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汉书资治通鉴我的字典
《汉书》班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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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四 列传三十四 严助 朱买臣 吾丘寿王 主父偃 徐乐 严安 终军 王褒 贾捐之

  【師古曰:「分嚴安以後為下卷。」】

  嚴助,會稽吳人,嚴夫子子也,〔一〕或言族家子也。〔二〕郡舉賢良,對策百餘人,武帝善助對,繇是獨擢助為中大夫。後得朱買臣、吾丘壽王、司馬相如、主父偃、徐樂、嚴安、東方朔、枚皋、膠倉、終軍、嚴蔥奇等,並在左右。是時征伐四夷,開置邊郡,軍旅數發,內改制度,朝廷多事,婁舉賢良文學之士。〔三〕公孫弘起徒步,數年至丞相,開東閣,延賢人與謀議,朝覲奏事,因言國家便宜。上令助等與大臣辯論,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四〕大臣數詘。〔五〕其尤親幸者,東方朔、枚皋、嚴助、吾丘壽王、司馬相如。相如常稱疾避事。朔、皋不根持論,上頗俳優畜之。〔六〕唯助與壽王見任用,而助最先進。

  〔一〕 張晏曰:「夫子,嚴忌也。」

  〔二〕 師古曰:「亦云夫子之族子也。」

  〔三〕 師古曰:「婁,古屢字。」

  〔四〕 師古曰:「中謂天子之賓客,若嚴助之輩也。外謂公卿大夫也。」

  〔五〕 師古曰:「謂計議不如助等,每詘服也,音丘勿反。」

  〔六〕 師古曰:「論議委隨,不能持正,如樹木之無根柢也。」

  建元三年,閩越舉兵圍東甌,東甌告急於漢。時武帝年未二十,以問太尉田蚡。蚡以為越人相攻擊,其常事,又數反覆,不足煩中國往救也,自秦時棄不屬。〔一〕於是助詰蚡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誠能,何故棄之?且秦舉咸陽而棄之,何但越也!〔二〕今小國以窮困來告急,天子不振,尚安所愬,〔三〕又何以子萬國乎?」〔四〕上曰:「太尉不足與計。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發兵郡國。」乃遣助以節發兵會稽。會稽守欲距法,不為發。〔五〕助乃斬一司馬,諭意指,〔六〕遂發兵浮海救東甌。未至,閩越引兵罷。

  〔一〕 師古曰:「言不臣屬於中華。」

  〔二〕 師古曰:「舉,總也。言總天下乃至京師皆棄也。」

  〔三〕 師古曰:「振,舉也,起也。安,焉也。」

  〔四〕 師古曰:「子謂畜為臣子也。」

  〔五〕 師古曰:「以法距之,為無符驗也。」

  〔六〕 師古曰:「以天子意指曉告之。」

  後三歲,閩越復興兵擊南越。南越守天子約,不敢擅發兵,而上書以聞。上多其義,〔一〕大為發興,遣兩將軍將兵誅閩越。淮南王安上書諫曰:

  〔一〕 師古曰:「多猶重也。」

  陛下臨天下,布德施惠,緩刑罰,薄賦斂,哀鰥寡,恤孤獨,養耆老,振匱乏,盛德上隆,和澤下洽,近者親附,遠者懷德,天下攝然,〔一〕人安其生,自以〔沒〕身不見兵革。今聞有司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為陛下重之。〔二〕越,方外之地,劗髮文身之民也。〔三〕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四〕非彊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五〕故古者封內甸服,〔六〕封外侯服,〔七〕侯衛賓服,〔八〕蠻夷要服,〔九〕戎狄荒服,〔一0〕遠近勢異也。自漢初定已來七十二年,吳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然天子未嘗舉兵而入其地也。

  〔一〕 孟康曰:「攝,安也。音奴協反。」

  〔二〕 師古曰:「重,難也。」

  〔三〕 晉灼曰:「淮南云『越人劗髮』,張揖以為古翦字也。」師古曰:「劗與翦同,(晉)〔張〕說是也。」

  〔四〕 師古曰:「與讀曰豫。」

  〔五〕 師古曰:「地不可居,而民不可牧養也。」

  〔六〕 師古曰:「封內謂封圻千里之內也。甸服,主治王田以供祭祀也。」

  〔七〕 師古曰:「封外,千里之外也。侯,候也,為王者斥候。」

  〔八〕 服虔曰:「侯服之外,又有衛服。賓,賓見於王也。侯衛二服同為賓也。」

  〔九〕 師古曰:「又在侯衛之外而居九州之(地)〔內〕也。要,言以文德要來之耳,音一遙反。」

  〔一0〕師古曰:「此在九州之外者也。荒,言其荒忽絕遠,來去無常也。」

  臣聞越非有城郭邑里也,處谿谷之間,篁竹之中,〔一〕習於水鬥,便於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二〕中國之人不知其勢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寸數,而間獨數百千里,〔三〕阻險林叢弗能盡著。〔四〕視之若易,行之甚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內大寧,戴白之老不見兵革,〔五〕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為藩臣,貢酎之奉,不輸大內,〔六〕一卒之用不給上事。〔七〕自相攻擊而陛下發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八〕且越人愚戇輕薄,負約反覆,其不(可)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積也。〔九〕壹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也。

  〔一〕 服虔曰:「竹叢也。音皇。」師古曰:「竹田曰篁。」

  〔二〕 師古曰:「昧,暗也。言多草木。」

  〔三〕 師古曰:「間,中間也。或八九百里,或千里也。」

  〔四〕 師古曰:「不可盡載於圖也。著音竹助反。」

  〔五〕 師古曰:「戴白,言白髮在首。」

  〔六〕 應劭曰:「越國僻遠,珍奇之貢,宗廟之祭皆不與也。大內,都內也,國家寶藏也。」師古曰:「百官公卿表云治粟屬官有都內令丞也。」

  〔七〕 師古曰:「給,供也。」

  〔八〕 師古曰:「疲勞中國之人於蠻夷之地。」

  〔九〕 師古曰:「積,久也。」

  間者,數年歲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一〕賴陛下德澤振救之,得毋轉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復蝗,民生未復〔二〕。今發兵行數千里,資衣糧,入越地,〔三〕輿轎而隃領,〔四〕拕舟而入水,〔五〕行數百千里,夾以深林叢竹,水道上下擊石〔六〕,林中多蝮蛇猛獸,〔七〕夏月暑時,歐泄霍亂之病相隨屬也〔八〕,曾未施兵接刃,死傷者必眾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九〕以其軍降,處之上淦。〔一0〕後復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櫂,〔一一〕未戰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子謕號,〔一二〕破家散業,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悲哀之氣數年不息,長老至今以為記。曾未入其地而禍已至此矣。

  〔一〕 如淳曰:「淮南俗賣子與人作奴婢,名為贅子,三年不能贖,遂為奴婢。」師古曰:「贅,質也。一說,云贅子者,謂令子出就婦家為贅婿耳。贅婿解在賈誼傳。」

  〔二〕 師古曰:「生謂生業。復音(拱)〔扶〕目反。」

  〔三〕 師古曰:「資猶齎。」

  〔四〕 服虔曰:「轎音橋梁,謂隘道輿車也。」臣瓚曰:「今竹輿車也,江表作竹輿以行是也。」項昭曰:「陵絕水曰轎,音旗廟反。領,山領也。不通船車,運轉皆擔輿也。」師古曰:「服音、瓚說是也。項氏謬矣。此直言以轎過領耳,何云陵絕水乎!又旗廟之音無所依據。隃與踰同。」

  〔五〕 師古曰:「拕,曳也,音它。」

  〔六〕 師古曰:「謂船觸石,難以行也。」

  〔七〕 師古曰:「蝮,惡蛇也,音敷福反,解在田儋傳。」

  〔八〕 師古曰:「泄,吐也,音弋制反。屬音之欲反。」

  〔九〕 文穎曰:「先臣,淮南厲王長也。間忌,人姓名。」師古曰:「淮南王傳作簡忌,此本作間,轉寫字誤省耳。」

  〔一0〕蘇林曰:「淦音耿弇之弇。」師古曰:「音工含反。」

  〔一一〕師古曰:「言常居舟中水上,而又有擊櫂行舟之役,故多死也。櫂音直孝反。」

  〔一二〕師古曰:「謕,古啼字。」

  臣聞軍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之各以其愁苦之氣薄陰陽之和,感天地之精,〔一〕而災氣為之生也。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木,一人有飢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為之悽愴於心。今方內無狗吠之警,〔二〕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霑漬山谷,邊境之民為之早閉晏開,〔三〕晁不及夕,〔四〕臣安竊為陛下重之。〔五〕

  〔一〕 師古曰:「薄,迫也。」

  〔二〕 師古曰:「方內,中國四方之內也。」

  〔三〕 師古曰:「晏,晚也。言有兵難,故邊城早閉而晚開也。」

  〔四〕 師古曰:「晁,古朝字也。言憂危亡不自保也。」

  〔五〕 師古曰:「重,難也。」

  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為人眾兵彊,能難邊城。〔一〕淮南全國之時,多為邊吏,〔二〕臣竊聞之,與中國異。〔三〕限以高山,人跡所絕,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內也。其入中國必下領水,領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四〕不可以大船載食糧下也。越人欲為變,必先田餘干界中,〔五〕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邊城守候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積聚,雖百越,奈邊城何!且越人綿力薄材,〔六〕不能陸戰,又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能其水土也。〔七〕臣聞越甲卒不下數十萬,所以入之,五倍乃足,〔八〕輓車奉饟者,不在其中。〔九〕南方暑溼,近夏癉熱,〔一0〕暴露水居,蝮蛇蠚生,〔一一〕疾癘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雖舉越國而虜之,不足以償所亡。〔一二〕

  〔一〕 服虔曰:「為邊城作難也。」

  〔二〕 師古曰:「全國謂未分為三之時也。淮南人於邊為吏,與越接境,故知其地形也。」

  〔三〕 師古曰:「言其風土不同。」

  〔四〕 師古曰:「言水流湍急,石為之漂轉,觸破舟船也。漂音匹遙反。」

  〔五〕 韋昭曰:「越邑,今鄱陽縣也。」

  〔六〕 孟康曰:「綿音滅,薄力也。」師古曰:「綿,弱也,言其柔弱如綿,讀如本字。孟說非也。」

  〔七〕 師古曰:「能,堪也。」

  〔八〕 師古曰:「不下,言不減也。漢軍多之五倍,然後可入其地也。」

  〔九〕 師古曰:「輓,引也,音晚。饟亦餉字。」

  〔一0〕師古曰:「癉,黃病,音丁幹反。」

  〔一一〕師古曰:「蠚,毒也,音壑。」

  〔一二〕師古曰:「舉謂總取也。」

  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弒而殺之,〔一〕甲以誅死,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欲來內,處之中國,使重臣臨存,〔二〕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必攜幼扶老以歸聖德。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絕世,存其亡國,建其王侯,以為畜越,〔三〕此必委質為藩臣,世共貢職。〔四〕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填撫方外,〔五〕不勞一卒,不頓一戟,〔六〕而威德並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為欲屠滅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險阻。〔七〕背而去之,則復相群聚;留而守之,歷歲經年,則士卒罷倦,食糧乏絕,〔八〕男子不得耕稼(種樹)〔樹種〕,婦人不得紡績織紝,〔九〕丁壯從軍,老弱轉餉,〔一0〕居者無食,行者無糧。民苦兵事,亡逃者必眾,隨而誅之,不可勝盡,盜賊必起。

  〔一〕 師古曰:「甲者,閩王弟之名。」

  〔二〕 師古曰:「存謂省問之。」

  〔三〕 李奇曰:「如人畜養六畜也。」師古曰:「直謂畜養之耳,非六畜也。」

  〔四〕 師古曰:「共讀曰供。」

  〔五〕 師古曰:「組者,印之綬。」

  〔六〕 師古曰:「頓,壞也。一曰頓讀曰鈍。」

  〔七〕 師古曰:「如雉兔之逃竄而入山林險阻之中。」

  〔八〕 師古曰:「罷讀曰疲。勌亦倦字。」

  〔九〕 師古曰:「樹,植也。機縷曰紝。紝音人禁反。」

  〔一0〕師古曰:「餉亦饟字。」

  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睢擊越,〔一〕又使監祿鑿渠通道。〔二〕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持)〔引〕久,士卒勞倦,越(乃)出擊之。秦兵大破,乃發適戍以備之。〔三〕當此之時,外內騷動,百姓靡敝,〔四〕行者不還,往者(果)〔莫〕反,皆不聊生,亡逃相從,群為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此老子所謂「師之所處,荊棘生之」者也。〔五〕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從。臣恐變故之生,姦邪之作,由此始也。周易曰:「高宗伐鬼方,三年而克之。」〔六〕鬼方,小蠻夷;高宗,殷之盛天子也。以盛天子伐小蠻夷,三年而後克,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

  〔一〕 張晏曰:「郡都尉,姓屠名睢也。」

  〔二〕 張晏曰:「監郡御史也,名祿。」

  〔三〕 師古曰:「適讀曰謫。」

  〔四〕 師古曰:「靡,散也,音縻。」

  〔五〕 師古曰:「老子道經之言也。師旅行,必殺傷士眾,侵暴田畝,故致荒殘而生荊棘也。」

  〔六〕 師古曰:「既濟九三爻辭。」

  臣聞天子之兵有征而無戰,言莫敢(挍)〔校〕也。〔一〕如使越人蒙(死)徼幸以逆執事之顏行,〔二〕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三〕雖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為大漢羞之。陛下以四海為境,九州為家,八(蔬)〔藪〕為囿,江(海)〔漢〕為池,〔四〕生民之屬皆為臣妾。人徒之眾足以奉千官之共,〔五〕租稅之收足以給乘輿之御。玩心神明,秉執聖道,負黼依,〔六〕馮玉几,〔七〕南面而聽斷,號令天下,四海之內莫不嚮應。〔八〕陛下垂德惠以覆露之,〔九〕使元元之民安生樂業,則澤被萬世,傳之子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也,〔一0〕夷狄之地何足以為一日之閒,〔一一〕而煩汗馬之勞乎!詩云「王猶允塞,徐方既來」,〔一二〕言王道甚大,而遠方懷之也。臣聞之,農夫勞而君子養焉,〔一三〕愚者言而智者擇焉。臣安幸得為陛下守藩,以身為鄣蔽,人臣之任也。邊境有警,愛身之死而不畢其愚,非忠臣也。〔一四〕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為一使之任也!〔一五〕

  〔一〕 師古曰:「(挍)〔校〕,計也。不敢與計彊弱曲直。」

  〔二〕 文穎曰:「顏行猶雁行,在前行,故曰顏也。」師古曰:「蒙,犯也。行音胡郎反。」

  〔三〕 張晏曰:「廝,微;輿,眾也。」師古曰:「廝,析薪者。輿,主駕車者。此皆言賤役之人。」

  〔四〕 師古曰:「八藪,謂魯有大野,晉有大陸,秦有楊汙,宋有孟諸,楚有雲夢,吳越之間有具區,齊有海隅,鄭有圃田。」

  〔五〕 師古曰:「千官猶百官也,多言之耳。共讀曰供。」

  〔六〕 師古曰:「負,背也。白與黑畫為斧文,謂之黼也。依讀曰扆。扆形如屏風而曲之,畫以黼文,張於戶牖之間。」

  〔七〕 師古曰:「馮讀曰凭。」

  〔八〕 師古曰:「嚮讀曰響。」

  〔九〕 師古曰:「露謂使之沾潤澤也。或露或覆,言養育也。」

  〔一0〕師古曰:「維謂聯繫之。」

  〔一一〕如淳曰:「得其地物,不足為一日閒暇之虞也。」

  〔一二〕師古曰:「大雅常武之詩。猶,道也。允,信也。塞,滿也。既,盡也。言王道信充滿於天下,則徐方淮夷盡來服也。」

  〔一三〕師古曰:「言農夫勤力於耕稼,所得五穀以養君子也。」

  〔一四〕師古曰:「畢,盡也,盡言其意也。」

  〔一五〕師古曰:「言漢發一使鎮撫之,則越人賓服,不煩兵往。」

  是時,漢兵遂出,〔未〕踰領,適會閩越王弟餘善殺王以降。漢兵罷。上嘉淮南之意,美將卒之功,乃令嚴助諭意風指於南越。〔一〕南越王頓首曰:「天子乃幸興兵誅閩越,死無以報!」即遣太子隨助入侍。

  〔一〕 師古曰:「風讀曰諷,以天子之意指諷告也。」

  助還,又諭淮南曰:「皇帝問淮南王:使中大夫玉上書言事,聞之。朕奉先帝之休德,夙興夜(昧)〔寐〕,明不能燭,〔一〕重以不德,〔二〕是以比年凶菑害眾。〔三〕夫以眇眇之身,託于王侯之上,內有飢寒之民,南夷相攘,〔四〕使邊騷然不安,朕甚懼焉。今王深惟重慮,〔五〕明太平以弼朕失,稱三代至盛,際天接地,人跡所及,咸盡賓服,藐然甚慚。〔六〕嘉王之意,靡有所終,〔七〕使中大夫助諭朕意,告王越事。」

  〔一〕 師古曰:「燭,照也。」

  〔二〕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三〕 師古曰:「菑,古災字。」

  〔四〕 師古曰:「攘謂相侵奪也,音人羊反。」

  〔五〕 師古曰:「惟,思也。慮,計也。」

  〔六〕 如淳曰:「王之所言藐然,聞之甚慚也。」師古曰:「藐,遠也。言不可及也。藐音武卓反。」

  〔七〕 師古曰:「靡,無也。終,極也。」

  助諭意曰:「今者大王以發屯臨越事上書,陛下故遣臣助告王其事。王居遠,事薄遽,不與王同其計。〔一〕朝有闕政,遺王之憂,〔二〕陛下甚恨之。夫兵固凶器,明主之所重出也,〔三〕然自五帝三王禁暴止亂,非兵,未之聞也。漢為天下宗,操殺生之柄,〔四〕以制海內之命,危者望安,亂者卬治。〔五〕今閩越王狼戾不仁〔六〕,殺其骨肉,離其親戚,所為甚多不義,又數舉兵侵陵百越,并兼鄰國,以為暴彊,陰計奇策,入燔尋陽樓船,〔七〕欲招會稽之地,以踐句踐之跡。〔八〕今者,邊又言閩王率兩國擊南越。陛下為萬民安危久遠之計,使人諭告之曰:『天下安寧,各繼世撫民,禁毋敢相并。』有司疑其以虎狼之心,貪據百越之利,或於逆順,不奉明詔,則會稽、豫章必有長患。且天子誅而不伐,焉有勞百姓苦士卒乎〔九〕?故遣兩將屯於境上,震威武,揚聲鄉。〔一0〕屯曾未會,〔一一〕天誘其衷,閩王隕命,輒遣使者罷屯,毋後農時。〔一二〕南越王甚嘉被惠澤,蒙休德,願革心易行,身從使者入謝。〔一三〕有狗馬之病,不能勝服,〔一四〕故遣太子嬰齊入侍;病有瘳,願伏北闕,望大廷,以報盛德。閩王以八月舉兵於冶南,〔一五〕士卒罷倦,〔一六〕三王之眾相與攻之,因其弱弟餘善以成其(謀)〔誅〕。至今國空虛,遣使者上符節,請所立,不敢自立,以待天子之明詔。此一舉,不挫一兵之鋒,不用一卒之死,而閩王伏辜,南越被澤,威震暴王,義存危國,此則陛下深計遠慮之所出也。事效見前,〔一七〕故使臣助來諭王意。」

  〔一〕 如淳曰:「薄,迫也。言事迫,不暇得先與王共議之。或曰薄,語助也。」師古曰:「薄,迫,是也。遽,速也,音其据反。」

  〔二〕 師古曰:「言朝政有闕,乃使王有憂也。遺猶與也。」

  〔三〕 師古曰:「重,難也。」

  〔四〕 師古曰:「操,執持也,音千高反。」

  〔五〕 師古曰:「卬讀曰仰,謂仰而望之。」

  〔六〕 師古曰:「狼性貪戾,凡言狼戾者,謂貪而戾。」

  〔七〕 師古曰:「漢有樓船貯在尋陽也。」

  〔八〕 師古曰:「先是越王句踐稱霸中國,今越王欲慕之。句音工侯反。」

  〔九〕 師古曰:「王者之兵,但行誅耳,無有戰鬥,故云不伐也。」

  〔一0〕師古曰:「鄉讀曰響。」

  〔一一〕師古曰:「言兵未盡集。」

  〔一二〕師古曰:「令及農時,不待後也。」

  〔一三〕師古曰:「革,改也。」

  〔一四〕師古曰:「服謂朝服也。」

  〔一五〕蘇林曰:「山名也,今名東冶,屬會稽。」

  〔一六〕師古曰:「罷讀曰疲。」

  〔一七〕師古曰:「見,顯也。前謂目前。」

  於是王謝曰:「雖湯伐桀,文王伐崇,誠不過此。臣安妄以愚意狂言,陛下不忍加誅,使使者臨詔臣安以所不聞,〔一〕臣不勝厚幸!」助由是與淮南王相結而還。上大說。〔二〕

  〔一〕 師古曰:「先未聞者今得聞也。」

  〔二〕 師古曰:「說讀曰悅。」

  助侍燕從容,〔一〕上問助居鄉里時,助對曰:「家貧,為友婿富人所辱。」〔二〕上問所欲,對願為會稽太守。於是拜為會稽太守。數年,不聞問。〔三〕賜書曰:「制詔會稽太守:君厭承明之廬,〔四〕勞侍從之事,懷故土,〔五〕出為郡吏。會稽東接於海,南近諸越,〔六〕北枕大江。〔七〕間者,闊焉久不聞問,具以春秋對,毋以蘇秦從橫。」〔八〕助恐,上書謝稱:「春秋天王出居于鄭,不能事母,故絕之。〔九〕臣事君,猶子事父母也,臣助當伏誅。陛下不忍加誅,願奉三年計最。」〔一0〕詔許,因留侍中。有奇異,輒使為文,〔一一〕及作賦頌數十篇。

  〔一〕 師古曰:「從容,閒語也。從音千容反。」

  〔二〕 師古曰:「友婿,同門之婿。」

  〔三〕 師古曰:「無善聲。」

  〔四〕 張晏曰:「承明廬在石渠閣外。直宿所止曰廬。」

  〔五〕 師古曰:「懷,思也。」

  〔六〕 師古曰:「越種非一,故言諸。」

  〔七〕 師古曰:「枕,臨也。」

  〔八〕 師古曰:「從音子容反。」

  〔九〕 師古曰:「周惠王之子襄王也。弟叔帶有寵於惠后,欲立之,故襄王避難而出奔也。僖二十四年經書:『天王出居於鄭。』公羊傳曰:『王者無外,此其言出何?不能乎母也。』」

  〔一0〕如淳曰:「舊法,當使丞奉歲計,(令)〔今〕躬自欲入奉也。」晉灼曰:「最,凡要也。」

  〔一一〕師古曰:「謂非常之文。」

  後淮南王來朝,厚賂遺助,交私論議。及淮南王反,事與助相連,上薄其罪,欲勿誅。〔一〕廷尉張湯爭,以為助出入禁門,腹心之臣,而外與諸侯交私如此,不誅,後不可治。助竟棄市。

  〔一〕 師古曰:「以其過為輕小。」

  朱買臣字翁子,吳人也。家貧,好讀書,不治產業,常艾薪樵,賣以給食,〔一〕擔束薪,行且誦書。其妻亦負戴相隨,數止買臣毋歌嘔道中。〔二〕買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買臣笑曰:「我年五十當富貴,今已四十餘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貴報女功。」〔三〕妻恚怒曰:「如公等,終餓死溝中耳,何能富貴?」買臣不能留,即聽去。其後,買臣獨行歌道中,負薪墓間。故妻與夫家俱上冢,見買臣饑寒,呼飯飲之。〔四〕

  〔一〕 師古曰:「艾讀曰刈。給,供也。」

  〔二〕 師古曰:「嘔讀曰謳,音一侯反。」

  〔三〕 師古曰:「女皆讀曰汝。」

  〔四〕 師古曰:「飯謂飤之,音扶晚反。飲音於禁反。」

  後數歲,買臣隨上計吏為卒,將重車至長安,〔一〕詣闕上書,書久不報。待詔公車,糧用乏,上計吏卒更乞匄之。〔二〕會邑子嚴助貴幸,薦買臣。召見,說春秋,言楚詞,帝甚說之,〔三〕拜買臣為中大夫,與嚴助俱侍中。是時方築朔方,公孫弘諫,以為罷敝中國。〔四〕上使買臣難詘弘,語在弘傳。後買臣坐事免,久之,召待詔。

  〔一〕 師古曰:「買臣身自充卒,而與計吏將重車也。載衣食具曰重車。重音直用反。」

  〔二〕 師古曰:「更音工衡反。乞音氣。匄音工大反。」

  〔三〕 師古曰:「說讀曰悅。」

  〔四〕 師古曰:「罷讀曰疲。」

  是時,東越數反覆,買臣因言:「故東越王居保泉山,〔一〕一人守險,千人不得上。今聞東越王更徙處南行,去泉山五百里,居大澤中。今發兵浮海,直指泉山,陳舟列兵,席卷南行,可破滅也。」上拜買臣會稽太守。上謂買臣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今子何如?」買臣頓首辭謝。詔買臣到郡,治樓船,備糧食、水戰具,須詔書到,軍與俱進。〔二〕

  〔一〕 師古曰:「泉山即今泉州之山也,臨海,去海十餘里。保者,保守之以自固也。說者乃云保是地名,失之矣。」

  〔二〕 師古曰:「須,待也。」

  初,買臣免,待詔,常從會稽守邸者寄居飯食。〔一〕拜為太守,買臣衣故衣,懷其印綬,步歸郡邸。直上計時,會稽吏方相與群飲,〔二〕不視買臣。買臣入室中,守邸與共食,食且飽,少見其綬。〔三〕守邸怪之,前引其綬,視其印,會稽太守章也。守邸驚,出語上計掾吏。皆醉,大呼曰:「妄誕耳!」〔四〕守邸曰:「試來視之。」其故人素輕買臣者入〔內〕視之,還走,疾呼曰:「實然!」坐中驚駭,白守丞,〔五〕相推排陳列中庭拜謁。買臣徐出戶。有頃,長安廄吏乘駟馬車來迎,〔六〕買臣遂乘傳去。〔七〕會稽聞太守且至,發民除道,縣吏並送迎,車百餘乘。入吳界,見其故妻、妻夫治道。買臣駐車,呼令後車載其夫妻,到太守舍,置園中,給食之〔八〕。居一月,妻自經死,買臣乞其夫錢,令葬。〔九〕悉召見故人與飲食諸嘗有恩者,皆報復焉。〔一0〕

  〔一〕 師古曰:「飯音扶晚反。」

  〔二〕 師古曰:「直讀曰值。」

  〔三〕 師古曰:「見,顯示也。」

  〔四〕 師古曰:「誕,大言也。呼音火故反。次下亦同。」

  〔五〕 服虔曰:「守邸丞也。」張晏曰:「漢舊郡國丞長吏與計吏俱送計也。」師古曰:「張說是也。謂之守丞者,繫太守而言也。守音式授反。」

  〔六〕 張晏曰:「故事,大夫乘官車駕駟,如今州牧刺史矣。」

  〔七〕 師古曰:「傳音張戀反。」

  〔八〕 師古曰:「食讀曰飤。」

  〔九〕 師古曰:「乞音氣。」

  〔一0〕師古曰:「復音扶目反。」

  居歲餘,買臣受詔將兵,與橫海將軍韓說等俱擊破東越,〔一〕有功。徵入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

  〔一〕 師古曰:「說讀曰悅。」

  數年,坐法免官,復為丞相長史。張湯為御史大夫。始買臣與嚴助俱侍中,貴用事,湯尚為小吏,趨走買臣等前。後湯以廷尉治淮南獄,排陷嚴助,買臣怨湯。及買臣為長史,湯數行丞相事,知買臣素貴,故陵折之。買臣見湯,坐床上弗為禮。〔一〕買臣深怨,常欲死之。〔二〕後遂告湯陰事,湯自殺,上亦誅買臣。買臣子山拊〔三〕官至郡守,右扶風。

  〔一〕 師古曰:「言不動容以禮之也。為音于偽反。」

  〔二〕 師古曰:「致死以害之。」

  〔三〕 如淳曰:「拊音夫。」

  吾丘壽王字子贛,趙人也。年少,以善格五召待詔。〔一〕詔使從中大夫董仲舒受春秋,高材通明。遷侍中中郎,坐法免。上書謝罪,願養馬黃門,上不許。〔二〕後願守塞扞寇難,復不許。久之,上疏願擊匈奴,詔問狀,壽王對良善,復召為郎。

  〔一〕 蘇林曰:「博之類,不用箭,但行梟散。」孟康曰:「格音各。行伍相各,故言各。」劉德曰:「格五,棋行。簺法曰簺白乘五,至五格不得行,故云格五。」師古曰:「即今戲之簺也。音先代反。」

  〔二〕 師古曰:「請於黃門供養馬之事。」

  稍遷,會東郡盜賊起,拜為東郡都尉。上以壽王為都尉,不復置太守。是時,軍旅數發,年歲不熟,多盜賊。詔賜壽王璽書曰:「子在朕前之時,知略輻湊,〔一〕以為天下少雙,海內寡二。及至連十餘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二〕職事並廢,盜賊從橫,〔三〕甚不稱在前時,何也?」壽王謝罪,因言其狀。

  〔一〕 師古曰:「言其無方而至,若車輪之歸於轂。」

  〔二〕 師古曰:「郡守、都尉皆二千石,以壽王為都尉,不置太守,兼總二任,故云四千石也。」

  〔三〕 師古曰:「從音子庸反。」

  後徵入為光祿大夫侍中。丞相公孫弘奏言「民不得挾弓弩。十賊彍弩,百吏不敢前,〔一〕盜賊不輒伏辜,免脫者眾,害寡而利多,此盜賊所以蕃也。〔二〕禁民不得挾弓弩,則盜賊執短兵,短兵接則眾者勝。以眾吏捕寡賊,其勢必得。盜賊有害無利,則莫犯法,刑錯之道也。臣愚以為禁民毋得挾弓弩便。」上下其議。壽王對曰:

  〔一〕 張晏曰:「彍音郭。」師古曰:「引滿曰彍。」

  〔二〕 師古曰:「蕃亦多也,音扶元反。」

  臣聞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討邪也。〔一〕安居則以制猛獸而備非常,有事則以設守衛而施行陣。及至周室衰微,上無明王,諸侯力政,彊侵弱,眾暴寡,海內抏敝,〔二〕(是以)巧詐並生。〔是以〕知者陷愚,勇者威怯,苟以得勝為務,不顧義理。故機變械飾,所以相賊害之具不可勝數。於是秦兼天下,廢王道,立私議,滅詩書而首法令,〔三〕去仁恩而任刑戮,〔四〕墮名城,殺豪桀,〔五〕銷甲兵,折鋒刃。其後,民以耰鉏箠梃相撻擊,〔六〕犯法滋眾,盜賊不勝,〔七〕至於赭衣塞路,群盜滿山,卒以亂亡。故聖王務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

  〔一〕 師古曰:「五兵謂矛、戟、弓、劍、戈。」

  〔二〕 師古曰:「抏,訛盡也,音五官反。」

  〔三〕 師古曰:「以法令為首。」

  〔四〕 師古曰:「去,除也。」

  〔五〕 師古曰:「墮,毀也,音火規反。」

  〔六〕 師古曰:「耰,摩田之器也。箠,馬檛也。梃,大杖也。耰音憂。箠音之累反。梃音大鼎反。」

  〔七〕 師古曰:「滋,益也。不勝,言不可勝也。」

  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舉俊材,興學官,三公有司或由窮巷,起白屋,裂地而封,〔一〕宇內日化,方外鄉風,〔二〕然而盜賊猶有者,郡國二千石之罪,非挾弓弩之過也。禮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舉之,明示有事也。〔三〕孔子曰:「吾何執?執射乎?」〔四〕大射之禮,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詩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既同,獻爾發功」,〔五〕言貴中也。〔六〕愚聞聖王合射以明教矣,未聞弓矢之為禁也。且所為禁者,為盜賊之以攻奪也。攻奪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姦之於重誅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挾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備而抵法禁,〔七〕是擅賊威而奪民救也。〔八〕竊以為無益於禁姦,而廢先王之典,使學者不得習行其禮,大不便。

  〔一〕 師古曰:「白屋,以白茅覆屋也。壽王言此者,並以譏公孫弘。」

  〔二〕 師古曰:「鄉讀曰嚮。」

  〔三〕 師古曰:「有四方扞禦之事。」

  〔四〕 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

  〔五〕 師古曰:「小雅賓之初筵之詩也。侯,所以居的,以皮為之。天子射豹侯,諸侯射熊侯,卿大夫射麋侯,士射鹿豕侯。抗,舉也。射夫,眾射者也。同,同耦也。言既舉大侯,又張弓矢,分耦而射,則獻其發矢中的之功也。」

  〔六〕 師古曰:「中音竹仲反。」

  〔七〕 師古曰:「抵,觸也。」

  〔八〕 師古曰:「擅,專也。」

  書奏,上以難丞相弘。弘詘服焉。

  及汾陰得寶鼎,武帝嘉之,薦見宗廟,臧於甘泉宮。群臣皆上壽賀曰:「陛下得周鼎。」壽王獨曰非周鼎。上聞之,召而問之,曰:「今朕得周鼎,群臣皆以為然,壽王獨以為非,何也?有說則可,無說則死。」壽王對曰:「臣安敢無說!臣聞周德始乎后稷,長於公劉,大於大王,〔一〕成於文武,顯於周公。德澤上昭,天下漏泉〔二〕,無所不通。上天報應,鼎為周出,故名曰周鼎。今漢自高祖繼周,亦昭德顯行,布恩施惠,六合和同。至於陛下,恢廓祖業,功德愈盛,天瑞並至,珍祥畢見。昔秦始皇親出鼎於彭城而不能得,天祚有德而寶鼎自出,此天之所以與漢,乃漢寶,非周寶〔也〕。」上曰:「善。」群臣皆稱萬歲。是日,賜壽王黃金十斤。後坐事誅。

  〔一〕 師古曰:「公劉,后稷曾孫也。大王,文王之祖,則古公亶父也。」

  〔二〕 師古曰:「昭,明也。漏,言潤澤下霑如屋之漏。」

  主父偃,齊國臨菑人也。學長短從橫術,〔一〕晚乃學易、春秋、百家之言。游齊諸子間,〔二〕諸儒生相與排儐,不(客)〔容〕於齊。家貧,假貣無所得,〔三〕北游燕、趙、中山,皆莫能厚,客甚困。以諸侯莫足游者,元光元年,乃西入關見衛將軍。〔四〕衛將軍數言上,上不省。資用乏,留久,諸侯賓客多厭之,乃上書闕下。朝奏,暮召入見。所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一事諫伐匈奴,曰:

  〔一〕 服虔曰:「蘇秦法百家書說也。」師古曰:「長短解在張湯傳。從橫說在藝文志。」

  〔二〕 師古曰:「諸子,諸侯王子。」

  〔三〕 師古曰:「貣音土得反。」

  〔四〕 師古曰:「衛青。」

  臣聞明主不惡切諫以博觀,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是故事無遺策而功流萬世。今臣不敢隱忠避死,以效愚計,願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一〕天下既平,天子大愷,〔二〕春蒐秋獮,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戰也。〔三〕且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爭者末節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聖王重行之。〔四〕夫務戰勝,窮武事,未有不悔者也。

  〔一〕 師古曰:「司馬穰苴善用兵,著書言兵法,謂之司馬法。一說司馬,古主兵之官,有軍陳用兵之法。」

  〔二〕 應劭曰:「大愷,周禮還師振旅之樂也。」

  〔三〕 師古曰:「春為陽中,其行木也;秋為陰中,其行金也。金、木,兵器所資,故於此時蒐獮治兵也。蒐,蒐索也,取不孕者。獮,應殺氣也。振,整;旅,眾也。獮音先淺反。」

  〔四〕 師古曰:「重,難也。」

  昔秦皇帝任戰勝之威,蠶食天下,并吞戰國,海內為一,功齊三代。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徙鳥舉,難得而制。輕兵深入,糧食必絕;運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為利;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一〕勝必棄之,非民父母。靡敝中國,甘心匈奴,〔二〕非完計也。」秦皇帝不聽,遂使蒙恬將兵而攻胡,卻地千里,以河為境。地固澤鹵,不生五穀,〔三〕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可勝數,終不能踰河而北。是豈人眾之不足,兵革之不備哉?其勢不可也。又使天下飛芻輓粟,〔四〕起於黃、腄、琅邪負海之郡,轉輸北河,〔五〕率三十鍾而致一石。〔六〕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餉,〔七〕女子紡績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死者相望,〔八〕蓋天下始叛也。

  〔一〕 李奇曰:「不可和調也。」

  〔二〕 師古曰:「靡,散也,音縻。其下類此。」

  〔三〕 師古曰:「地多沮澤而鹹鹵。」

  〔四〕 師古曰:「運載芻槁,令其疾至,故曰飛芻也。輓謂引車船也,音晚。」

  〔五〕 師古曰:「黃、腄,二縣名也,並在東萊。言自東萊及琅邪緣海諸郡,皆令轉輸至北河也。腄音直瑞反,又音誰。」

  〔六〕 師古曰:「六斛四斗為鍾。計其道路所費,凡用百九十二斛,乃得一石至。」

  〔七〕 師古曰:「餉亦饟字。」

  〔八〕 師古曰:「道死謂死於路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邊,聞匈奴聚代谷之外而欲擊之。御史成諫曰:「不可。夫匈奴,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景,〔一〕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竊危之。」高帝不聽,遂至代谷,果有平城之圍。高帝悔之,乃使劉敬往結和親,然後天下亡干戈之事。

  〔一〕 師古曰:「搏,擊也。搏人之陰景,言不可得也。」

  故兵法曰:「興師十萬,日費千金。」秦常積眾數十萬人,雖有覆軍殺將,係虜單于,〔一〕適足以結怨深讎,不足以償天下之費。夫匈奴行盜侵敺,所以為業,天性固然。〔二〕上自虞夏殷周,固不程督,〔三〕禽獸畜之,不比為人。夫不上觀虞夏殷周之統,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以大恐,百姓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則變生,事苦則慮易。〔四〕使邊境之民靡敝愁苦,將吏相疑而外市,〔五〕故尉佗、章邯得成其私,〔六〕而秦政不行,權分二子,此得失之效也。故周書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七〕願陛下孰計之而加察焉。

  〔一〕 師古曰:「覆音芳目反。」

  〔二〕 師古曰:「來侵邊境而〈區夂〉略人畜也。〈區夂〉與驅同,其字從夂,音普木反。」

  〔三〕 師古曰:「程,課也。督,視責也。」

  〔四〕 師古曰:「言思慮變易,失其常也。」

  〔五〕 張晏曰:「與外國交市己利,若章邯之比也。」

  〔六〕 師古曰:「佗音徒何反。」

  〔七〕 師古曰:「此周書者,本尚書之餘。」

  是時,徐樂、嚴安亦俱上書言世務。書奏,上召見三人,謂曰:「公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一〕乃拜偃、樂、安皆為郎中。偃數上疏言事,遷謁者,中郎,中大夫。歲中四遷。

  〔一〕 師古曰:「言皆者,各在何處。」

  偃說上曰:「古者諸侯地不過百里,彊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彊而合從〔一〕以逆京師。今以法割削,則逆節萌起,〔一〕前日朝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三〕餘雖骨肉,無尺地之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實分其國,必稍自銷弱矣。」於是上從其計。又說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兼并之家,亂眾民,皆可徙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姦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上又從之。

  〔一〕 師古曰:「從音子容反。」

  〔二〕 師古曰:「萌謂事之始生,如草木之萌芽也。」

  〔三〕 師古曰:「適讀曰嫡。」

  尊立衛皇后及發燕王定國陰事,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賂遺累千金。或說偃曰:「大橫!」〔一〕偃曰:「臣結髮游學四十餘年,身不得遂,〔二〕親不以為子,昆弟不收,賓客棄我,我阨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亨耳!〔三〕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四〕

  〔一〕 師古曰:「橫音胡孟反。」

  〔二〕 師古曰:「遂猶達也。」

  〔三〕 張晏曰:「五鼎食,牛、羊、豕、魚,麋也。諸侯五,卿大夫三。」師古曰:「五鼎亨之,謂被鑊亨之誅。」

  〔四〕 師古曰:「暮言年齒老也。倒行逆施,謂不遵常理。此語本出五子胥,偃述而稱之。」

  偃盛言朔方地肥饒,外阻河,蒙恬築城以逐匈奴,內省轉輸戍漕,廣中國,滅胡之本也。上覽其說,下公卿議,皆言不便。公孫弘曰:「秦時嘗發三十萬眾築北河,終不可就,〔一〕已而棄之。」朱買臣難詘弘,遂置朔方,本偃計也。

  〔一〕 師古曰:「就,成也。」

  元朔中,偃言齊王內有淫失之行,〔一〕上拜偃為齊相。至齊,遍召昆弟賓客,散五百金予之,數曰:〔二〕「始吾貧時,昆弟不我衣食,賓客不我內門,〔三〕今吾相齊,諸君迎我或千里。吾與諸君絕矣,毋復入偃之門!」乃使人以王與姊姦事動王。王以為終不得脫,恐效燕王論死,乃自殺。

  〔一〕 師古曰:「失讀曰佚,音尹一反。」

  〔二〕 師古曰:「數,責也。數音所具反。」

  〔三〕 師古曰:「衣音於既反。食讀曰飤。內門,謂內之於門中也。」

  偃始為布衣時,嘗游燕、趙,及其貴,發燕事。趙王恐其為國患,欲上書言其陰事,為居中,不敢發。及其為齊相,出關,即使人上書,告偃受諸侯金,以故諸侯子多以得封者。及齊王以自殺聞,上大怒,以為偃劫其王令自殺,乃徵下吏治。偃服受諸侯之金,實不劫齊王令自殺。上欲勿誅,公孫弘爭曰:「齊王自殺無後,國除為郡,入漢,偃本首惡,非誅偃無以謝天下。」乃遂族偃。

  偃方貴幸時,客以千數,及族死,無一人視,獨孔車收葬焉。上聞之,以車為長者。

  徐樂,燕(郡)無終人也。上書曰:

  臣聞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謂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陳涉無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無〕鄉曲之譽,非有孔、曾、墨子之賢,陶朱、猗頓之富也。然起窮巷,奮棘矜,〔一〕偏袒大呼,天下從風,〔二〕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此三者陳涉之所以為資也。此之謂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一〕 師古曰:「棘,戟也。矜者,戟之把也。時秦銷兵器,故但有戟之把耳。矜音巨巾反。此下亦同。」

  〔二〕 師古曰:「呼音火故反。」

  何謂瓦解?吳、楚、齊、趙之兵是也。七國謀為大逆,號皆稱萬乘之君,帶甲數十萬,威足以嚴其境內,財足以勸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一〕而身為禽於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權輕於匹夫而兵弱於陳涉也,當是之時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樂俗之民眾,故諸侯無竟外之助。〔二〕此之謂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一〕 師古曰:「攘謂侵取漢地。」

  〔二〕 師古曰:「竟讀曰境。其下同。」

  由此觀之,天下誠有土崩之勢,雖布衣窮處之士或首難而危海內,〔一〕陳涉是也,況三晉之君或存乎?〔二〕天下雖未治也,誠能無土崩之勢,雖有彊國勁兵,不得還踵而身為禽,〔三〕吳楚是也,況群臣百姓,能為亂乎?此二體者,安危之明要,賢主之所留意而深察也。

  〔一〕 師古曰:「首難謂首唱而作難也。」

  〔二〕 師古曰:「韓、趙、魏三國本共分晉,故稱三晉。」

  〔三〕 師古曰:「還讀曰旋。」

  間者,關東五穀數不登,年歲未復,〔一〕民多窮困,重之以邊境之事,〔二〕推數循理而觀之,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不安故易動,易動者,土崩之勢也。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明於安危之機,修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故雖有彊國勁兵,陛下逐走獸,射飛鳥,弘游燕之囿,淫從恣之觀,極馳騁之樂,自若。〔三〕金石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帷幄之私俳優朱儒之笑不乏於前,而天下無宿憂。〔四〕名何必夏、子,俗何必成、康!〔五〕雖然,臣竊以為陛下天然之質,寬仁之資,而誠以天下為務,則禹、湯之名不難侔,而成、康之俗未必不復興也。〔六〕此二體者立,然後處尊安之實,揚廣譽於當世,親天下而服四夷,餘恩遺德為數世隆,南面背依攝袂而揖王公,〔七〕此陛下之所服也〔八〕。臣聞圖王不成,其敝足以安。〔九〕安則陛下何求而不得,何威而不成,奚征而不服哉?〔一0〕

  〔一〕 師古曰:「復音扶目反。」

  〔二〕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三〕 師古曰:「自若者,言如其常,無所廢損也。從讀曰縱。」

  〔四〕 師古曰:「宿,久也。」

  〔五〕 服虔曰:「夏,禹也。子,湯也。湯,子姓。」

  〔六〕 師古曰:「侔,等也。」

  〔七〕 師古曰:「依讀曰扆。已解於上。」

  〔八〕 師古曰:「服,事也。」

  〔九〕 師古曰:「言其敝末之法,猶足自安也。」

  〔一0〕〔師古曰:「奚,何也。」〕

  校勘記

  二七七七頁 五行 自以〔沒〕身不見兵革。 錢大昭說,「自以」下脫「沒」字。按景祐、殿本都有「沒」字。

  二七七七頁一三行 (晉)〔張〕說是也。 景祐、殿本都作「張」。王先謙說作「張」是。

  二七七八頁 四行 而居九州之(地)〔內〕也。 景祐、殿本都作「內」。王先謙說作「內」是。

  二七七八頁一二行 其不(可)用天子之法度, 景祐、殿本都無「可」字。

  二七八0頁 二行 復音(拱)〔扶〕目反。 景祐、殿本都作「扶」,此誤。

  二七八三頁 二行 男子不得耕稼(種樹)〔樹種〕, 景祐、殿本都作「樹種」。

  二七八三頁一六行 曠日(持)〔引〕久,士卒勞倦,越(乃)出擊之。 景祐本「持」作「引」,「越」下無「乃」字。

  二七八四頁 一行 行者不還,往者(果)〔莫〕反, 景祐、汲古、殿、局本都作「莫」,此誤。

  二七八四頁一二行 言莫敢(挍)〔校〕也。 景祐、汲古、殿、局本都作「校」,注同。

  二七八四頁一二行 如使越人蒙(死)徼幸以逆執事之顏行, 景祐本無「死」字。

  二七八四頁一四行 八(蔬)〔藪〕為囿,江(海)〔漢〕為池, 景祐、殿本「蔬」都作「藪」,「海」都作「漢」。

  二七八六頁 七行 〔未〕踰領, 宋祁說,一本「踰」上有「未」字。王念孫說一本是。

  二七八六頁一二行 夙興夜(昧)〔寐〕, 景祐、殿本都作「寐」。王先謙說作「寐」是。

  二七八八頁 三行 因其弱弟餘善以成其(謀)〔誅〕。 殿本作「誅」。王先謙說殿本是。

  二七九0頁一三行 (令)〔今〕躬自欲入奉也。 景祐本作「今」。殿本「躬」作「助」。

  二七九二頁一五行 其故人素輕買臣者入〔內〕視之, 王念孫說景祐本有「內」字是。

  二七九六頁 二行 (是以)巧詐並生,〔是以〕知者陷愚, 景祐、殿本「是以」二字都在「巧詐並生」下。

  二七九八頁 六行 乃漢寶,非周寶〔也〕。 景祐、殿本都有「也」字。

  二七九八頁一一行 不(客)〔容〕於齊。 錢大昭說「客」疑當作「容」。按景祐、殿本都作「容」,史記同。

  二八0四頁一0行 徐樂,燕(郡)無終人也。 景祐本無「郡」字。王念孫、王先謙都說燕是國名,「郡」字不當有。

  二八0四頁一三行 〔無〕鄉曲之譽, 王念孫說史記有「無」字,此脫,則文義不明。

  二八0七頁 六行 〔師古曰:「奚,何也。」〕 景祐、殿本都有此注。

  【師古曰:「此卷首尚載嚴、朱、吾丘、主父、徐者,存其本書題目,以示不變易也。」】

  嚴安者,臨菑人也。以故丞相史上書,曰:

  臣聞鄒(衍)〔子〕曰:〔一〕「政教文質者,所以云救也,〔二〕當時則用,過則舍之,〔三〕有易則易(也)〔之〕〔四〕故守一而不變者,未睹治之至也。」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調五聲使有節族,〔五〕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於前,以觀欲天下。〔六〕彼民之情,見美則願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無節,則不可贍,〔七〕民離本而徼末矣。〔八〕末不可徒得,〔九〕故搢紳者不憚為詐,帶劍者夸殺人以矯奪,〔一0〕而世不知媿,故姦軌浸長。〔一一〕夫佳麗珍怪固順於耳目,故養失而泰,樂失而淫,禮失而采,〔一二〕教失而偽。偽、采、淫、泰,非所以範民之道也。〔一三〕是以天下人民逐利無已,犯法者眾。臣願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貧富不相燿以和其心。心既和平,其性恬安。恬安不營,則盜賊銷;盜賊銷,則刑罰少;刑罰少,則陰陽和,四時正,風雨時,草木暢茂,五穀蕃孰,六畜遂字,〔一四〕民不夭厲,和之至也。〔一五〕

  〔一〕 師古曰:「鄒衍之書也。」

  〔二〕 師古曰:「以救敝。」

  〔三〕 師古曰:「非其時則廢置也。」

  〔四〕 師古曰:「可變易者則易也。」

  〔五〕 蘇林曰:「族音奏。」師古曰:「節,止也。奏,進也。」

  〔六〕 孟康曰:「觀猶顯也。」師古曰:「顯示之,使其慕欲也。」

  〔七〕 師古曰:「贍,足也。」

  〔八〕 師古曰:「徼,要求也,音工堯反。」

  〔九〕 師古曰:「徒,空也。」

  〔一0〕師古曰:「夸,大也,競也。矯,偽也。」

  〔一一〕師古曰:「浸,漸也。」

  〔一二〕如淳曰:「采,飾也。」師古曰:「采者,文過其實也。」

  〔一三〕師古曰:「範謂為之立法也。」

  〔一四〕師古曰:「蕃,多也。遂,成也。字,生也。蕃音扶元反。」

  〔一五〕師古曰:「厲,病也。」

  臣聞周有天下,其治三百餘歲,成康其隆也,刑錯四十餘年而不用。及其衰,亦三百餘年,故五伯更起。〔一〕伯者,常佐天子興利除害,誅暴禁邪,匡正海內,以尊天子。五伯既沒,賢聖莫續,天子孤弱,號令不行。諸侯恣行,彊陵弱,眾暴寡。田常篡齊,六卿分晉,並為戰國,此民之始苦也。於是彊國務攻,弱國修守,合從連衡,馳車轂擊,〔二〕介冑生蟣蝨,民無所告愬。

  〔一〕 師古曰:「伯讀曰霸。(晉)〔更〕音工衡反。以下並同。」

  〔二〕 師古曰:「車轂相擊,言其眾多也。從音子容反。」

  及至秦王,蠶食天下,并吞戰國,稱號皇帝,一海內之政,壞諸侯之城。銷其兵,鑄以為鍾虡,〔一〕示不復用。元元黎民得免於戰國,逢明天子,人人自以為更生。〔二〕鄉使秦緩刑罰,薄賦斂,〔三〕省繇役,貴仁義,賤權利,上篤厚,下佞巧,變風易俗,化於海內,則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風,循其故俗,為知巧權利者進,篤厚忠正者退,法嚴令苛,諂諛者眾,〔四〕(曰)〔日〕聞其美,(章)〔意〕廣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將兵以北攻彊胡,辟地進境,〔五〕戍於北河,飛芻輓粟以隨其後。又使尉屠睢將樓船之士攻越,使監祿鑿渠運糧,深入越地,越人遁逃。曠日持久,糧食乏絕,越人擊之,秦兵大敗。秦乃使尉佗將卒以戍越。當是時,秦禍北構於胡,南挂於越,〔六〕宿兵於無用之地,〔七〕進而不得退。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陳勝、吳廣舉陳,〔八〕武臣、張耳舉趙,項梁舉吳,田儋舉齊,景駒舉郢,周市舉魏,韓廣舉燕,窮山通谷,豪士並起,不可勝載也。然本皆非公侯之後,非長官之吏,〔九〕無尺寸之勢,起閭巷,杖棘矜,應時而動,不謀而俱起,不約而同會,壤長地進,至乎伯王,〔一0〕時教使然也。秦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滅世絕祀,窮兵之禍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彊,不變之患也。

  〔一〕 師古曰:「虡,懸鍾者也。解在賈山、司馬相如傳。」

  〔二〕 師古曰:「言天下既免戰國之苦,若逢明聖之主則可以更生,而秦皇反為虐政以殘害也。」

  〔三〕 師古曰:「鄉讀曰嚮。」

  〔四〕 師古曰:「讇,古諂字。」

  〔五〕 師古曰:「辟讀曰闢。」

  〔六〕 師古曰:「挂,懸也。」

  〔七〕 師古曰:「宿,留也。」

  〔八〕 師古曰:「舉謂起兵也。」

  〔九〕 師古曰:「長官謂一官之長也。」

  〔一0〕張晏曰:「長,進益也。」師古曰:「言其稍稍攻伐,進益土境,以至彊大也。長音竹兩反。伯讀曰霸。」

  今徇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一〕深入匈奴,燔其龍城,〔二〕議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今中國無狗吠之警,而外累於遠方之備,靡敝國家,〔三〕非所以子民也。〔四〕行無窮之欲,甘心快意,結怨於匈奴,非所以安邊也。禍挐而不解,兵休而復起,〔五〕近者愁苦,遠者驚駭,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鍛甲摩劍,矯箭控弦,〔六〕轉輸軍糧,未見休時,此天下所共憂也。夫兵久而變起,事煩而慮生。今外郡之地或幾千里〔七〕,列城數十,形束壤制,〔八〕帶脅諸侯,〔九〕非宗室之利也。上觀齊晉所以亡,公室卑削,六卿大盛也;下覽秦之所以滅,刑嚴文刻,欲大無窮也。今郡守之權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幾千里非特閭巷之資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逢萬世之變,則不可勝諱也〔一0〕

  〔一〕 張晏曰:「薉,貉也。」師古曰:「薉與穢同。」

  〔二〕 師古曰:「燔,燒也。龍城,匈奴祭天處。燔音扶元反。」

  〔三〕 師古曰:「累音力瑞反。」

  〔四〕 師古曰:「子謂養之如子也。」

  〔五〕 師古曰:「挐,相連引也,音女居反。」

  〔六〕 師古曰:「矯,正曲使直也。控,引也。」

  〔七〕 師古曰:「幾音鉅依反。次下亦同。」

  〔八〕 孟康曰:「言其土地形勢,足以束制其民。」

  〔九〕 師古曰:「帶者,言諸侯之於郡守,譬若佩帶,謂輕小也。脅謂其威力足以脅之也。一曰帶在脅旁,附著之義也。」

  〔一0〕師古曰:「言不可盡諱者,言必滅亡也。」

  後以安為騎馬令。〔一〕

  〔一〕 師古曰:「主天子之騎馬也。騎音其寄反。」

  終軍字子雲,濟南人也。少好學,以辯博能屬文聞於郡中。〔一〕年十八,選為博士弟子。至府受遣,〔二〕太守聞其有異材,召見軍,甚奇之,與交結。軍揖太守而去,至長安上書言事。武帝異其文,拜軍為謁者給事中。

  〔一〕 師古曰:「屬音之欲反。」

  〔二〕 師古曰:「博士弟子屬太常。受遣者,由郡遣詣京師。」

  從上幸雍祠五畤,獲白麟,一角而五蹄。〔一〕時又得奇木,其枝旁出,輒復合於木上。上異此二物,博謀群臣。〔二〕軍上對曰:

  〔一〕 師古曰:「每一足有五蹄也。」

  〔二〕 師古曰:「訪其徵應也。」

  臣聞詩頌君德,樂舞后功,異經而同指,明盛德之所隆也。南越竄屏葭葦,與鳥魚群,〔一〕正朔不及其俗。有司臨境,而東甌內附,閩王伏辜,南越賴救。北胡隨畜薦居,〔二〕禽獸行,虎狼心,上古未能攝。大將軍秉鉞,單于奔幕;〔三〕票騎抗旌,昆邪右衽。〔四〕是澤南洽而威北暢也。〔五〕若罰不阿近,舉不遺遠,設官俟賢,縣賞待功,〔六〕能者進以保祿,罷者退而勞力,〔七〕刑於宇內矣。〔八〕履眾美而不足,懷聖明而不專,〔九〕建三宮之文質,章厥職之所宜,〔一0〕封禪之君無聞焉。〔一一〕

  〔一〕 師古曰:「葭,蘆也,成長則曰葦。葭音加。」

  〔二〕 蘇林曰:「薦,草也。」師古曰:「蘇說非也。薦讀曰荐。荐,屢也。言隨畜牧屢易故居,不安住也。左傳『戎狄荐居』者也。」

  〔三〕 師古曰:「犇,古奔字。」

  〔四〕 師古曰:「抗,舉也。右衽,從中國化也。昆音下門反。」

  〔五〕 師古曰:「洽,溥也。暢,達也。」

  〔六〕 師古曰:「俟,古俟字。次下亦同。」

  〔七〕 師古曰:「罷讀曰疲,謂不堪職任者也。勞力,歸農畝也。」

  〔八〕 師古曰:「刑,法也,言成法於宇內也。一曰,刑,見也。」

  〔九〕 師古曰:「言自謙也。」

  〔一0〕服虔曰:「三宮,明堂、辟雍、靈臺也。」鄭氏曰:「於三宮班政教,有文質者也。」

  〔一一〕張晏曰:「前世封禪之君不聞若斯之美也。」

  夫(人)〔天〕命初定,萬事草創,〔一〕及臻六合同風,九州共貫,必待明聖潤色,祖業傳於無窮。〔二〕故周至成王,然後制定,而休徵之應見。〔三〕陛下盛日月之光,垂聖思於勒成,專神明之敬,奉燔瘞於郊宮,〔四〕獻享之精交神,積和之氣塞明,〔五〕而異獸來獲,宜矣。昔武王中流未濟,白魚入於王舟,俯取以燎,群公咸曰「休哉!」〔六〕今郊祀未見於神祇,而獲獸以饋,〔七〕此天之所以示饗,而上通之符合也。宜因昭時令日,改定告元,〔八〕(以)白茅於江淮,發嘉號于營丘,以應緝熙,〔九〕使著事者有紀焉。〔一0〕

  〔一〕 師古曰:「謂始受命之君也。」

  〔二〕 師古曰:「潤色謂光飾之。」

  〔三〕 師古曰:「休,美也。徵,證也。」

  〔四〕 師古曰:「燔,祭天也。瘞,祭地也。祭天則燒之,祭地則薶之。郊宮,謂泰畤及后土也。」

  〔五〕 師古曰:「塞,荅也。明者,明靈,亦謂神也。」

  〔六〕 師古曰:「謂伐紂時。解在董仲舒傳。」

  〔七〕 師古曰:「以饋謂充祭俎也。」

  〔八〕 張晏曰:「改元年以告神祇也。」師古曰:「昭,明也。令,善也。」

  〔九〕 服虔曰:「苴,作席也。」張晏曰:「江淮職貢三脊茅為藉也。」孟康曰:「嘉號,封禪也。泰山在齊分野,故曰營丘也。或曰登封泰山以明姓號也。」師古曰:「苴音祖,又音子豫反。非苞苴之苴也。」

  〔一0〕師古曰:「謂史官也。紀,記也。」

  蓋六鶂退飛,逆也;〔一〕白魚登舟,順也。〔二〕夫明闇之徵,上亂飛鳥,下動淵魚,〔三〕各以類推。今野獸并角,明同本也;〔四〕眾支內附,示無外也。若此之應,殆將有解編髮,削左衽,襲冠帶,要衣裳,而蒙化者焉。〔五〕斯拱而俟之耳!〔六〕

  〔一〕 張晏曰:「六鶂退飛,象諸侯畔逆,宋襄公伯道退也。」

  〔二〕 張晏曰:「周,木德也。舟,木也。殷,水德。魚,水物。魚躍登舟,象諸侯順周,以紂畀武王也。」臣瓚曰:「時論者未以周為木殷為水也。謂武王伐殷而魚入王舟,象征而必獲,故曰順也。」師古曰:「瓚說是也。」

  〔三〕 師古曰:「亂,變也。」

  〔四〕 師古曰:「并,合也。獸皆兩角,今此獨一,故云并也。」

  〔五〕 師古曰:「要衣裳謂著中國之衣裳也。編讀曰辮。要音一遙反。」

  〔六〕 師古曰:「拱手而待之,言其即至。」

  對奏,上甚異之,由是改元為元狩。後數月,越地及匈奴名王有率眾來降者,時皆以軍言為中。〔一〕

  〔一〕 師古曰:「中音竹仲反。」

  元鼎中,博士徐偃使行風俗。〔一〕偃矯制,〔二〕使膠東、魯國鼓鑄鹽鐵。〔三〕還,奏事,徙為太常丞。御史大夫張湯劾偃矯制大害,法至死。偃以為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存萬民,顓之可也。〔四〕湯以致其法,不能詘其義。有詔下軍問狀,軍詰偃曰:「古者諸侯國異俗分,百里不通,時有聘會之事,安危之勢,呼吸成變,故有不受辭造命顓己之宜;今天下為一,萬里同風,故春秋『王者無外』。偃巡封域之中,稱以出疆何也?且鹽鐵,郡有餘臧,〔五〕正二國廢,國家不足以為利害,而以安社稷存萬民為辭,何也?」又詰偃:「膠東南近琅邪,北接北海,魯國西枕泰山,東有東海,受其鹽鐵。偃度四郡口數田地,〔六〕率其用器食鹽,不足以并給二郡邪?將勢宜有餘,而吏不能也?何以言之?偃矯制而鼓鑄者,欲及春耕種贍民器也。〔七〕今魯國之鼓,當先具其備,〔八〕至秋乃能舉火。此言與實反者非?〔九〕偃已前三奏,無詔,〔一0〕不惟所為不許,〔一一〕而直矯作威福,以從民望,干名采譽,〔一二〕此明聖所必加誅也。『枉尺直尋』,孟子稱其不可;〔一三〕今所犯罪重,所就者小,〔一四〕偃自予必死而為之邪?〔一五〕將幸誅不加,欲以采名也?」〔一六〕偃窮詘,服罪當死。軍奏「偃矯制顓行,非奉使體,請下御史徵偃即罪。」〔一七〕奏可。上善其詰,有詔示御史大夫。

  〔一〕 師古曰:「行音下更反。」

  〔二〕 師古曰:「矯,託也。託言受詔也。」

  〔三〕 如淳曰:「鑄銅鐵,扇熾火,謂之鼓。」

  〔四〕 師古曰:「顓與專同。下亦類此。」

  〔五〕 師古曰:「先有畜積。」

  〔六〕 師古曰:「度,計也,音大各反。」

  〔七〕 師古曰:「贍,足也。」

  〔八〕 師古曰:「備者猶今言調度。」

  〔九〕 師古曰:「重問之。」

  〔一0〕師古曰:「不報聽也。」

  〔一一〕師古曰:「惟,思也。」

  〔一二〕師古曰:「干,求也。采,取也。」

  〔一三〕師古曰:「孟子,孟軻也。八尺曰尋。孟子之書曰陳代問於孟子曰:『枉尺直尋,若可為也。』孟子曰:『子過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尋長而尺短。故陳代言所直者多,而所曲者少,則可為之。孟子以為苟有小曲,則害於大直,故不可也。」

  〔一四〕師古曰:「就,成也。」

  〔一五〕師古曰:「予,許也。」

  〔一六〕師古曰:「幸,冀也。」

  〔一七〕師古曰:「徵,召也。即,就也。」

  初,軍從濟南當詣博士,步入關,關吏予軍繻。〔一〕軍問:「以此何為?」吏曰;「為復傳,〔二〕還當以合符。」軍曰:「大丈夫西游,終不復傳還。」棄繻而去。軍為謁者,使行郡國,〔三〕建節東出關,關吏識之,曰:「此使者乃前棄繻生也。」軍行郡國,所見便宜以聞。還奏事,上甚說。〔四〕

  〔一〕 張晏曰:「繻音須。繻,符也。書帛裂而分之,若券契矣。」蘇林曰:「繻,帛邊也。舊關出入皆以傳。傳(須)〔煩〕,因裂繻頭合以為符信也。」師古曰:「蘇說是也。」

  〔二〕 師古曰:「復,返也。謂返出關更以為傳。復音扶福反。傳音張戀反。次下亦同。」

  〔三〕 師古曰:「行音下更反。其後亦同。」

  〔四〕 師古曰:「說讀曰悅。」

  當發使(使)匈奴,〔一〕軍自請曰:「軍無橫草之功,〔二〕得列宿衛,食祿五年。邊境時有風塵之警,臣宜被堅執銳,當矢石,啟前行。〔三〕駑下不習金革之事,今聞將遣匈奴使者,臣願盡精厲氣,奉佐明使,畫吉凶於單于之前。臣年少材下,孤於外官,〔四〕不足以亢一方之任,〔五〕竊不勝憤懣。」詔問畫吉凶之狀,上奇軍對,擢為諫大夫。

  〔一〕 師古曰:「漢朝欲遣人為使於匈奴也。」

  〔二〕 師古曰:「言行草中,使草偃臥,故云橫草也。」

  〔三〕 師古曰:「行音下郎反。」

  〔四〕 師古曰:「孤,遠也。外官謂非侍衛之臣也。」

  〔五〕 師古曰:「亢,當也,音抗。」

  南越與漢和親,乃遣軍使南越,說其王,欲令入朝,比內諸侯。軍自請:「願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一〕軍遂往說越王,越王聽許,請舉國內屬。天子大說,〔二〕賜南越大臣印綬,壹用漢法,以新改其俗,令使者留填撫之。〔三〕越相呂嘉不欲內屬,發兵攻殺其王,及漢使者皆死。語在南越傳。軍死時年二十餘,故世謂之「終童」。

  〔一〕 師古曰:「言如馬羈也。」

  〔二〕 師古曰:「說讀曰悅。」

  〔三〕 師古曰:「填音竹刃反。」

  王褒字子淵,蜀人也。宣帝時修武帝故事,講論六藝群書,博盡奇異之好,徵能為楚辭九江被公,〔一〕召見誦讀,益召高材劉向、張子僑、華龍、柳褒等待詔金馬門。〔二〕神爵、五鳳之間,天下殷(當)〔富〕,數有嘉應。上頗作歌詩,欲興協律之事,丞相魏相奏言知音善鼓雅琴者渤海趙定、梁國龔德,皆召見待詔。於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風化於眾庶,聞王褒有俊材,請與相見,使褒作中和、樂職、宣布詩,〔三〕選好事者令依鹿鳴之聲習而歌之。時氾鄉侯何武為僮子,選在歌中。〔四〕久之,武等學長安,歌太學下,轉而上聞。宣帝召見武等觀之,皆賜帛,謂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當之!」

  〔一〕 師古曰:「被,姓也,音皮義反。」

  〔二〕 師古曰:「華音戶化反。」

  〔三〕 師古曰:「中和者,言政治和平也。樂職者,言百官各得其職也。宣布者,風化普洽,無所不被。」

  〔四〕 師古曰:「氾音凡。」

  褒既為刺史作頌,〔一〕又作其傳,〔二〕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軼材。〔三〕上乃徵褒。既至,詔褎為聖主得賢臣頌其意。褒對曰:

  〔一〕 師古曰:「即上中和、樂職、宣布詩也。以美盛德,故謂之頌也。」

  〔二〕 師古曰:「解釋頌歌之義及作者之意。」

  〔三〕 師古曰:「軼與逸同。」

  夫荷旃被毳者,難與道純綿之麗密;〔一〕(黎)〔藜〕唅糗者,不足與論太牢之滋味。〔二〕今臣辟在西蜀,〔三〕生於窮巷之中,長於蓬茨之下,〔四〕無有游觀廣覽之知,顧有至愚極陋之累,〔五〕不足以塞厚望,應明指。〔六〕雖然,敢不略陳愚而抒情素!〔七〕

  〔一〕 師古曰:「純,絲也。」謂織為繒帛之麗,絲纊之密也。一說,純綿,不雜綿也。」

  〔二〕 服虔曰:「唅音含。」師古曰:「糗即今之熬米麥所為者,音丘九反,又音昌少反。」

  〔三〕 師古曰:「辟讀曰僻。」

  〔四〕 師古曰:「蓬茨,以蓬蓋屋也。茨音才私反。」

  〔五〕 師古曰:「顧猶反也。累音力瑞反。」

  〔六〕 師古曰:「塞,當也。」

  〔七〕 師古曰:「抒猶泄也,音食汝反。」

  記曰:共惟春秋五始之要,〔一〕在乎審己正統而已。夫賢者,國家之器用也。所任賢,則趨舍省而功施普;〔二〕器用利,則用力少而就效眾。故工人之用鈍器也,勞筋苦骨,終日矻矻。〔三〕及至巧冶鑄干將之樸,清水焠其鋒,〔四〕越砥斂其咢,〔五〕水斷蛟龍,陸剸犀革,〔六〕忽若彗氾畫塗。〔七〕如此,則使離婁督繩,公輸削墨,〔八〕雖崇臺五增,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九〕庸人之御駑馬,亦傷吻敝策而不進於行,〔一0〕匈喘膚汗,人極馬倦。及至駕齧膝,驂乘旦,〔一一〕王良執靶,〔一二〕韓哀附輿,〔一三〕縱馳騁騖,忽如景靡,〔一四〕過都越國,蹶如歷塊;〔一五〕追奔電,逐遺風,〔一六〕周流八極,萬里壹息。何其遼哉?人馬相得也。〔一七〕故服絺綌之涼者,不苦盛暑之鬱燠〔一八〕;襲貂狐之煗者,不憂至寒之悽愴。〔一九〕何則?有其具者易其備。賢人君子,亦聖(主)〔王〕之所以易海內也。是以嘔喻受之,〔二0〕開寬裕之路,以延天下英俊也。〔二一〕夫竭知附賢者,必建仁策;索人求士者,必樹伯跡。〔二二〕昔周公躬吐捉之勞,故有圉空之隆;〔二三〕齊桓設庭燎之禮,故有匡合之功。〔二四〕由此觀之,君人者勤於求賢而逸於得人。〔二五〕

  〔一〕 服虔曰:「共,敬也。」張晏曰:「要,春秋稱『元年春王正月』,此五始也。」師古曰:「元者氣之始,春者四時之始,王者受命之始,正月者政教之始,公即位者一國之始,是為五始。共讀曰恭。」

  〔二〕 師古曰:「趨讀曰趣。普,博也。」

  〔三〕 應劭曰:「矻矻,勞極貌。」如淳曰:「健作貌也。」師古曰:「如說是也。矻音口骨反。」

  〔四〕 師古曰:「焠謂(堯)〔燒〕而內水中以堅之也。鋒,刃芒端也。焠音千內反。」

  〔五〕 晉灼曰:「砥(百)〔石〕出南昌,故曰越也。」師古曰:「咢,刃旁也,音五各反。」

  〔六〕 師古曰:「剸,截也,音之兗反,又音徒官反。」

  〔七〕 師古曰:「彗,帚也。氾,氾灑地也。塗,泥也。如以帚埽氾灑之地,以刀畫泥中,言其易。」

  〔八〕 張晏曰:「離婁,黃帝時明目者也。」應劭曰:「公輸,魯般,性巧者也。」師古曰:「督,察視也。」

  〔九〕 師古曰:「溷,亂也,音胡頓反。」

  〔一0〕師古曰:「吻,口角也。策,所以擊馬也。」

  〔一一〕孟康曰:「良馬低頭,口至膝,故曰齧膝。」張晏曰:「駕則旦至,故曰乘旦。」師古曰:「乘音食證反。」

  〔一二〕張晏曰:「王良,郵無恤,字伯樂。」晉灼曰:「靶音霸,謂轡也。」師古曰:「參驗左氏傳及國語、孟子,郵無恤、郵良、劉無止、王良,總一人也。楚辭云『驥躊躇於敝輦,遇孫陽而得代』。王逸云孫陽,伯樂姓名也。列子云伯樂,秦穆公時人。考其年代不相當,張說云良字伯樂,斯失之矣。」

  〔一三〕應劭曰:「世本『韓哀作御』。」師古曰:「宋衷云韓哀,韓文侯也。時已有御,此復言作者,加其精巧也。然則善御者耳,非始作也。」

  〔一四〕師古曰:「亂馳曰騖。景靡者,如光景之徙靡也。」

  〔一五〕師古曰:「如經歷一塊,言其(起)〔速〕疾之甚。塊音口內反。」

  〔一六〕師古曰:「呂氏春秋云『遺風之乘』,言馬行尤疾,每在風前,故遺風於後。今此言逐遺風,則是風之遺逸在後者,馬能逐及也。」

  〔一七〕師古曰:「遼謂所行遠。」

  〔一八〕師古曰:「鬱,熱氣也。燠,溫也,音於六反。」

  〔一九〕師古曰:「悽愴,寒冷也。煗音乃短反。」

  〔二0〕應劭曰:「嘔喻,和悅貌。」師古曰:「嘔音於付反。」

  〔二一〕師古曰:「裕,饒也。」

  〔二二〕師古曰:「伯讀曰霸。」

  〔二三〕師古曰:「一飯三吐飡,一沐三捉髮,以賓賢士,故能成太平之化,刑措不用,囹圄空虛也。」

  〔二四〕應劭曰:「有以九九求見桓公,桓公不納。其人曰:『九九小術,而君不納之,況大於九九者乎!』於是桓公設庭燎之禮而見之。居無幾,隰朋自遠而至,齊桓(逐)〔遂〕以霸。」師古曰:「九九,計數之書,若今算經也。匡謂一匡天下也。合謂九合諸侯。」

  〔二五〕師古曰:「逸,閒也。」

  人臣亦然。昔賢者之未遭遇也,圖事揆策則君不用其謀,陳見悃誠則上不然其信,〔一〕進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於鼎俎,太公困於鼓刀,〔二〕百里自鬻,甯子飯牛,〔三〕離此患也。〔四〕及其遇明君遭聖主也,運籌合上意,諫諍即見聽,進退得關其忠,任職得行其術,去卑辱奧渫而升本朝,〔五〕離疏釋蹻而享膏粱,〔六〕剖符錫壤而光祖考,傳之子孫,以資說士。〔七〕故世必有聖知之君,而後有賢明之臣。故虎嘯而(冽風)〔風冽〕〔八〕龍興而致雲,蟋蟀俟秋吟,蜉蝤出以陰。〔九〕易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一0〕詩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國。」〔一一〕故世平主聖,俊艾將自至,〔一二〕若堯、舜、禹、湯、文、武之君,獲稷、契、皋陶、伊尹、呂望,〔一三〕明明在朝,穆穆列布,〔一四〕聚精會神,相得益章。〔一五〕雖伯牙操遞鍾,〔一六〕逢門子彎烏號,〔一七〕猶未足以喻其意也。

  〔一〕 師古曰:「悃,至也,音口本反。」

  〔二〕 師古曰:「勤於鼎俎,謂負鼎俎以干湯也。鼓刀,謂屠牛於朝歌也。」

  〔三〕 師古曰:「鬻,賣也。呂氏春秋云百里奚之未遇時也,虞亡而虜縳,鬻以五羊之皮。公孫枝得而悅之,獻諸穆公。飯牛,解在鄒陽傳。鬻音弋六反。」

  〔四〕 師古曰:「離,遭也。」

  〔五〕 張晏曰:「奧,幽也。渫,狎也,汙也。言敝奧渫汙,不章顯也。」師古曰:「渫音先列反。」

  〔六〕 應劭曰:「離此疏食,釋此木蹻也。」臣瓚曰:「以繩為蹻也。」師古曰:「蹻(自)〔即〕今之鞋耳。瓚說是也。蹻音居略反。」

  〔七〕 師古曰:「談說(也)〔之〕士傳以為資也。」

  〔八〕 師古曰:「冽冽,風貌也,音列。」

  〔九〕 孟康曰:「蜉蝤,渠略也。」師古曰:「蟋蟀,今之促織也。蜉蝤,甲(患)〔蟲〕也,好叢聚而生也,朝生而夕死。蝤音由,字亦作蝣,其音同也。」

  〔一0〕師古曰:「乾卦九五爻辭也。言王者居正陽之位,賢才見之,則利用也。」

  〔一一〕師古曰:「大雅文王之詩也。思,語辭也。皇,美也。言美哉,此眾多賢士,生此周王之國也。」

  〔一二〕師古曰:「艾讀曰乂。」

  〔一三〕師古曰:「契讀與卨同,字本作偰,後從省耳。」

  〔一四〕師古曰:「明明,察也。穆穆,美也。」

  〔一五〕師古曰:「章,明也。」

  〔一六〕晉灼曰:「遞音遞迭之遞。二十四鍾各有節奏,擊之不常,故曰遞。」臣瓚曰:「楚辭云『奏伯牙之號鍾』。號鍾,琴名也。馬融笛賦曰『號鍾高調』。伯牙以善鼓琴,不聞說能擊鍾也。」師古曰:「琴名是也,字既作遞,則與楚辭不同,不得即讀為號,當依晉音耳。」

  〔一七〕師古曰:「逢門,善射者,即逢蒙也。烏號,弓名也。並解在前也。」

  故聖主必待賢臣而弘功業,俊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德。上下俱欲,驩然交欣,千載壹合,論說無疑,翼乎如鴻毛過順風,沛乎如巨魚縱大壑。〔一〕其得意若此,則胡禁不止,曷令不行?〔二〕化溢四表,橫被無窮,遐夷貢獻,萬祥畢溱。〔三〕是以聖王不遍窺望而視已明,不單頃耳而聽已聰;〔四〕恩從祥風翱,德與和氣游,〔五〕太平之責塞,優游之望得;〔六〕遵遊自然之勢,恬淡無為之場,休徵自至,壽考無疆,雍容垂拱,永永萬年,何必偃卬詘信若彭祖,呴噓呼吸如僑、松,〔七〕眇然絕俗離世哉!〔八〕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九〕蓋信乎其以寧也!

  〔一〕 師古曰:「巨亦大也。沛音普大反。」

  〔二〕 師古曰:「胡、曷皆何也。」

  〔三〕 師古曰:「溱字與臻同。」

  〔四〕 師古曰:「單,盡極也。頃讀曰傾。」

  〔五〕 師古曰:「翱,翔也。」

  〔六〕 師古曰:「塞,滿也。」

  〔七〕 如淳曰:「五帝紀彭祖,堯舜時人。列仙傳彭祖,殷大夫也,歷夏至商末,壽年七百。」師古曰:「信讀曰伸。呴噓,皆開口出氣也。僑,王僑,松,赤松子,皆仙人也。呴音許于反。噓音虛。」

  〔八〕 師古曰:「眇然,高遠之意也。」

  〔九〕 師古曰:「亦文王之詩也。濟濟,盛貌也。言文王能多用賢人,故邦國得以安寧也。」

  是時,上頗好神僊,故褒對及之。

  上令褒與張子僑等並待詔,數從褒等放獵,〔一〕所幸宮館,輒為歌頌,第其高下,以差賜帛。議者多以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二〕辭賦大者與古詩同義,小者辯麗可喜。〔三〕辟如女工有綺縠,音樂有鄭衛,〔四〕今世俗猶皆以此虞說耳目,〔五〕辭賦比之,尚有仁義風諭,〔六〕鳥獸草木多聞之觀,賢於倡優博弈遠矣。」頃之,擢褒為諫大夫。

  〔一〕 師古曰:「放,士眾大獵也,一曰游放及田獵。」

  〔二〕 師古曰:「此論語載孔子之辭也。言博弈雖非道藝,無事為之,猶賢也。弈,今之圍(其)〔棋〕也。」

  〔三〕 師古曰:「喜,好也,音許吏反。」

  〔四〕 師古曰:「辟讀曰譬。」

  〔五〕 師古曰:「虞與娛同。說讀曰悅。」

  〔六〕 師古曰:「風讀曰諷。」

  其後太子體不安,苦忽忽善忘,不樂。詔使褒等皆之太子宮虞侍太子,〔一〕朝夕誦讀奇文及所自造作。疾平復,乃歸。〔二〕太子喜褒所為甘泉及洞簫頌,〔三〕令後宮貴人左右皆誦讀之。

  〔一〕 師古曰:「之,往也。」

  〔二〕 師古曰:「復音扶目反。」

  〔三〕 師古曰:「喜音許吏反。」

  後方士言益州有金馬碧雞之寶,可祭祀致也,宣帝使褒往祀焉。褒於道病死,上閔惜之。

  賈捐之字君房,賈誼之曾孫也。元帝初即位,上疏言得失,召待詔金馬門。

  初,武帝征南越,元封元年立儋耳、珠崖郡,皆在南方海中洲居,〔一〕廣袤可千里,〔二〕合十六縣,戶二萬三千餘。其民暴惡,自以阻絕,數犯吏禁,吏亦酷之,率數年壹反,殺吏,漢輒發兵擊定之。自初為郡至昭帝始元元年,二十餘年間,凡六反叛。至其五年,罷儋耳郡并屬珠崖。至宣帝神爵三年,珠崖三縣復反。反後七年,甘露元年,九縣反,輒發兵擊定之。元帝初元元年,珠崖又反,發兵擊之。諸縣更叛,連年不定。〔三〕上與有司議大發軍,捐之建議,以為不當擊。上使侍中駙馬都尉樂昌侯王商詰問捐之曰:「珠崖內屬為郡久矣,今背畔逆節,而云不當擊,長蠻夷之亂,虧先帝功德,經義何以處之?」〔四〕捐之對曰:

  〔一〕 師古曰:「居海中之洲也。水中可居者曰洲。」

  〔二〕 師古曰:「袤,長也。」

  〔三〕 師古曰:「更音工衡反。」

  〔四〕 師古曰:「於六經之內,當何者之科條也。」

  臣幸得遭明盛之朝,蒙危言之策,無忌諱之患,〔一〕敢昧死竭卷卷。〔二〕

  〔一〕 師古曰:「危言,直言也。言出而身危,故云危言。論語稱孔子曰:『邦有道,危言(行危)〔危行〕』。」

  〔二〕 師古曰:「卷讀與拳同。」

  臣聞堯舜,聖之盛也,禹入聖域而不優,〔一〕故孔子稱堯曰「大哉」,韶曰「盡善」,禹曰「無間」。〔二〕以三聖之德,地方不過數千里,〔西〕被流沙,東漸于海,朔南暨聲教,迄于四海,〔三〕欲與聲教則治之,不欲與者不彊治也。〔四〕故君臣歌德〔五〕,含氣之物各(德)〔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六〕然地東不過江、黃,西不過氐、羌,南不過蠻荊,北不過朔方。是以頌聲並作,視聽之類咸樂其生,越裳氏重九譯而獻,〔七〕此非兵革之所能致。及其衰也,南征不還,〔八〕齊桓捄其難,〔九〕孔子定其文。〔一0〕以至乎秦,興兵遠攻,貪外虛內,務欲廣地,不慮其害。然地南不過閩越,北不過太原,而天下潰畔,禍卒在於二世之末,〔一一〕長城之歌至今未絕。

  〔一〕 臣瓚曰:「禹之功德,裁入聖人區域,但不能優泰耳。」

  〔二〕 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又曰『韶,盡美矣,又盡善也』,又曰『禹吾無間然矣』。韶,舜樂名。間音工莧反。」

  〔三〕 師古曰:「此引禹貢之辭。漸,入也,一曰浸也。朔,北方也。暨,及也。迄,至也。」

  〔四〕 師古曰:「與讀曰豫。」

  〔五〕 師古曰:「言皆有德可歌頌。」

  〔六〕 師古曰:「武丁,殷之高宗。」

  〔七〕 晉灼曰:「遠國使來,因九譯言語乃通也。」張晏曰:「越不著衣裳,慕中國化,遣譯來著衣裳也,故曰越裳也。」師古曰:「張說非也。越裳自是國名,非以襲衣裳始為稱號。王充論衡作越嘗,此則不作衣裳之字明矣。」

  〔八〕 師古曰:「謂昭王也。(謂)〔為〕楚所溺也。」

  〔九〕 師古曰:「謂襄王也。初為太子,而惠王欲立王子帶,齊桓公為首止之盟,以定太子之位。事在左傳僖五年。」

  〔一0〕張晏曰:「孔子作春秋,夷狄之國雖大,自稱王者皆貶為子。」

  〔一一〕師古曰:「卒,終也。」

  賴聖漢初興,為百姓請命,平定天下。至孝文皇帝,閔中國未安,偃武行文,則斷獄數百,民賦四十,丁男三年而一事。〔一〕時有獻千里馬者,詔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二〕吉行日五十里,師行(二)〔三〕十里,朕乘千里之馬,獨先安之?」〔三〕於是還馬,與道里費,而下詔曰:「朕不受獻也,其令四方毋求來獻。」當此之時,逸游之樂絕,奇麗之賂塞,鄭衛之倡微矣。夫後(官)〔宮〕盛色則賢者隱處,佞人用事則諍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故諡為孝文,廟稱太宗。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太倉之粟紅腐而不可食〔四〕,都內之錢貫朽而不可(挍)〔校〕〔五〕。乃探平城之事,〔六〕錄冒頓以來數為邊害,籍兵厲馬,因富民以攘服之。〔七〕西連諸國至于安息,東過碣石以玄菟、樂浪為郡,〔八〕(比)〔北〕卻匈奴萬里,更起營塞,制南海以為八郡,則天下斷獄萬數,民賦數百,造鹽鐵酒榷之利以佐用度,猶不能足。當此之時,寇賊並起,軍旅數發,父戰死於前,子鬥傷於後,女子乘亭鄣,孤兒號於道,老母寡婦飲泣巷哭,〔九〕遙設虛祭,想魂乎萬里之外。淮南王盜寫虎符,陰聘名士,關東公孫勇等詐為使者,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

  〔一〕 如淳曰:「常賦歲百二十,歲一事。時天下民多,故出賦四十,三歲而一事。」

  〔二〕 師古曰:「鸞旗,編以羽毛,列繫橦旁,載於車上,大駕出,則陳於道而先行。屬車,相連屬而陳於後也。屬音之欲反。」

  〔三〕 師古曰:「安之,言何所適往。」

  〔四〕 師古曰:「粟久腐壞,則色紅赤也。」

  〔五〕 師古曰:「(挍)〔校〕謂數計也。」

  〔六〕 師古曰:「追計其事,故言探。」

  〔七〕 師古曰:「攘,卻也。」

  〔八〕 師古曰:「樂音洛。浪音郎。」

  〔九〕 師古曰:「淚流被面以入於口,故言飲泣也。」

  今天下獨有關東,關東大者獨有齊楚,民眾久困,連年流離,離其城郭,相枕席於道路。〔一〕人情莫親父母,莫樂夫婦,至嫁妻賣子,法不能禁,義不能止,此社稷之憂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驅士眾擠之大海之中,〔二〕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飢饉,保全元元也。詩云「蠢爾蠻荊,大邦為讎」,〔三〕言聖人起則後服,中國衰則先畔,動為國家難,自古而患之久矣,何況乃復其南方萬里之蠻乎!駱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習以鼻飲,與禽獸無異,本不足郡縣置也。顓顓獨居一海之中,〔四〕霧露氣溼,多毒草蟲蛇水土之害,人未見虜,戰士自死。又非獨珠崖有珠犀玳瑁也,〔五〕棄之不足惜,不擊不損威。其民譬猶魚鱉,何足貪也!

  〔一〕 如淳曰:「席音藉。」師古曰:「席即藉也,不勞借音。」

  〔二〕 師古曰:「擠,墜也,音子詣反,又子奚反。」

  〔三〕 師古曰:「詩小雅、采虯之詩也。蠢,動貌也。蠻荊,荊州之蠻也。言敢與大國為讎敵也。」

  〔四〕 師古曰:「顓與專同。專專猶區區也,一曰圜貌也。」

  〔五〕 師古曰:「玳瑁,文甲也。玳音代。瑁音妺。」

  臣竊以往者羌軍言之,暴師曾未一年,兵出不踰千里,費四十餘萬萬,大司農錢盡,乃以少府禁錢續之。〔一〕夫一隅為不善,費尚如此,況於勞師遠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則不合,施之當今又不便。臣愚以為非冠帶之國,禹貢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無以為。〔二〕願遂棄珠崖,專用恤關東為憂。

  〔一〕 師古曰:「少府錢主供天子,故曰禁錢。」

  〔二〕 師古曰:「為猶用也。」

  對奏,上以問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陳萬年以為當擊;丞相于定國以為「前日興兵擊之連年,護軍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還者二人,卒士及轉輸死者萬人以上,費用三萬萬餘,尚未能盡降。今關東困乏,民難搖動,捐之議是。」上乃從之。遂下詔曰:「珠崖虜殺吏民,背畔為逆,今廷議者或言可擊,或言可守,或欲棄之,其指各殊。朕日夜惟思議者之言,羞威不行,則欲誅之;狐疑辟難,則守屯田;〔一〕通于時變,則憂萬民。夫萬民之饑餓,與遠蠻之不討,危孰大焉?且宗廟之祭,凶年不備,況乎辟不嫌之辱哉!今關東大困,倉庫空虛,無以相贍,又以動兵,非特勞民,凶年隨之。其罷珠崖郡。民有慕義欲內屬,便處之;〔二〕不欲,勿彊。」珠崖由是罷。

  〔一〕 師古曰:「辟讀曰避。次下亦同。」

  〔二〕 師古曰:「欲有來入內郡者,所至之處,即安置之。」

  捐之數召見,言多納用。時中書令石顯用事,捐之數短顯,〔一〕以故不得官,後稀復見。而長安令楊興新以材能得幸,與捐之相善。捐之欲得召見,謂興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見,言君蘭,〔二〕京兆尹可立得。」興曰:「縣官嘗言興瘉薛大夫,〔三〕我易助也。君房下筆,言語妙天下,〔四〕使君房為尚書令,勝五鹿充宗遠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蘭為京兆,京兆郡國首,尚書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則不隔矣。捐之前言平恩侯可為將軍,〔五〕期思侯並可為諸曹,〔六〕皆如言;又薦謁者滿宣,立為冀州刺史;言中謁者不宜受事,宦者不宜入宗廟,立止。相薦之信,不當如是乎!」〔七〕興曰:「我復見,言君房也。」捐之復短石顯。興曰:「顯鼎貴,〔八〕上信用之。今欲進,弟從我計,〔九〕且與合意,即得入矣。」

  〔一〕 師古曰:「談說其長短。」

  〔二〕 張晏曰:「楊興字。」

  〔三〕 張晏曰:「瘉,〔勝〕也。薛廣德為御史大夫。」師古曰:「瘉與愈同。」

  〔四〕 師古曰:「於天下最為精妙耳。」

  〔五〕 張晏曰:「許嘉也。」

  〔六〕 師古曰:「期思侯,當是賁赫之後嗣也,而表不載。」

  〔七〕 師古曰:「冀相薦之效,當如前所言諸事見納用。」

  〔八〕 如淳曰:「鼎音釘,言方且欲貴矣。」師古曰:「方且,是也。讀如(今)〔本〕字。」

  〔九〕 師古曰:「弟,但也。」

  捐之即與興共為薦顯奏,曰:「竊見石顯本山東名族,有禮義之家也。持正六年,未嘗有過,明習於事,敏而疾見,出公門,入私門。〔一〕宜賜爵關內侯,引其兄弟以為諸曹。」又共為薦興奏,曰:「竊見長安令興,幸得以知名數召見。興事父母有曾氏之孝,〔二〕事師有顏閔之材,〔三〕榮名聞於四方。明詔舉茂材,列侯以為首。為長安令,吏民敬鄉,〔四〕道路皆稱能。觀其下筆屬文,則董仲舒;進談動辭,則東方生;置之爭臣,則汲直;〔五〕用之介冑,則冠軍侯;施之治民,則趙廣漢;抱公絕私,則尹翁歸。興兼此六人而有之,守道堅固,執義不回,〔六〕臨大節而不可奪,國之良臣也,可試守京兆尹。」

  〔一〕 師古曰:「言自公庭出,即歸其家,不妄交游。」

  〔二〕 師古曰:「曾參也。」

  〔三〕 師古曰:「顏回,閔子騫。」

  〔四〕 師古曰:「鄉讀曰嚮。」

  〔五〕 張晏曰:「汲黯方直,故世謂之汲直。」

  〔六〕 師古曰:「回,邪也。」

  石顯聞知,白之上。乃下興、捐之獄,令皇后父陽平侯禁與顯共雜治,奏「興、捐之懷詐偽,以上語相風,更相薦譽,〔一〕欲得大位,漏泄省中語,(岡)〔罔〕上不道。書曰:『讒說殄行,震驚朕師。』〔二〕王制:『順非而澤,不聽而誅。』〔三〕請論如法。」

  〔一〕 師古曰:「風讀曰諷。更音工衡反。」

  〔二〕 師古曰:「虞書舜典之辭也。言讒巧之說,殄絕君子之行,震驚我眾。」

  〔三〕 師古曰:「禮記王制云:『行偽而堅,言偽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以疑眾,殺。』謂人有堅為辯言,不以誠質,學於非道,雖博無用,飾非文過,辭語順澤,不聽教命,有如此者,皆誅殺也。」

  捐之竟坐棄市。興減死罪一等,髡鉗為城旦。成帝時,至部刺史。

  贊曰:詩稱「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一〕久矣其為諸夏患也。漢興,征伐胡越,於是為盛。究觀淮南、捐之、主父、嚴安之義,深切著明,〔二〕故備論其語。世稱公孫弘排主父,張湯陷嚴助,石顯譖捐之,察其行跡,主父求欲鼎亨而得族,嚴、賈出入禁門招權利,死皆其所也,亦何排陷之恨哉!

  〔一〕 師古曰:「魯頌閟宮之詩也。膺,當也。懲,創刈也。言魯僖公與齊桓舉義兵,北當戎狄,南創荊蠻與群舒以靖難。」

  〔二〕 師古曰:「究,極也。」

  校勘記

  二八0九頁 五行 臣聞鄒(衍)〔子〕曰: 景祐、殿、局本都作「子」。

  二八0九頁 六行 有易則易(也)〔之〕。 景祐、殿本都作「之」。

  二八一一頁 六行 (晉)〔更〕音工衡反。 景祐、殿、局本都作「更」,此誤。

  二八一一頁一二行 (曰)〔日〕聞其美,(章)〔意〕廣心逸。 景祐、殿、局本都作「日」作「意」,此誤。

  二八一六頁 二行 夫(人)〔天〕命初定,萬事草創, 景祐、殿、局本字都作「天」。王先謙說作「天」是。

  二八一六頁 七行 苴(以)白茅於江淮, 王先謙說「以」字衍。按殿本無「以」字。

  二八二0頁 四行 傳(須)〔煩〕,因裂繻頭合以為符信也。 景祐、殿本都作「煩」。王先謙說作「煩」是。

  二八二0頁 九行 當發使(使)匈奴, 景祐本不重「使」字。 王念孫說,按注文則正文似祗有一「使」字。

  二八二一頁一一行 天下殷(當)〔富〕, 景祐、殿、局本都作「富」,此誤。

  二八二二頁一一行 羹(黎)〔藜〕唅糗者, 景祐、殿本都作「藜」。楊樹達說作「藜」是。

  二八二三頁一三行 亦聖(主)〔王〕之所以易海內也。 景祐、殿本都作「王」,文選同。

  二八二四頁 六行 焠謂(堯)〔燒〕而內水中以堅之也。 景祐、殿、局本都作「燒」,此誤。

  二八二四頁 七行 砥(百)〔石〕出南昌, 景祐、殿本都作「石」,此誤。

  二八二五頁 三行 言其(起)〔速〕疾之甚。 景祐、殿本都作「速」。

  二八二五頁一四行 齊桓(逐)〔遂〕以霸。 景祐、殿、局本都作「遂」,此誤。

  二八二六頁 四行 故虎嘯而(冽風)〔風冽〕, 景祐、殿本都作「風冽」,通鑑同。

  二八二六頁一五行 蹻(自)〔即〕今之鞋耳。 景祐、殿本都作「即」。

  二八二七頁 一行 談說(也)〔之〕士傳以為資也。 景祐、汲古、殿、局本都作「之」,此誤。

  二八二七頁 三行 蜉蝤,甲(患)〔蟲〕也, 景祐、殿、局本都作「蟲」,此誤。

  二八二九頁 六行 奕,今之圍(其)〔棋〕也。 景祐、局本作「都」,殿本作「碁」。此誤,汲古本又誤作「甚」。

  二八三一頁 一行 邦有道,危言(行危)〔危行〕。 景祐、殿、局本都作「危行」,此誤倒。

  二八三一頁 四行 〔西〕被流沙, 景祐、殿本都有「西」字,此脫。

  二八三一頁 五行 含氣之物各(德)〔得〕其宜。 景祐、殿、局本都作「得」。

  二八三二頁 四行 (謂)〔為〕楚所溺也。 景祐、殿、局本都作「為」。

  二八三二頁一0行 師行(二)〔三〕十里, 景祐、殿本都作「三」,此誤。

  二八三二頁一二行 夫後(官)〔宮〕盛色 景祐、殿本都作「宮」,此誤。

  二八三二頁一四行 貫朽而不可(挍)〔校〕。 景祐、殿本都作「校」,注同。

  二八三二頁一五行 (比)〔北〕卻匈奴萬里更起營塞, 景祐、殿、局本都作「北」,此誤。

  二八三六頁 六行 瘉,〔勝〕也。 景祐、殿本都有「勝」字,此脫。

  二八三六頁一一行 讀如(今)〔本〕字。 殿、局本作「本」。王先謙說作「本」是。

  二八三七頁一一行 (岡)〔罔〕上不道。 景祐、殿、局本都作「罔」,此誤。
目录首卷上一卷下一卷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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