠡王,〔一〕留居單于庭。

  〔一〕 師古曰:「瞀音莫搆反。」

  明年秋,屠耆單于使日逐王先賢撣兄右奧鞬王為烏藉都尉〔一〕各二萬騎,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于。是時,西方呼揭王來與唯犁當戶謀,〔二〕共讒右賢王,言欲自立為烏藉單于。屠耆單于殺右賢王父子,後知其冤,復殺唯犁當戶。於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為呼揭單于。右奧鞬王聞之,即自立為車犁單于。烏藉都尉亦自立為烏藉單于。凡五單于。屠耆單于自將兵東擊車犁單于,使都隆奇擊烏藉。烏藉、車犁皆敗,西北走,與呼揭單于兵合為四萬人。烏藉、呼揭皆去單于號,共并力尊輔車犁單于。屠耆單于聞之,使左大將、都尉將四萬騎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于,自將四萬騎西擊車犁單于。車犁單于敗,西北走,屠耆單于即引西南,留闟敦地。〔三〕

  〔一〕 師古曰:「撣音纏。奧音郁。鞬音居言反。」

  〔二〕 師古曰:「揭音丘例反。唯音弋癸反。」

  〔三〕 師古曰:「闟音蹋。敦音頓,又音對。」

  其明年,呼韓邪單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襲屠耆單于屯兵,殺略萬餘人。屠耆單于聞之,即自將六萬騎擊呼韓邪單于,行千里,未至嗕姑地,〔一〕逢呼韓邪單于兵可四萬人,合戰。屠耆單于兵敗,自殺。都隆奇乃與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樓頭亡歸漢,車犁單于東降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左大將烏厲屈與父呼遫累烏厲溫敦〔二〕皆見匈奴亂,率其眾數萬人南降漢。封烏厲屈為新城侯,烏厲溫敦為義陽侯。是時李陵子復立烏藉都尉為單于,呼韓邪單于捕斬之,遂復都單于庭,然眾裁數萬人。屠耆單于從弟休旬王將所主五六百騎,擊殺左大且渠,并其兵,至右地,自立為閏振單于,在西邊。其後,呼韓邪單于兄左賢王呼屠吾斯亦自立為郅支骨都侯單于,在東邊。其後二年,閏振單于率其眾東擊郅支單于。郅支單于與戰,殺之,并其兵,遂進攻呼韓邪。呼韓邪破,其兵走,郅支都單于庭。

  〔一〕 師古曰:「嗕音乃穀反。」

  〔二〕 師古曰:「呼遫累者,其官號也。遫,古速字也。累音力追反。」

  呼韓邪之敗也,左伊秩訾王為呼韓邪計,勸令稱臣入朝事漢,從漢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韓邪議問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氣力而下服役,〔一〕以馬上戰鬥為國,故有威名於百蠻。戰死,壯士所有也。〔二〕今兄弟爭國,不在兄則在弟,雖死猶有威名,子孫常長諸國。〔三〕漢雖彊,猶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亂先古之制,臣事於漢,卑辱先單于,〔四〕為諸國所笑!雖如是而安,何以復長百蠻!」左伊秩訾曰:「不然。彊弱有時,今漢方盛,烏孫城郭諸國皆為臣妾。〔五〕自且鞮侯單于以來,匈奴日削,不能取復〔六〕,雖屈彊於此,未嘗一日安也。〔七〕今事漢則安存,不事則危亡,計何以過此!」諸大人相難久之。呼韓邪從其計,引眾南近塞,遣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入侍。〔八〕郅支單于亦遣子右大將駒于利受入侍。是歲,甘露元年也。

  〔一〕 師古曰:「以服役於人為下。」

  〔二〕 師古曰:「言人皆有此事耳。」

  〔三〕 師古曰:「為諸國之長帥也。」

  〔四〕 師古曰:「言忝辱之更令卑下也。」

  〔五〕 師古曰:「謂西域諸國為城郭而居也。」

  〔六〕 師古曰:「且音子餘反。復音扶目反。」

  〔七〕 師古曰:「屈音其勿反。」

  〔八〕 師古曰:「婁音力于反。」

  明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一〕願朝三年正月。〔二〕漢遣車騎都尉韓昌迎,發過所七郡郡二千騎,為陳道上。〔三〕單于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宮,漢寵以殊禮,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賜以冠帶衣裳,黃金璽盭綬,〔四〕玉具劍,〔五〕佩刀,弓一張,矢四發,〔六〕棨戟十,〔七〕安車一乘,鞍勒一具,〔八〕馬十五匹,黃金二十斤,錢二十萬,衣被七十七襲,〔九〕錦鏽綺縠雜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禮畢,使使者道單于先行,宿長平。〔一0〕上自甘泉宿池陽宮。上登長平,詔單于毋謁,〔一一〕其左右當戶之群臣皆得列觀,及諸蠻夷君長王侯數萬,咸迎於渭橋下,夾道陳。上登渭橋,咸稱萬歲。單于就邸,留月餘,遣歸國。單于自請願留居光祿塞下,〔一二〕有急保漢受降城。〔一三〕漢遣長樂衛尉高昌侯董忠、車騎都尉韓昌將騎萬六千,又發邊郡士馬以千數,送單于出朔方雞鹿塞。〔一四〕詔忠等留衛單于,助誅不服,又轉邊穀米糒,〔一五〕前後三萬四千斛,給贍其食。是歲,郅支單于亦遣使奉獻,漢遇之甚厚。明年,兩單于俱遣使朝獻,漢待呼韓邪使有加。明年,呼韓邪單于復入朝,禮賜如初,加衣百一十襲,錦帛九千匹,絮八千斤。以有屯兵,故不復發騎為送。

  〔一〕 師古曰:「款,叩也。」

  〔二〕 師古曰:「會正旦之朝賀也。」

  〔三〕 師古曰:「所過之郡,每為發兵陳列於道,以為寵衛也。」

  〔四〕 師古曰:「盭,古戾字。戾,草名也。以戾染綬,亦諸侯王之制也。」

  〔五〕 孟康曰:「摽首鐔衛盡用玉為之也。」師古曰:「鐔,劍口旁橫出者也。衛,劍鼻也。鐔音淫。衛字本作彘,其音同耳。」

  〔六〕 服虔曰:「發,十二矢也。」韋昭曰:「射禮三而止,每射四矢,故以十二為一發也。」師古曰:「發猶今言箭一放兩放也。今則以一矢為一放也。」

  〔七〕 師古曰:「棨戟,有衣之戟也。棨音啟。」

  〔八〕 師古曰:「勒,馬轡也。」

  〔九〕 師古曰:「一稱為一襲,猶今人之言一副衣服也。」

  〔一0〕師古曰:「道讀曰導。長平,涇水上阪也,解在宣紀。」

  〔一一〕師古曰:「不令拜也。」

  〔一二〕師古曰:「徐自為所築者也。」

  〔一三〕師古曰:「保,守也。於此自守。」

  〔一四〕師古曰:「在朔方窳渾縣西北。」

  〔一五〕師古曰:「糒,乾飯也,音備。」

  始郅支單于以為呼韓邪降漢,兵弱不能復自還,即引其眾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單于小弟本侍呼韓邪,亦亡之右地,收兩兄餘兵得數千人,自立為伊利目單于,道逢郅支,合戰,郅支殺之,并其兵五萬餘人。聞漢出兵穀助呼韓邪,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一〕乃益西近烏孫,欲與并力,遣使見小昆彌烏就屠。烏就屠見呼韓邪為漢所擁,郅支亡虜,欲攻之以稱漢,〔二〕乃殺郅支使,持頭送都護在所,發八千騎迎郅支。郅支見烏孫兵多,其使又不反,勒兵逢擊烏孫,破之。〔三〕因北擊烏揭,〔四〕烏揭降。發其兵西破堅昆,北降丁令,〔五〕并三國。數遣兵擊烏孫,常勝之。堅昆東去單于庭七千里,南去車師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一〕 師古曰:「度音徒各反。」

  〔二〕 師古曰:「稱漢朝之意也。稱音尺孕反。」

  〔三〕 師古曰:「以兵逆之,相逢即擊,故云逢擊。」

  〔四〕 師古曰:「揭音丘例反。」

  〔五〕 師古曰:「令音零。」

  元帝初即位,呼韓邪單于復上書,言民眾困乏。漢詔雲中、五原郡轉穀二萬斛以給焉。邪支單于自以道遠,又怨漢擁護呼韓邪,遣使上書求侍子。漢遣谷吉送之,郅支殺吉。漢不知吉音問,而匈奴降者言聞甌脫皆殺之。〔一〕呼韓邪單于使來,漢輒簿責之甚急。〔二〕明年,漢遣車騎都尉韓昌、光祿大夫張猛送呼韓邪單于侍子,求問吉等,因赦其罪,勿令自疑。〔三〕昌、猛見單于民眾益盛,塞下禽獸盡,單于足以自衛,不畏郅支。聞其大臣多勸單于北歸者,〔四〕恐北去後難約束,〔五〕昌、猛即與為盟約曰:「自今以來,漢與匈奴合為一家,世世毋得相詐相攻。有竊盜者,相報,行其誅,償其物;〔六〕有寇,發兵相助。漢與匈奴敢先背約者,受天不祥。令其世世子孫盡如盟。」昌、猛與單于及大臣俱登匈奴諾水東山,〔七〕刑白馬,單于以徑路刀金留犁撓酒,〔八〕以老上單于所破月氏王頭為飲器者共飲血盟。昌、猛還奏事,公卿議者以為「單于保塞為藩,雖欲北去,猶不能為危害。昌、猛擅以漢國世世子孫與夷狄詛盟,令單于得以惡言上告于天,羞國家,傷威重,〔九〕不可得行。宜遣使往告祠天,與解盟。昌、猛奉使無狀,罪至不道。」〔一0〕上薄其過,〔一一〕有詔昌、猛以贖論,勿解盟。其後呼韓邪竟北歸庭,人眾稍稍歸之,國中遂定。

  〔一〕 師古曰:「於甌脫得聲問,云殺之。」

  〔二〕 師古曰:「簿責,以文簿一一責之也。簿音步戶反。」

  〔三〕 師古曰:「疑者,疑漢欲討伐也。」

  〔四〕 師古曰:「塞下無禽獸,則射獵無所得,又不畏郅支,故欲北歸舊處。」

  〔五〕 師古曰:「不可更共為言要。」

  〔六〕 師古曰:「漢人為盜於匈奴,匈奴人為盜於漢,皆相告報而誅償。」

  〔七〕 師古曰:「諾水即今突厥地諾真水也。」

  〔八〕 應劭曰:「徑路,匈奴寶刀也。金,契金也。留犁,飯匕也。撓,和也。契金著酒中,撓攪飲之。」師古曰:「契,刻;撓,攪也,音呼高反。」

  〔九〕 師古曰:「羞,辱也。」

  〔一0〕師古曰:「無狀,蓋無善狀。」

  〔一一〕師古曰:「以其罪過為輕薄。」

  郅支既殺使者,自知負漢,又聞呼韓邪益彊,恐見襲擊,欲遠去。會康居王數為烏孫所困,與諸翕侯計,以為匈奴大國,烏孫素服屬之,今郅支單于困阨在外,可迎置東邊,使合兵取烏孫以立之,〔一〕長無匈奴憂矣。即使使至堅昆通語郅支。郅支素恐,又怨烏孫,聞康居計,大說,〔二〕遂與相結,引兵而西。康居亦遣貴人,橐它驢馬數千匹,迎郅支。郅支人眾中寒道死,〔三〕餘財三千人到康居。〔四〕其後,都護甘延壽與副陳湯發兵即康居誅斬郅支,〔五〕語在延壽、湯傳。

  〔一〕 師古曰:「言與郅支并力共滅烏孫,以其地立郅支,令居之也。」

  〔二〕 師古曰:「說讀曰悅。」

  〔三〕 師古曰:「中寒,傷於寒也。道死,死於道上也。」

  〔四〕 師古曰:「財與纔同。」

  〔五〕 師古曰:「即,就也。」

  郅支既誅,呼韓邪單于且喜且懼,上書言曰:「常願謁見天子,誠以郅支在西方,恐其與烏孫俱來擊臣,以故未得至漢。今郅支已伏誅,願入朝見。」竟寧元年,單于復入朝,禮賜如初,加衣服錦帛絮,皆倍於黃龍時。單于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一〕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牆字昭君賜單于。單于驩喜,上書願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令下有司議,議者皆以為便。郎中侯應習邊事,以為不可許。上問狀,應曰:「周秦以來,匈奴暴桀,寇侵邊境,漢興,尤被其害。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餘里,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三〕建塞徼,起亭隧,〔四〕築外城,設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得用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蔽隱,從塞以南,徑深山谷,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嘗不哭也。如罷備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聖德廣被,天覆匈奴,〔五〕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來臣。夫夷狄之情,困則卑順,彊則驕逆,天性然也。前以罷外城,省亭隧,今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復罷,二也。中國有禮義之教,刑罰之誅,愚民猶尚犯禁,又況單于,能必其眾不犯約哉!三也。〔六〕自中國尚建關梁以制諸侯,所以絕臣下之覬欲也。〔七〕設塞徼,置屯戍,非獨為匈奴而已,亦為諸屬國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舊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與漢人交通,吏民貪利,侵盜其畜產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世世不絕。今罷乘塞,則生嫚易分爭之漸,五也。〔八〕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子孫貧困,一旦亡出,從其親戚,六也。又邊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聞匈奴中樂,無奈候望急何!』然時有七出塞者,七也。盜賊桀黠,群輩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則不可制,八也。起塞以來百有餘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巖石,木柴僵落,谿谷水門,〔九〕稍稍平之,卒徒築治,功費久遠,不可勝計。臣恐議者不深慮其終始,欲以壹切省繇戍,〔一0〕十年之外,百歲之內,卒有它變,障塞破壞,亭隧滅絕,當更發屯繕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復,九也。〔一一〕如罷戍卒,省候望,單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漢,〔一二〕請求無已。小失其意,則不可測。開夷狄之隙,虧中國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蠻之長策也。」

  〔一〕 師古曰:「言欲取漢女而身為漢家婿。」

  〔二〕 師古曰:「保,守也。自請保守之,令無寇盜。」

  〔三〕 師古曰:「斥,開也。攘,卻也,音人羊反。」

  〔四〕 師古曰:「隧謂深開小道而行,避敵鈔寇也。隧音遂。」

  〔五〕 師古曰:「如天之覆也。」

  〔六〕 師古曰:「必,極也,極保之也。」

  〔七〕 師古曰:「覬音冀。」

  〔八〕 師古曰:「乘塞,登之而守也。嫚易猶相欺侮也。易音弋豉反。」

  〔九〕 師古曰:「僵落,謂山上樹木摧折或立死枯僵墮落者。僵音薑。」

  〔一0〕師古曰:「壹切謂權時也,解在平紀。繇讀曰傜。」

  〔一一〕師古曰:「卒讀皆曰猝。」

  〔一二〕師古曰:「於漢自稱恩德也。」

  對奏,天子有詔:「勿議罷邊塞事。」使車騎將軍口諭單于〔一〕曰:「單于上書願罷北邊吏士屯戍,子孫世世保塞。單于鄉慕禮義,〔二〕所以為民計者甚厚,此長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國四方皆有關梁障塞,非獨以備塞外也,亦以防中國姦邪放縱,出為寇害,故明法度以專眾心也。敬諭單于之意,〔三〕朕無疑焉。為單于怪其不罷,故使大司馬車騎將軍嘉曉單于。」單于謝曰:「愚不知大計,天子幸使大臣告語,甚厚!」

  〔一〕 師古曰:「將軍許嘉也。諭謂曉告。」

  〔二〕 師古曰:「鄉讀曰嚮。」

  〔三〕 師古曰:「言已曉知其意也。」

  初,左伊秩訾為呼韓邪畫計歸漢,竟以安定。其後或讒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一〕呼韓邪疑之。左伊秩訾懼誅,將其眾千餘人降漢,漢以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令佩其王印綬。〔二〕及竟寧中,呼韓邪來朝,與伊秩訾相見,謝曰:「王為我計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寧,王之力也,德豈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復顧留,〔三〕皆我過也。今欲白天子,請王歸庭。」伊秩訾曰:「單于賴天命,自歸於漢,得以安寧,單于神靈,天子之祐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漢,又復歸匈奴,是兩心也。願為單于侍(史)〔使〕於漢,不敢聽命。」(四)單于固請不能得而歸。

  〔一〕 師古曰:「伐謂矜其功力。」

  〔二〕 師古曰:「雖於漢為關內侯,而依匈奴王號與印綬。」

  〔三〕 師古曰:「言不復顧念而留住匈奴中。」

  〔四〕 師古曰:「言為單于充使,留侍於漢,不能還匈奴。」

  王昭君號寧胡閼氏,〔一〕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呼韓邪立二十八年,建始二年死。始呼韓邪嬖左伊秩訾兄呼衍王女二人。長女顓渠閼氏,生二子,長曰且莫車,〔二〕次曰囊知牙斯。少女為大閼氏,生四子,長曰雕陶莫皋,次曰且麋胥,〔三〕皆長於且莫車,少子咸、樂二人,皆小於囊知牙斯。又它閼氏子十餘人。顓渠閼氏貴,且莫車愛。呼韓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車,其母顓渠閼氏曰:「匈奴亂十餘年,不絕如髮,賴蒙漢力,故得復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創艾戰鬥,〔四〕且莫車年少,百姓未附,恐復危國。我與大閼氏一家共子,〔五〕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閼氏曰:「且莫車雖少,大臣共持國事,今舍貴立賤,後世必亂。」〔六〕單于卒從顓渠閼氏計,立雕陶莫皋,約令傳國與弟。呼韓邪死,雕陶莫皋立,為復株絫若鞮單于。〔七〕

  〔一〕 師古曰:「言胡得之,國以安寧也。」

  〔二〕 師古曰:「且音子餘反。」

  〔三〕 師古曰:「且音子餘反。胥音先於反。」

  〔四〕 師古曰:「創音初亮反。艾讀曰乂。」

  〔五〕 師古曰:「一家,言親姊妹也。共子,兩人所生恩慈無別也。」

  〔六〕 師古曰:「舍謂棄置也。」

  〔七〕 師古曰:「復音服。絫音力追反。」

  復株絫若鞮單于立,遣子右致盧兒王醯諧屠奴侯入侍,以且麋胥為左賢王,且莫車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為右賢王。復株絫單于復妻王昭君,生二女,長女云為須卜居次,〔一〕小女為當于居次。〔二〕

  〔一〕 李奇曰:「居次者,女之號,若漢言公主也。」文穎曰:「須卜氏,匈奴貴族也。」

  〔二〕 文穎曰:「當于亦匈奴大族也。」師古曰:「須卜、當于,皆其夫家氏族。」

  河平元年,單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獻朝正月。〔一〕既罷,遣使者送至蒱反。〔二〕伊故事,受其降。光祿大夫谷永、議郎杜欽以為「漢興,匈奴數為邊害,故設金爵之賞以待降者。今單于詘體稱臣,列為北藩,遣使朝賀,無有二心,漢家接之,宜異於往時。今既享單于聘貢之質,〔三〕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貪一夫之得而失一國之心,擁有罪之臣而絕慕義之君也。假令單于初立,欲委身中國,未知利害,〔四〕私使伊邪莫演詐降以卜吉凶,受之虧德沮善,〔五〕今單于自疏,不親邊吏;或者設為反間,欲因而生隙,〔六〕受之適合其策,使得歸曲而直責。〔七〕此誠邊竟安危之原,師旅動靜之首,〔八〕不可不詳也。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詐諼之謀,懷附親之心,便」。〔九〕對奏,天子從之。遣中郎將王舜往問降狀。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遣去。歸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見漢使。明年,單于上書願朝河平四年正月,遂入朝,加賜錦繡繒帛二萬匹,絮二萬斤,它如竟寧時。

  〔一〕 師古曰:「演音衍。」

  〔二〕 師古曰:「河東之縣也。」

  〔三〕 師古曰:「享,當也。質,誠也。」

  〔四〕 師古曰:「假令猶言或當也。」

  〔五〕 師古曰:「沮,壞也,音材汝反。」

  〔六〕 師古曰:「間音居莧反。」

  〔七〕 師古曰:「歸曲於漢,而以直義來責也。」

  〔八〕 師古曰:「竟讀曰境。」

  〔九〕 師古曰:「諼,詐辭也,音許遠反。」

  復株絫單于立十歲,鴻嘉元年死。弟且麋胥立,為搜諧若鞮單于。

  搜諧單于立,遣子左祝都韓王朐留斯侯入侍,〔一〕以且莫車為左賢王。搜諧單于立八歲,元延元年,為朝二年發行,〔二〕未入塞,病死。弟且莫車立,為車牙若鞮單于。

  〔一〕 師古曰:「朐音許于反。」

  〔二〕 師古曰:「欲會二年歲首之朝(會)〔禮〕,故豫發其國而行。」

  搜諧單于立,遣子左祝都韓王朐留斯侯入侍,〔一〕以且莫車為左賢王。搜諧單于立八

  車牙單于立,遣子右於涂仇撣王烏夷當入侍,〔一〕以囊知牙斯為左賢王。車牙單于立四歲,綏和元年死。弟囊知牙斯立,為烏珠留若鞮單于。

  〔一〕 師古曰:「涂音徒。撣音纏。」

  烏珠留單于立,以第二閼氏子樂為左賢王,以第五閼氏子輿為右賢王,〔一〕遣子右股奴王烏鞮牙斯入侍。漢遣中郎將夏侯藩、副校尉韓容使匈奴。時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王根領尚書事,或說根曰:「匈奴有斗入漢地,直張掖郡,〔二〕生奇材木,箭竿就羽,〔三〕如得之,於邊甚饒,國家有廣地之實,將軍顯功,垂於無窮。」根為上言其利,上直欲從單于求之,〔四〕為有不得,傷命損威。〔五〕根即但以上指曉藩,令從藩所說而求之。〔六〕藩至匈奴,以語次說單于曰:「竊見匈奴斗入漢地,直張掖郡。漢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數百人寒苦,候望久勞。單于宜上書獻此地,直斷閼之,省兩都尉士卒數百人,以復天子厚恩,〔七〕其報必大。」〔八〕單于曰:「此天子詔語邪,將從使者所求也?」藩曰:「詔指也,然藩亦為單于畫善計耳。」單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憐父呼韓邪單于,從長城以北匈奴有之。此溫偶駼王所居地也,〔九〕未曉其形狀所生,請遣使問之。」〔一0〕藩、容歸漢。從復使匈奴,至則求地。單于曰:「父兄傳五世,漢不求此地,至知獨求,何也?已問溫偶駼王,匈奴西邊諸侯作穹廬及車,皆仰此山材木,〔一一〕且先父地,不敢失也。」藩還,遷為太原太守。單于遣使上書,以藩求地狀聞。詔報單于曰:「藩擅稱詔從單于求地,法當死,更大赦二,〔一二〕今徙藩為濟南太守,不令當匈奴。」明年,侍子死,歸葬。復遣子左於駼仇撣王稽留昆入侍。〔一三〕

  〔一〕 師古曰:「此二人皆烏珠留之弟也。第二閼氏,即上所謂大閼氏也。第五閼氏,亦呼韓邪單于之閼氏。」

  〔二〕 師古曰:「斗,絕也。宜,當也。」

  〔三〕 師古曰:「就,大雕也,黃頭赤目,其羽可為箭。竿音工旱反。」

  〔四〕 師古曰:「直猶正耳。」

  〔五〕 師古曰:「詔命不行,故云傷命也。」

  〔六〕 師古曰:「自以藩意說單于而求之。」

  〔七〕 師古曰:「復亦報。」

  〔八〕 師古曰:「漢得此地,必厚報賞單于。」

  〔九〕 師古曰:「偶音五口反。駼音塗。次下亦同。」

  〔一0〕師古曰:「所生,謂山之所出草木、鳥獸為用者。」

  〔一一〕師古曰:「謂諸小王為諸侯者,效中國之言耳。仰音牛向反。」

  〔一二〕師古曰:「更,經也,音功衡反。」

  〔一三〕師古曰:「撣音纏。稽音雞。」

  至哀帝建平二年,烏孫庶子卑援疐〔一〕翕侯人眾入匈奴西界,寇盜牛畜,頗殺其民。單于聞之,遣左大當戶烏夷泠〔二〕將五千騎擊烏孫,殺數百人,略千餘人,敺牛畜去。〔三〕卑援疐恐,遣子趨逯為質匈奴。〔四〕單于受,以狀聞。漢遣中郎將丁野林、副校尉公乘音使匈奴,責讓單于,告令還歸卑援疐質子。單于受詔,遣歸。

  〔一〕 師古曰:「援音爰。疐音竹二反。」

  〔二〕 師古曰:「泠音零。」

  〔三〕 師古曰:「敺與驅同。」

  〔四〕 師古曰:「逯音錄。」

  建平四年,單于上書願朝五年。時哀帝被疾,或言匈奴從上游來厭人,〔一〕自黃龍、竟寧時,單于朝中國輒有大故。〔二〕上由是難之,以問公卿,亦以為虛費府帑,〔三〕可且勿許。單于使辭去,未發,黃門郎揚雄上書諫曰:

  〔一〕 服虔曰:「游猶流也。河水從西北來,故曰上游也。」師古曰:「上游,亦總謂地形耳,不必係於河水也。厭音一涉反。」

  〔二〕 師古曰:「大故謂國之大喪。」

  〔三〕 師古曰:「府,物所聚也。帑,藏金帛之所也,音它莽反,又音奴。」

  臣聞六經之治,貴於未亂;兵家之勝,貴於未戰。〔一〕二者皆微,〔二〕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單于上書求朝,國家不許而辭之,臣愚以為漢與匈奴從此隙矣。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甚明。臣不敢遠稱,請引秦以來明之:

  〔一〕 師古曰:「已亂而後治之,戰鬥而後獲勝,則不足貴。」

  〔二〕 師古曰:「微謂精妙也。」

  以秦始皇之彊,蒙恬之威,帶甲四十餘萬,然不敢窺西河,乃築長城以界之。會漢初興,以高祖之威靈,三十萬眾困於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時奇譎之士石畫之臣甚眾,〔一〕卒其所以脫者,世莫得而言也。〔二〕又高皇后嘗忿匈奴,群臣庭議,樊噲請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季布曰:「噲可斬也,妄阿順指!」於是大臣權書遺之,〔三〕然後匈奴之結解,中國之憂平。及孝文時,匈奴侵暴北邊,候騎至雍甘泉,京師大駭,發三將軍屯細柳、棘門、霸上以備之,數月乃罷。孝武即位,設馬邑之權,欲誘匈奴,使韓安國將三十萬眾徼於便墬,〔四〕 匈奴覺之而去,徒費財勞師,一虜不可得見,況單于之面乎!其後深惟社稷之計,規恢萬載之策,〔五〕乃大興師數十萬,使衛青、霍去病操兵,前後十餘年。〔六〕於是浮西河,絕大幕,破寘顏,襲王庭,窮極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以臨翰海,〔七〕虜名王貴人以百數。自是之後,匈奴震怖,益求和親,然而未肯稱臣也。

  〔一〕 鄧展曰:「石,大也。」師古曰:「石言堅固如石也。畫,計策也,音獲。」

  〔二〕 師古曰:「卒,終也。莫得而言,謂自免之計,其事醜惡,故不傳。」

  〔三〕 師古曰:「以權道為書,順辭以答之。」

  〔四〕 師古曰:「徼,要也,音工堯反。墬,古地字。」

  〔五〕 師古曰:「恢,大也。」

  〔六〕 師古曰:「操,持也,音千高反。」

  〔七〕 師古曰:「積土為封,而又禪祭也。」

  且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於狼望之北哉?〔一〕以為不壹勞者不久佚,不蹔費者不永寧,〔二〕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摧餓虎之喙,運府庫之財填盧山之壑而不悔也。〔三〕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四〕欲掠烏孫,侵公主,乃發五將之師十五萬騎獵其南,而長羅侯以烏孫五萬騎震其西,皆至質而還。〔五〕時鮮有所獲,〔六〕徒奮揚威武,明漢兵若雷風耳。雖空行空反,尚誅兩將軍。故北狄不服,中國未得高枕安寢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間,大化神明,鴻恩溥洽,而匈奴內亂,五單于爭立,日逐、呼韓邪攜國歸(死)〔化〕,扶伏稱臣,〔七〕然尚羈縻之,計不顓制。〔八〕自此之後,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彊。〔九〕何者?外國天性忿鷙〔一0〕,形容魁健,〔一一〕負力怙氣,〔一二〕難化以善,易肄以惡,〔一三〕其彊難詘,其和難得。故未服之時,勞師遠攻,傾國殫貨,伏尸流血,破堅拔敵,如彼之難也;既服之後,慰薦撫循,交接賂遺,威儀俯仰,如此之備也。往時嘗屠大宛之城,蹈烏桓之壘,探姑繒之壁,〔一四〕籍蕩姐之場,〔一五〕艾朝鮮之旃,拔兩越之旗,〔一六〕近不過旬月之役,遠不離二時之勞,〔一七〕固已犁其庭,掃其閭,〔一八〕郡縣而置之,雲徹席卷,後無餘菑。〔一九〕唯北狄為不然,真中國之堅敵也,三垂比之懸矣,前世重之茲甚,〔二0〕未易可輕也。

  〔一〕 師古曰:「匈奴中地名也。」

  〔二〕 師古曰:「佚與逸同。」

  〔三〕 師古曰:「喙,口也,摧百萬之師於獸口也。盧山,匈奴中山也。喙音許穢反。」

  〔四〕 師古曰:「桀,堅也。言其起立不順。」

  〔五〕 師古曰:「質,信也,謂所期處。」

  〔六〕 師古曰:「鮮,少也,音先踐反。」

  〔七〕 師古曰:「伏音蒲北反。」

  〔八〕 師古曰:「顓與專同。專制謂以為臣妾也。」

  〔九〕 師古曰:「彊音其兩反。」

  〔一0〕師古曰:「鷙,佷也,音竹二反。」

  〔一一〕師古曰:「魁,大也。」

  〔一二〕師古曰:「負,恃也。」

  〔一三〕師古曰:「肄謂附屬之也。惡謂威也。」

  〔一四〕師古曰:「姑繪,謂西南夷種也,在益州,見昭紀也。」

  〔一五〕劉德曰:「羌屬也。」師古曰:「籍猶蹈也。姐音紫。」

  〔一六〕師古曰:「艾讀曰刈。刈,絕也。」

  〔一七〕師古曰:「離,歷也。三月為一時。」

  〔一八〕師古曰:「犁,耕也。」

  〔一九〕師古曰:「菑,古災字也。」

  〔二0〕師古曰:「茲,益也。」

  今單于歸義,懷款誠之心,欲離其庭,陳見於前,此乃上世之遺策,神靈之所想望,國家雖費,不得已者也。〔一〕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昔之恩,開將來之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負前言,緣往辭,〔二〕歸怨於漢,因以自絕,終無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諭之不能,焉得不為大憂乎!夫明者視於無形,聰者聽於無聲,誠先於未然,即蒙恬、樊噲不復施,棘門、細柳不復備,馬邑之策安所設,衛、霍之功何得用,五將之威安所震?〔三〕不然,壹有隙之後,雖智者勞心於內,辯者轂擊於外,〔四〕猶不若未然之時也。且往者圖西域,制車師,〔五〕置城郭都護三十六國,費歲以大萬計者,〔六〕豈為康居、烏孫能踰白龍堆而寇西邊哉?〔七〕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勞之,一日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國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於未亂未戰,以遏邊萌之禍。

  〔一〕 師古曰:「已,止也。」

  〔二〕 師古曰:「言單于因緣往昔和好之辭以怨漢也。」

  〔三〕 師古曰:「先於未然,謂計策素定,禦難折衝。」

  〔四〕 師古曰:「轂擊,言使車交馳,其轂相擊也。」

  〔五〕 師古曰:「圖,謀也。」

  〔六〕 師古曰:「財用之費,一歲數百萬也。」

  〔七〕 孟康曰:「龍堆形如土龍身,無頭有尾,高大者二三丈,埤者丈餘,皆東北向,相似也,在西域中。」

  書奏,天子寤焉,召還匈奴使者,更報單于書而許之。賜雄帛五十匹,黃金十斤。單于未發,會病,復遣使願朝明年。故事,單于朝,從名王以下及從者二百餘人。單于又上書言:「蒙天子神靈,人民盛壯,願從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上皆許之。

  元壽二年,單于來朝,上以太歲厭勝所在,〔一〕舍之上林苑蒲陶宮。〔二〕告之以加敬於單于,〔三〕單于知之。加賜衣三百七十襲,錦繡繒帛三萬匹,絮三萬斤,它如河平時。既罷,遣中郎將韓況送單于。單于出塞,到休屯井,北度車田盧水,道里回遠。〔四〕況等乏食,單于乃給其糧,失期不還五十餘日。

  〔一〕 師古曰:「厭音一涉反。」

  〔二〕 師古曰:「舍,止宿。」

  〔三〕 師古曰:「云以敬於單于,故令止上林。」

  〔四〕 師古曰:「回音胡內反。」

  初,上遣稽留昆隨單于去,到國,復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與婦入侍。〔一〕還歸,復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與婦入侍。是時,漢平帝幼,太皇太后稱制,新都侯王莽秉政,欲說太后以威德至盛異於前,〔二〕乃風單于〔三〕令遣王昭君女須卜居次云入侍〔四〕太后,所以賞賜之甚厚。

  〔一〕 師古曰:「且音子閭反。」

  〔二〕 師古曰:「說讀曰悅。以此事取悅於太后。」

  〔三〕 帥古曰:「風讀曰諷。」

  〔四〕 師古曰:「云者,其女名。」

  會西域車師後王句姑、〔一〕去胡來王唐兜〔二〕皆怨恨都護校尉,將妻子人民亡降匈奴,語在西域傳。單于受置左谷蠡地,遣使上書言狀曰:「臣謹已受。」詔書中郎將韓隆、王昌、副校尉甄阜、侍中謁者帛敞、長水校尉王歙使匈奴,〔三〕告單于曰:「西域內屬,不當得受,〔四〕今遣之。」〔五〕單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憐,為作約束,自長城以南天子有之,長城以北單于有之。有犯塞,輒以狀聞;有降者,不得受。臣知父呼韓邪單于蒙無量之恩,死遺言曰:『有從中國來降者,勿受,輒送至塞,以報天子厚恩。』此外國也,得受之。」使者曰:「匈奴骨肉相攻,國幾絕,〔六〕蒙中國大恩,危亡復續,妻子完安,累世相繼,宜有以報厚恩。」單于叩頭謝罪,執二虜還付使者。詔使中郎將王萌待西域惡都奴界上逆受。〔七〕單于遣使送到國,因請其罪。使者以聞,有詔不聽,〔八〕會西域諸國王斬以示之。乃造設四條:〔九〕中國人亡入匈奴者,烏孫亡降匈奴者,西域諸國佩中國印綬降匈奴者,烏桓降匈奴者,皆不得受。遣中郎將王駿、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尋使匈奴,班四條與單于,雜函封,〔一0〕付單于,令奉行,因收故宣帝所為約束封函還。時,莽奏令中國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風單于,〔一一〕宜上書慕化,為一名,漢必加厚賞。單于從之,上書言:「幸得備藩臣,竊樂太平聖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謹更名曰知。」莽大說,〔一二〕白太后,遣使者答諭,厚賞賜焉。

  〔一〕 師古曰:「句音鉤。」

  〔二〕 師古曰:「為其去胡而來降漢,故以為王號。」

  〔三〕 師古曰:「歙音翁。」

  〔四〕 師古曰:「既屬漢家,不得復臣匈奴。」

  〔五〕 師古曰:「今既遣還。」

  〔六〕 師古曰:「幾音鉅依反。」

  〔七〕 服虔曰:「惡都奴,西域之谷名也。」師古曰:「逆受,迎而受之。」

  〔八〕 師古曰:「不免其罪。」

  〔九〕 師古曰:「更新為此制也。」

  〔一0〕師古曰:「與璽書同一函而封之。」

  〔一一〕師古曰:「風讀曰諷。」

  〔一二〕師古曰:「說讀曰悅。」

  漢既班四條,後護烏桓使者告烏桓民,毋得復與匈奴皮布稅。匈奴以故事遣使者責烏桓稅,〔一〕匈奴人民婦女欲賈販者皆隨往焉。烏桓距曰:「奉天子詔條,(之)〔不〕當予匈奴稅。」匈奴使怒,收烏桓酋豪,縛到懸之。酋豪昆弟怒,共(入)〔殺〕匈奴使及其官屬,收略婦女馬牛。單于聞之,遣使發左賢王兵入烏桓責殺使者,因攻擊之。烏桓分散,或走上山,或東保塞。匈奴頗殺人民,敺婦女弱小且千人去,〔二〕置左地,告烏桓曰:「持馬畜皮布來贖之。」烏桓見略者親屬二千餘人持財畜往贖,匈奴受,留不遣。〔三〕

  〔一〕 師古曰:「故時常稅,是以求之。」

  〔二〕 師古曰:「敺與驅同。」

  〔三〕 師古曰:「受其皮布而留人不遣。」

  王莽之篡位也,建國元年,遣五威將王駿率甄阜、王颯、陳饒、帛敞、丁業六人,〔一〕多齎金帛,重遺單于,諭曉以受命代漢狀,因易單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單于璽」,莽更曰「新匈奴單于章」。〔二〕將率既至,授單于印紱,〔三〕詔令上故印紱。單于再拜受詔。譯前,欲解取故印紱,單于舉掖授之。左姑夕侯蘇從旁謂單于曰:「未見新印文,宜且勿與。」單于止,不肯與。請使者坐穹廬,單于欲前為壽。五威將曰:「故印紱當以時上。」單于曰:「諾。」復舉掖授譯。蘇復曰:「未見印文,且勿與。」單于曰:「印文何由變更!」遂解故印紱奉上,將率受。著新紱,不解視印,飲食至夜乃罷。右率陳饒謂諸將率曰:「鄉者姑夕侯疑印文,幾令單于不與人〔四〕。如令視印,見其變改,必求故印,此非辭說所能距也。既得而復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絕禍根。」將率猶與,莫有應者。〔五〕饒,燕士,果悍,〔六〕即引斧椎壞之。明日,單于果遣右骨都侯當白將率曰:「漢賜單于印,言『璽』不言『章』,又無『漢』字,諸王已下乃有『漢』言『章』。今(印)〔即〕去『璽』加『新』,與臣下無別。願得故印。」將率示以故印,謂曰:「新室順天制作,故印隨將率所自為破壞。單于宜奉天命,奉新室之制。」當還白,單于知已無可奈何,又多得賂遺,即遣弟右賢王輿奉馬牛隨將率入謝,因上書求故印。

  〔一〕 師古曰:「颯音立。」

  〔二〕 師古曰:「新者,莽自係其國號。」

  〔三〕 師古曰:「紱者,印之組也,音弗。」

  〔四〕 師古曰:「鄉讀曰嚮。幾音鉅音依反。」

  〔五〕 師古曰:「與讀曰豫。」

  〔六〕 師古曰:「果,決也。悍,勇也,音胡幹反。」

  將率還到左犁汗王咸所居地,見烏桓民多,以問咸。咸具言狀,〔一〕將率曰:「前封四條,不得受烏桓降者,亟還之。」〔二〕咸曰:「請密與單于相聞,得語,歸之。」單于使咸報曰:「當從塞內還之邪,從塞外還之邪?」將率不敢顓決,以聞。詔報,從塞外還之。

  〔一〕 師古曰:「謂前驅略得婦女弱小,贖之不還者。」

  〔二〕 師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

  單于始用夏侯藩求地有距漢語,後以求稅烏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釁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一〕故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盧訾等十餘人將兵眾萬騎,以謢送烏桓為名,〔二〕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聞。

  〔一〕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二〕 師古曰:「陽言云護送烏桓人眾,實來為寇。」

  明年,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謀降匈奴,都護但欽誅斬之。置離兄狐蘭支將人眾二千餘人,敺畜產,舉國亡降匈奴,〔一〕單于受之。狐蘭支與匈奴共入寇,擊車師,殺後成長,〔二〕傷都護司馬,復還入匈奴。

  〔一〕 師古曰:「敺與驅同。舉其一國人皆亡降也。」

  〔二〕 師古曰:「後成,車師小國名也。長,其長帥也。」

  時戊己校尉史陳良、終帶、司馬丞韓玄、右曲候任商等見西域頗背叛,聞匈奴欲大侵,恐并死,即謀劫略吏卒數百人,共殺戊己校尉刀護,〔一〕遣人與匈奴南犁汗王南將軍相聞。匈奴南將軍二千騎入西域迎良等,良等盡脅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餘人入匈奴。玄、商留南將軍所,良、帶徑至單于庭,人眾別置零吾水上田居。單于號良、帶曰烏桓都將軍,留居單于所,數呼與飲食。西域都護但欽上書言匈奴南將軍右伊秩訾將人眾寇擊諸國。莽於是大分匈奴為十五單于,遣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將兵萬騎,多齎珍寶至雲中塞下,招誘呼韓邪單于諸子,欲以次拜之。使譯出塞誘呼右犁汗王咸、咸子登、助三人,至則脅拜咸為孝單于,賜安車鼓車各一,黃金千斤,雜繒千匹,戲戟十;〔二〕拜助為順單于,賜黃金五百斤;傳送助、登長安。莽封苞為宣威公,拜為虎牙將軍;封級為揚威公,拜為虎賁將軍。單于聞之,怒曰:「先單于受漢宣帝恩,不可負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孫,何以得立?」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盧訾及左賢王樂將兵入雲中益壽塞,大殺吏民。是歲,建國三年也。

  〔一〕 師古曰:「刀音貂。」

  〔二〕 師古曰:「戲戟,有旗之戟也。戲音許宜反,又音麾。」

  是後,單于歷告左右部都尉、諸邊王,入塞寇盜,大輩萬餘,中輩數千,少者數百,殺鴈門、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產不可勝數,緣邊虛耗。莽新即位,怙府庫之富欲立威,乃拜十二部將率,發郡國勇士,武庫精兵,各有所屯守,轉委輸於邊。議滿三十萬眾,齎三百日糧,同時十道並出,窮追匈奴,內之于丁令,〔一〕因分其地,立呼韓邪十五子。

  〔一〕 師古曰:「逐之遣入丁令地。令音零。」

  莽將嚴尤諫曰:「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時,獫允內侵,至于涇陽,命將征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狄之侵,譬猶蚊虻之螫,敺之而已。〔一〕故天下稱明,是為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約齎輕糧,深入遠戍,〔二〕雖有克獲之功,胡輒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餘年,中國罷耗,匈奴亦創艾,〔三〕而天下稱武,是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里,〔四〕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境既完,中國內竭,以喪社稷,是為無策。今天下遭陽九之阨,比年饑饉,西北邊尤甚。發三十萬眾,具三百日糧,東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後乃備。〔五〕計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弊,勢不可用,此一難也。邊既空虛,不能奉軍糧,內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六〕計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當自齎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鹵,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未滿百日,牛必物故且盡,〔七〕餘糧尚多,人不能負,此三難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風,多齎釜鍑薪炭,重不可勝,〔八〕食糒飲水,以歷四時,師有疾疫之憂,是故前世伐胡,不過百日,非不欲久,勢力不能,此四難也。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九〕不得疾行,虜徐遁逃,勢不能及,幸而逢虜,又累輜重,〔一0〕如遇險阻,銜尾相隨,〔一一〕虜要遮前後,危殆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今既發兵,宜縱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擊,且以創艾胡虜。」〔一二〕莽不聽尤言,轉兵穀如故,天下騷動。

  〔一〕 師古曰:「蟁,古蚊字也。蝱音盲。螫音式亦反。敺與驅同。」

  〔二〕 師古曰:「約,少也。少齎衣裝。」

  〔三〕 師古曰:「罷讀曰疲。耗,損也。創音初向反。艾讀曰乂。次下亦同。」

  〔四〕 師古曰:「袤,長也,音茂。」

  〔五〕 師古曰:「援,引也,音爰。」

  〔六〕 師古曰:「調,發也,音徒釣反。屬音之欲反。」

  〔七〕 師古曰:「物故謂死也。」

  〔八〕 師古曰:「鬴,古釜字也。鍑,釜之大口者也。鍑音富。」

  〔九〕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其下亦同。」

  〔一0〕師古曰:「累音力瑞反。」

  〔一一〕師古曰:「銜,馬銜也。尾,馬尾也。言前後單行,不得並驅。」

  〔一二〕師古曰:「請率見到之兵,且以擊虜。」

  咸既受莽孝單于之號,馳出塞歸庭,具以見脅狀白單于。單于更以為於粟置支侯,匈奴賤官也。後助病死,莽以登代助為順單于。

  厭難將軍陳欽、〔一〕震狄將軍王巡屯雲中葛邪塞。是時,匈奴數為邊寇,殺將率吏士,略人民,敺畜產去甚眾。〔二〕捕得虜生口驗問,皆曰孝單于咸子角數為寇。兩將以聞。四年,莽會諸蠻夷,斬咸子登於長安市。

  〔一〕 師古曰:「厭音一涉反。」

  〔二〕 師古曰:「敺與驅同。」

  初,北邊自宣帝以來,數世不見煙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布野。及莽撓亂匈奴,與之構難,〔一〕邊民死亡係獲,又十二部兵久屯而不出,吏士罷弊,〔二〕數年之間,北邊虛空,野有暴骨矣。

  〔一〕 師古曰:「撓,攪也,音火高反。」

  〔二〕 師古曰:「罷讀曰疲。」

  烏珠留單于立二十一歲,建國五年死。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須卜當,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云之婿也。云常欲與中國和親,又素與咸厚善,見咸前後為莽所拜,故遂越輿而立咸為烏累若鞮單于。〔一〕

  〔一〕 師古曰:「累音力追反。」

  烏累單于咸立,以弟輿為左谷蠡王。烏珠留單于子蘇屠胡本為左賢王,以弟屠耆閼氏子盧渾為右賢王。〔一〕烏珠留單于在時,左賢王數死,以為其號不祥,更易命左賢王曰「護于」。護于之尊最貴,次當為單于,故烏珠留單于授其長子以為護于,欲傳以國。咸怨烏珠留單于貶賤己號,不欲傳國,及立,貶護于為左屠耆王。云、當遂勸咸和親。

  〔一〕 師古曰:「渾音胡昆反。」

  天鳳元年,云、當遣人之西河虎猛制虜塞下,〔一〕告塞吏曰欲見和親侯。和親侯王歙者,王昭君兄子也。〔二〕中部都尉以聞。莽遣歙、歙弟騎都尉展德侯颯使匈奴,〔三〕賀單于初立,賜黃金衣被繒帛,紿言侍子登在,因購求陳良、終帶等。單于盡收四人及手殺校尉刀護賊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檻付使者,遣廚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颯。莽作焚如之刑,燒殺陳良等,〔四〕罷諸將率屯兵,但置游擊都尉。單于貪莽賂遺,故外不失漢故事,然內利寇掠。又使還,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虜從左地入,不絕。〔五〕使者問單于,輒曰:「烏桓與匈奴無狀黠民共為寇入塞,譬如中國有盜賊耳!咸初立持國,威信尚淺,盡力禁止,不敢有二心。」

  〔一〕 師古曰:「虎猛,縣名,制虜塞在其界。」

  〔二〕 師古曰:「歙音翕。」

  〔三〕 師古曰:「颯音立。」

  〔四〕 應劭曰:「易有焚如、死如、棄如之言,莽依此作刑名也。」如淳曰:「焚如、死如、棄如者,謂不孝子也。不畜於父母,不容於朋友,故燒殺棄之,莽依此作刑名也。」師古曰:「易離卦九四爻辭也。」

  〔五〕 師古曰:「入為寇而虜掠。」

  天鳳二年五月,莽復遣歙與五威將王咸率伏黯、丁業等六人,使送右廚唯姑夕王,因奉歸前所斬侍子登及諸貴人從者喪,皆載以常車。〔一〕至塞下,單于遣云、當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咸等至,多遺單于金珍,因諭說改其號,號匈奴曰「恭奴」,單于曰「善于」,賜印綬。封骨都侯當為後安公,當子男奢為後安侯。單于貪莽金幣,故曲聽之,然寇盜如故。咸、歙又以陳良等購金付云、當,令自差與之。〔二〕十二月,還入塞,莽大喜,賜歙錢二百萬,悉封黯等。

  〔一〕 劉德曰:「縣易車也。舊司農出錢市車,縣次易牛也。」

  〔二〕 師古曰:「差其次第多少。」

  單于咸立五歲,天鳳五年死,弟左賢王輿立,為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單于。匈奴謂孝曰「若鞮」。自呼韓邪後,與漢親密,見漢諡帝為「孝」,慕之,故皆為「若鞮」。

  呼都而尸單于輿既立,貪利賞賜,遣大且渠奢與云女弟當(戶)〔于〕居次子醯櫝王〔一〕俱奉獻至長安。莽遣和親侯歙與奢等俱至制虜塞下,與云、當會,因以兵迫脅,將至長安。云、當小男從塞下得脫,歸匈奴。當至長安,莽拜為須卜單于,欲出大兵以輔立之。兵調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並入北邊,北邊由是壞敗。會當病死,莽以其庶女陸逯任妻後安公奢,〔二〕所以尊寵之甚厚,終為欲出兵立之者。〔三〕會漢兵誅莽,云、奢亦死。

  〔一〕 師古曰:「櫝音讀。」

  〔二〕 師古曰:「陸逯,邑也。莽改公主曰任。奢本為侯,莽以女妻之,故進爵為公。」師古曰:「逯音錄。任音壬。」

  〔三〕 師古曰:「言為此計意不止。」

  更始二年冬,漢遣中郎將歸德侯颯、大司馬護軍陳遵使匈奴,授單于漢舊制璽綬,王侯以下印綬,因送云、當餘親屬貴人從者。單于輿驕,謂遵、颯曰:「匈奴本與漢為兄弟,匈奴中亂,〔一〕孝宣皇帝輔立呼韓邪單于,故稱臣以尊漢。今漢亦大亂,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擊莽,空其邊境,令天下騷動思漢,莽卒以敗而漢復興,亦我力也,當復尊我!」遵與相牚距,〔二〕單于終持此言。其明年夏,還。會赤眉入長安,更始敗。

  〔一〕 師古曰:「言中間之時也,讀如本字,又音竹仲反。」

  〔二〕 師古曰:「牚謂支柱也。音丈庚反,又丑庚反。」

  贊曰:書戒「蠻夷猾夏」,〔一〕詩稱「戎狄是膺」,〔二〕春秋「有道守在四夷」,〔三〕久矣夷狄之為患也。故自漢興,忠言嘉謀之臣曷嘗不運籌策相與爭於廟堂之上乎?高祖時則劉敬,呂后時樊噲、季布,孝文時賈誼、朝錯,孝武時王恢、韓安國、朱買臣、公孫弘、董仲舒,人持所見,各有同異,然總其要,歸兩科而已。縉紳之儒則守和親,介冑之士則言征伐,皆偏見一時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終始也。自漢興以至于今,曠世歷年,多於春秋,其與匈奴,有脩文而和親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四〕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詘伸異變,強弱相反,是故其詳可得而言也。

  〔一〕 師古曰:「虞書舜典載舜命皋陶作士之言也。猾,亂也。夏謂中夏諸國也。」

  〔二〕 師古曰:「魯頌閟宮之詩,美僖公興師與齊桓討難。膺,當也。」

  〔三〕 師古曰:「春秋左氏傳昭(三十二)〔二十三〕年楚囊瓦為令尹,城郢。沈尹戍曰:『古者天子,守在四夷,』言德及遠。」

  〔四〕 師古曰:「下音胡亞反。」

  昔和親之論,發於劉敬。是時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難,故從其言,約結和親,賂遺單于,冀以救安邊境。孝惠、高后時遵而不違,匈奴寇盜不為衰止,而單于反以加驕倨。逮至孝文,與通關市,妻以漢女,增厚其賂,歲以千金,而匈奴數背約束,邊境屢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發憤,遂躬戎服,親御鞍馬,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一〕馳射上林,講習戰陳,聚天下精兵,軍於廣武,顧問馮唐,與論將帥,喟然歎息,思古名臣,此則和親無益,已然之明效也。

  〔一〕 師古曰:「六郡,謂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也。其安定、天水、西河,武帝所置耳,史本其土地,而追言也。」

  仲舒親見四世之事,猶復欲守舊文,頗增其約。以為「義動君子,利動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義說也。〔一〕獨可說以厚利,結之於天耳。〔二〕故與之厚利以沒其意,〔三〕與盟於天以堅其約,質其愛子以累其心,〔四〕匈奴雖欲展轉,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殺愛子何。〔五〕夫賦斂行賂不足以當三軍之費,城郭之固無以異於貞士之約,〔六〕而使邊城守境之民父兄緩帶,稚子咽哺,〔七〕胡馬不窺於長城,而羽檄不行於中國,不亦便於天下乎!」察仲舒之論,考諸行事,乃知其未合於當時,而有闕於後世也。當孝武時,雖征伐克獲,而士馬物故亦略相當;雖開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棄造陽之北九百餘里。匈奴人民每來降漢,單于亦輒拘留漢使以相報復,〔八〕其桀驁尚如斯,〔九〕安肯以愛子而為質乎?此不合當時之言也。若不置質,空約和親,是襲孝文既往之悔,而長匈奴無已之詐也。〔一0〕夫邊城不選守境武略之臣,脩障隧備塞之具,厲長戟勁弩之械,恃吾所以待邊寇。而務賦斂於民,遠行貨賂,割剝百姓,以奉寇讎。信甘言,守空約,而幾胡馬之不窺,不已過乎!〔一一〕

  〔一〕 師古曰:「此說謂勸諭。」

  〔二〕 師古曰:「此說讀曰悅。」

  〔三〕 師古曰:「沒,溺也。」

  〔四〕 師古曰:「累音力瑞反。」

  〔五〕 師古曰:「展轉,為移動其心。」

  〔六〕 晉灼曰:「堅城固守,不勝遣貞士為和親之約也。」

  〔七〕 師古曰:「咽,吞也。哺謂所食在口者也。咽音宴。哺音捕。」

  〔八〕 師古曰:「復音扶目反。」

  〔九〕 師古曰:「驁與傲同。」

  〔一0〕師古曰:「襲,重也,重疊為其事。」

  〔一一〕師古曰:「幾讀曰冀。」

  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奮擊之威,直匈奴百年之運,〔一〕因其壞亂幾亡之阨,〔二〕權時施宜,覆以威德,然後單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二)〔三〕世稱藩,賓於漢庭。是時邊城晏閉。牛馬布野,〔三〕三世無犬吠之警,菞庶亡干戈之役。〔四〕

  〔一〕 師古曰:「直,當也。」

  〔二〕 師古曰:「幾,近也,音鉅依反。」

  〔三〕 師古曰:「晏,晚也。」

  〔四〕 師古曰:「菞,古黎字。」

  後六十餘載之間,遭王莽篡位,始開邊隙,單于由是歸怨自絕,莽遂斬其侍子,邊境之禍搆矣。故呼韓邪始朝於漢,漢議其儀,而蕭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無常,時至時去,宜待以客禮,讓而不臣。如其後嗣遁逃竄伏,〔一〕使於中國不為叛臣。」及孝元時,議罷守塞之備,侯應以為不可,可謂盛不忘衰,安必思危,遠見識微之明矣。至單于咸棄其愛子,昧利不顧,〔二〕侵掠所獲,歲鉅萬計,而和親賂遺,不過千金,安在其不棄質而失重利也?仲舒之言,漏於是矣。

  〔一〕 師古曰:「𨔵,古遁字。」

  〔二〕 師古曰:「昧,貪也,音妹。」

  夫規事建議,不圖萬世之固,而媮恃一時之事者,未(必)〔可〕以經遠也。〔一〕若乃征伐之功,秦漢行事,嚴尤論之當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二〕分九州,列五服,〔三〕物土貢,制外內,〔四〕或脩刑政,或詔文德,遠近之勢異也。是以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五〕夷狄之人貪而好利,被髮左衽,人面獸心。其與中國殊章服,異習俗,飲食不同,言語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六〕逐草隨畜,射獵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七〕天地所以絕外內也。是故聖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勞師而詔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內,疏而不戚,〔八〕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國;來則懲而御之,去則備而守之。〔九〕其慕義而貢獻,則接之以禮讓,羈靡不絕,使曲在彼,蓋聖王制御蠻夷之常道也。

  〔一〕 師古曰:「媮音偷同。」

  〔二〕 師古曰:「度音大各反。中音竹仲反。」

  〔三〕 師古曰:「九州、五服,解並在前。」

  〔四〕 師古曰:「物土貢者,各因其土所生之物而貢之也。制外內,謂五服之差,遠近異制。」

  〔五〕 師古曰:「春秋成十五年『諸侯會吳於鍾離』。公羊傳曰:『曷為殊會?吳外也。曷為外?春秋內中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也。』」

  〔六〕 師古曰:「辟讀曰僻。」

  〔七〕 師古曰:「雍讀曰壅。」

  〔八〕 師古曰:「戚,近也。」

  〔九〕 師古曰:「懲謂使其創乂。」

  校勘記

  三八0六頁 八行 願為單于侍(史)〔使〕於漢,景祐、殿、局本都作「使」。王先謙說作「使」是。

  三八0九頁一三行 欲會二年歲首之朝(會)〔禮〕,景祐、殿本都作「禮」。

  三八一四頁 五行 快心於狼望之北哉? 王先謙據通鑑胡注,以「狼望」為狼煙候望之地,與顏注異。

  三八一四頁一0行 呼韓邪攜國歸(死)〔化〕,王念孫說「歸死」二字於義不可通,漢記孝哀紀、通典邊防十一並作「歸化」。

  三八二0頁 五行 (之)〔不〕當予匈奴稅。 錢大昭說「之」當作「不」。 按景祐、殿、局本都作「不」。

  三八二0頁 六行 共(入)〔殺〕匈奴使及其官屬, 錢大昭說「入」當作「殺」。按景本、殿、局本都作「殺」。

  三八二一頁 八行 今(印)〔即〕去『璽』加『新』, 景佑本作「即」。王念孫說作「即」是,即者若也。

  三八二九頁 二行 云女弟當(戶)〔于〕居次 王先謙說「戶」當為「于」。按見上文。

  三八三0頁 二行 春秋「有道守在四夷」, 楊樹達說,賈子春秋篇「天子有道,守在四夷」,此春秋舊說。「有道」二字當在引號內。

  三八三0頁一一行 春秋左氏傳昭(三十二)〔二十三〕年 按作當「二十三年」,各本並誤。

  三八三二頁一六行 (二)〔三〕世稱藩, 景祐、殿、局本都作「三」。王先謙說作「三」是。

  三八三三頁一四行 未(必)〔可〕以經遠也。 景祐、殿本都作「可」。王先謙說作「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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