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
赵充国 辛庆忌
趙充國字翁孫,隴西上邽人也,〔一〕 後徙金城令居。〔二〕 始為騎士,以六郡良家子〔三〕 善騎射補羽林。為人沈勇有大略,少好將帥之節,而學兵法,通知四夷事。〔四〕
〔一〕 師古曰:「邽音圭。」
〔二〕 師古曰:「令音零。」
〔三〕 服虔曰:「金城、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是也。」師古曰:「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是也。昭帝分隴西、天水置金城。充國武帝時已為假司馬,則初以六郡良家子者非金城也。此名數正與地理志同也。」
〔四〕 師古曰:「通知者,謂明曉也。」
武帝時,以假司馬從貳師將軍擊匈奴,大為虜所圍。漢軍乏食數日,死傷者多,充國乃與壯士百餘人潰圍陷陳,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身被二十餘創,貳師奏狀,詔徵充國詣行在所。武帝親見視其創,嗟歎之,拜為中郎,遷車騎將軍長史。
昭帝時,武都氐人反,〔一〕 充國以大將軍護軍都尉將兵擊定之,遷中郎將,將屯上谷,〔二〕 還為水衡都尉。擊匈奴,獲西祁王,〔三〕 擢為後將軍,兼水衡如故。
〔一〕 師古曰:「氐音丁奚反。」
〔二〕 師古曰:「領兵屯於上谷也。將音子亮反。」
〔三〕 文穎曰:「匈奴王也。」
與大將軍霍光定冊尊立宣帝,封營平侯。本始中,為蒲類將軍征匈奴,斬虜數百級,還為後將軍、少府。匈奴大發十餘萬騎,南旁塞,至符奚廬山,〔一〕 欲入為寇。亡者題除渠堂降漢言之,遣充國將四萬騎屯緣邊九郡。〔二〕 單于聞之,引去。
〔一〕 師古曰:「旁,依也,音步浪反。」
〔二〕 文穎曰:「五原、朔方之屬也。」師古曰:「九郡者,五原、朔方、雲中、代郡、雁門、定襄、北平、上谷、漁陽也。四萬騎分屯之,而充國總統領之。」
是時,光祿大夫義渠安國使行諸羌,〔一〕 先零豪言願時渡湟水北,〔二〕 逐民所不田處畜牧。安國以聞。充國劾安國奉使不敬。是後,羌人旁緣前言,抵冒渡湟水,〔三〕 郡縣不能禁。元康三年,先零遂與諸羌種豪二百餘人解仇交質盟詛。〔四〕 上聞之,以問充國,對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種自有豪,數相攻擊,勢不壹也。往三十餘歲,西羌反時,亦先解仇合約攻令居,〔五〕 與漢相距,五六年乃定。至征和五年,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六〕 匈奴使人至小月氏,〔七〕 傳告諸羌曰:『漢貳師將軍眾十餘萬人降匈奴。羌人為漢事苦。〔八〕 張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可共擊居之。』以此觀匈奴欲與羌合,非一世也。間者匈奴困於西方,聞烏桓來保塞,恐兵復從東方起,數使使尉黎、危須諸國,設以子女貂裘,欲沮解之〔九〕 。其計不合。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從沙陰地,出鹽澤,過長阬,入窮水塞,南抵屬國,與先零相直。〔一0〕 臣恐羌變未止此,且復結聯他種,宜及未然為之備。」〔一一〕 後月餘,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一二〕 欲擊鄯善、敦煌以絕漢道。〔一三〕 充國以為「狼何,小月氏種,在陽關西南,勢不能獨造此計,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罕、开乃解仇作約。〔一四〕 到秋馬肥,變必起矣。宜遣使者行邊兵豫為備,敕視諸羌,毋令解仇,〔一五〕 以發覺其謀。」於是兩府復白遣義渠安國行視諸羌,分別善惡。安國至,召先零諸豪三十餘人,以尤桀黠,皆斬之。〔一六〕 縱兵擊其種人,斬首千餘級。於是諸降羌及歸義羌侯楊玉等恐怒,亡所信鄉,〔一七〕 遂劫略小種,背畔犯塞,攻城邑,殺長吏。安國以騎都尉將騎三千屯備羌,至浩亹,〔一八〕 為虜所擊,失亡車重兵器甚眾。〔一九〕 安國引還,至令居,以聞。是歲,神爵元年春也。
〔一〕 師古曰:「行音下更反。」
〔二〕 鄭氏曰:「零音憐。」孟康曰:「豪,帥長也。」師古曰:「湟水出金城臨羌寨外,東入河。湟水之北是漢地。湟音皇。」
〔三〕 師古曰:「旁,依也。抵冒,犯突而前。旁音步浪反。冒音莫北反。」
〔四〕 師古曰:「羌人無大君長,而諸種豪遞相殺伐,故每有仇讎,往來相報。今解仇交質者。自相親結,欲入漢為寇也。」
〔五〕 師古曰:「合約,共為要契也。」
〔六〕 師古曰:「煎讀曰翦。」
〔七〕 師古曰:「氏音支。」
〔八〕 師古曰:「事,使役。」
〔九〕 師古曰:「設謂(聞) 〔開〕 許之也。沮,壞也。欲壞其計,令解散之。沮音才汝反。」
〔一0〕 師古曰:「直,當也。」
〔一一〕 師古曰:「未然者,其計未成。」
〔一二〕 師古曰:「藉,借也。」
〔一三〕 師古曰:「鄯音善。」
〔一四〕 蘇林曰:「罕、开在金城南。」師古曰:「罕、开,羌之別種也。此下言『遣开豪雕庫宣天子至德,罕、开之屬皆聞知明詔』,其下又云『河南大开、小开』,則罕羌、开羌姓族殊矣。开音口堅反。而地理志天水有罕开縣,蓋以此二種羌來降,處之此地,因以名縣也。而今之羌姓有罕开者,總是罕开之類,合而言之,因為姓耳。變开為井,字之訛也。」
〔一五〕 師古曰:「行音下更反。視讀曰示。示,語之也。其下並同。」
〔一六〕 師古曰:「桀,堅也,言不順從也。黠,惡也,為惡堅也。」
〔一七〕 師古曰:「恐中國汎怒,不信其心,而納嚮之。鄉讀曰嚮。」
〔一八〕 師古曰:「浩音誥。亹音門。水名也,解在地理志。」
〔一九〕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時充國年七十餘,上老之,使御史大夫丙吉問誰可將者,充國對曰:「亡踰於老臣者矣。」上遣問焉,曰:「將軍度羌虜何如,當用幾人?」〔一〕 充國曰:「百聞不如一見。兵難隃度,〔二〕 臣願馳至金城,圖上方略。〔三〕 然羌戎小夷,逆天背畔,滅亡不久,願陛下以屬老臣,勿以為憂。」〔四〕 上笑曰:「諾。」
〔一〕 師古曰:「度,計也,音大各反。其下亦同。」
〔二〕 鄭氏曰:「隃,遙也,三輔言也。」師古曰:「隃讀曰遙。」
〔三〕 師古曰:「圖其地形,并為攻討方略,俱奏上也。」
〔四〕 師古曰:「屬,委也,音之欲反。」
充國至金城,須兵滿萬騎,〔一〕 欲渡河,恐為虜所遮,即夜遣三校銜枚先渡,〔二〕 渡輒營陳,會明,畢,遂以次盡渡。虜數十百騎來,出入軍傍。充國曰:「吾士馬新倦,不可馳逐。此皆驍騎難制,又恐其為誘兵也。擊虜以殄滅為期,小利不足貪。」令軍勿擊。遣騎候四望陿中,亡虜。〔三〕 夜引兵上至落都,〔四〕 召諸校司馬,謂曰:「吾知羌虜不能為兵矣。使虜發數千人守杜四望陿中,兵豈得入哉!」〔五〕 充國常以遠斥候為務,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壁,尤能持重,愛士卒,先計而後戰。遂西至西部都尉府,〔六〕 日饗軍士,〔七〕 士皆欲為用。虜數挑戰,充國堅守。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數責曰:「語汝亡反,今天子遣趙將軍來,年八九十矣,善為兵。今請欲一鬥而死,可得邪!」
〔一〕 師古曰:「須,待也。」
〔二〕 師古曰:「銜枚者,欲其無聲,使虜不覺。」
〔三〕 文穎曰:「金城有三陿,在南六百里。」師古曰:「山峭而夾水曰陿。四望者,陿名也。陿音狹。」
〔四〕 服虔曰:「山名也。」
〔五〕 師古曰:「杜,塞也。」
〔六〕 孟康曰:「在金城。」
〔七〕 師古曰:「日饗飤也。」
充國子右曹中郎將卬,將期門佽飛、羽林孤兒、胡越騎為支兵,至令居。虜並出絕轉道,〔一〕 卬以聞。有詔將八校尉與驍騎都尉、金城太守合疏捕山間虜,〔二〕 通轉道津渡。
〔一〕 師古曰:「並猶俱也。轉道,運糧之道也。並讀如字,又音步朗反。」
〔二〕 蘇林曰:「疏,搜索也。」師古曰:「疏字本作跡,言尋跡而捕之也。」
初,罕、开豪靡當兒使弟雕庫來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後數日果反。雕庫種人頗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庫為質。充國以為亡罪,乃遣歸告種豪:「大兵誅有罪者,明白自別,毋取并滅。〔一〕 天子告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斬,除罪。斬大豪有罪者一人,賜錢四十萬,中豪十五萬,下豪二萬,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錢,又以其所捕妻子財物盡與之。」充國計欲以威信招降罕开及劫略者,解散虜謀,徼極乃擊之。〔二〕
〔一〕 師古曰:「言勿相和同,自取滅亡。」
〔二〕 師古曰:「徼,要也,要其倦極者也。徼音工堯反。」
時上已發三輔、太常徒弛刑,〔一〕 三河、潁川、沛郡、淮陽、汝南材官,金城、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騎士、羌騎,與武威、張掖、酒泉太守各屯其郡者,合六萬人矣。酒泉太守辛武賢奏言:「郡兵皆屯備南山,北邊空虛,勢不可久。或曰至秋冬乃進兵,此虜在竟外之冊。〔二〕 今虜朝夕為寇,土地寒苦,漢馬不能冬,〔三〕 屯兵在武威、張掖、酒泉萬騎以上,皆多羸瘦。可益馬食,以七月上旬齎三十日糧,分兵並出張掖、酒泉合擊罕、开在鮮水上者。虜以畜產為命,今皆離散,兵即分出,雖不能盡誅,亶奪其畜產,虜其妻子,〔四〕 復引兵還,冬復擊之,大兵仍出,虜必震壞。」〔五〕
〔一〕 師古曰:「弛刑謂不加鉗釱者也。弛之言解也,音式爾反。」
〔二〕 師古曰:「竟讀曰境。」
〔三〕 師古曰:「能讀曰耐。」
〔四〕 師古曰:「亶讀曰但。」
〔五〕 師古曰:「仍,頻也。」
天子下其書充國,令與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議。充國及長史董通年以為「武賢欲輕引萬騎,分為兩道出張掖,回遠千里。〔一〕 以一馬自佗負三十日食,〔二〕 為米二斛四斗,麥八斛,又有衣裝兵器,難以追逐。勤勞而至,虜必商軍進退,稍引去,〔三〕 逐水屮,入山林。〔四〕 隨而深入,虜即據前險,守後阨,以絕糧道,必有傷危之憂,為夷狄笑,千載不可復。〔五〕 而武賢以為可奪其畜產,虜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計也。〔六〕 又武威縣、張掖日勒皆當北塞,有通谷水草。〔七〕 臣恐匈奴與羌有謀,且欲大入,幸能要杜張掖、酒泉以絕西域,〔八〕 其郡兵尤不可發。先零首為畔逆,它種劫略。〔九〕 故臣愚冊,欲捐罕、开闇昧之過,隱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誅以震動之,宜悔過反善,因赦其罪,選擇良吏知其俗者撫循和輯〔一0〕 ,此全師保勝安邊之冊。」天子下其書。公卿議者咸以為先零兵盛,而負罕、开之助,〔一一〕 不先破罕、开,則先零未可圖也。
〔一〕 師古曰:「回謂路紆曲也,音胡悔反。」
〔二〕 師古曰:「佗音徒何反。凡以畜產載負物者皆為佗。」
〔三〕 師古曰:「商,計度也。」
〔四〕 師古曰:「屮,古草字。」
〔五〕 師古曰:「復音扶目反。」
〔六〕 師古曰:「殆,僅也。」
〔七〕 師古曰:「日勒,張掖之縣。」
〔八〕 師古曰:「要,遮也。杜,塞也。」
〔九〕 師古曰:「言被劫略而反叛,非其本心。」
〔一0〕 師古曰:「拊,古撫字。輯與集同。」
〔一一〕 師古曰:「負,恃也。」
上乃拜侍中樂成侯許延壽為強弩將軍,即拜酒泉太守武賢為破羌將軍,〔一〕 賜璽書嘉納其冊。以書敕讓充國曰:〔二〕
〔一〕 師古曰:「即,就也,就其郡而拜之。」
〔二〕 師古曰:「讓,責也。」
皇帝問後將軍,甚苦暴露。將軍計欲至正月乃擊罕羌,羌人當獲麥,已遠其妻子,〔一〕 精兵萬人欲為酒泉、敦煌寇。邊兵少,民守保不得田作。今張掖以東粟石百餘,芻槁束數十。〔二〕 轉輸並起,百姓煩擾。將軍將萬餘之眾,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爭其畜食〔三〕 ,欲至冬,虜皆當畜食,〔四〕 多藏匿山中依險阻,將軍士寒,手足皸瘃,〔五〕 寧有利哉?將軍不念中國之費,欲以歲數而勝微〔六〕 ,將軍誰不樂此者!〔七〕
〔一〕 師古曰:「徙其妻子令遠居而身來為寇也。」
〔二〕 師古曰:「皆謂直錢之數,言其貴。」
〔三〕 師古曰:「此畜謂畜產牛羊之屬也。食謂穀麥之屬也。一曰畜食,畜之所食,即謂草也。」
〔四〕 師古曰:「此畜讀曰蓄。蓄,聚積也。」
〔五〕 文穎曰:「皸,坼裂也。瘃,寒創也。」師古曰:「皸音軍。瘃音竹足反。」
〔六〕 師古曰:「久歷年歲,乃勝小敵也。數音所具反。」
〔七〕 師古曰:「言凡為將軍者,皆樂此。」
今詔破羌將軍武賢將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將二千人,長水校尉富昌、酒泉(侯) 〔候〕 奉世將婼、月氏兵四千人,〔一〕 亡慮萬二千人。〔二〕 齎三十日食,以七月二十二日擊罕羌,入鮮水北句廉上,〔三〕 去酒泉八百里,去將軍可千二百里。將軍其引兵便道西並進,雖不相及,使虜聞東方北方兵並來,分散其心意,離其黨與,雖不能殄滅,當有瓦解者。已詔中郎將卬將胡越佽飛射士步兵二校,益將軍兵。
〔一〕 服虔曰:「婼音兒,羌名也。」蘇林曰:「婼音兒遮反。」師古曰:「蘇音是也。」
〔二〕 師古曰:「亡慮,大計也,解在食貨志。」
〔三〕 服虔曰:「句音鉤。」師古曰:「句廉,謂水岸曲而有廉稜也。」
今五星出東方,中國大利,蠻夷大敗。〔一〕 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戰者吉,弗敢戰者凶。將軍急裝,因天時,誅不義,萬下必全,勿復有疑。
〔一〕 張晏曰:「五星所聚,其下勝。羌人在西,星在東,則為漢。」
充國既得讓,以為將任兵在外,便宜有守,以安國家。〔一〕 乃上書謝罪,因陳兵利害,曰:
〔一〕 師古曰:「言為將之道,受任行兵於外,雖受詔命,若有便宜,則當(國) 〔固〕 守以取安利也。」
臣竊見騎都尉安國前幸賜書,擇羌人可使使䍐,諭告以大軍當至,漢不誅罕,以解其謀。恩澤甚厚,非臣下所能及。臣獨私美陛下盛德至計亡已,故遣开豪雕庫宣天子至德,罕、开之屬皆聞知明詔。今先零羌楊玉(此羌之首帥名王) 將騎四千及煎鞏騎五千,阻石山木,候便為寇,〔一〕 罕羌未有所犯。今置先零,先擊罕,釋有罪,誅亡辜,〔二〕 起壹難,就兩害,誠非陛下本計也。
〔一〕 師古曰:「謂依阻山之木石以自保固。」
〔二〕 師古曰:「釋,置也,放也。」
臣聞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餘」,又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一〕 今罕羌欲為敦煌、酒泉寇,飭兵馬,練戰士,以須其至,〔二〕 坐得致敵之術,以逸擊勞,取勝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發之行攻,釋致虜之術而從為虜所致之道,〔三〕 臣愚以為不便。先零羌虜欲為背畔,故與罕、开解仇結約,然其私心不能亡恐漢兵至而罕、开背之也。臣愚以為其計常欲先赴罕、开之急,以堅其約,先擊罕羌,先零必助之。今虜馬肥,糧食方饒,擊之恐不能傷害,適使先零得施德於罕羌,堅其約,合其黨。〔四〕 虜交堅黨合,精兵二萬餘人,迫脅諸小種,附著者稍眾,莫須之屬不輕得離也。〔五〕 如是,虜兵寖多,〔六〕 誅之用力數倍,臣恐國家憂累繇十年數,不二三歲而已。〔七〕
〔一〕 師古曰:「皆兵法之辭也。致人,引致而取之也。致於人,為人所引也。」
〔二〕 師古曰:「飭,整也。須,待也。飭與敕同也。」
〔三〕 師古曰:「釋,廢也。」
〔四〕 師古曰:「施德,自樹恩德也。」
〔五〕 服虔曰:「莫須,小種羌名也。」
〔六〕 師古曰:「寖,漸也。」
〔七〕 師古曰:「累音力瑞反。繇與由同。」
臣得蒙天子厚恩,父子俱為顯列。臣位至上卿,爵為列侯,犬馬之齒七十六,為明詔填溝壑,死骨不朽,亡所顧念。獨思惟兵利害至孰悉也,於臣之計,先誅先零已,則罕、开之屬不煩兵而服矣。先零已誅而罕、开不服,涉正月擊之,得計之理,又其時也。
以今進兵,誠不見其利,唯陛下裁察。
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璽書報從充國計焉。
充國引兵至先零在所。虜久屯聚,解弛,〔一〕 望見大軍,棄車重,欲渡湟水,〔二〕 道阨狹,充國徐行驅之。或曰逐利行遲,〔三〕 充國曰:「此窮寇不可迫也。緩之則走不顧,急之則還致死。〔四〕 」諸校皆曰:「善。」虜赴水溺死者數百,降及斬首五百餘人,鹵馬牛羊十萬餘頭,車四千餘兩。兵至罕地,令軍毋燔聚落芻牧田中。〔五〕 罕羌聞之,喜曰:「漢果不擊我矣!」豪靡忘使人來言:「願得還復故地。」〔六〕 充國以聞,未報。靡忘來自歸,充國賜飲食,遣還諭種人。護軍以下皆爭之,曰:「此反虜,不可擅遣。」充國曰:「諸君但欲便文自營,〔七〕 非為公家忠計也。」〔八〕 語未卒,璽書報,令靡忘以贖論。後罕竟不煩兵而下。
〔一〕 師古曰:「解讀曰懈。弛,放也。」
〔二〕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三〕 師古曰:「逐利宜疾,今行太遲。」
〔四〕 師古曰:「謂更迴還盡力而死戰。」
〔五〕 師古曰:「不得燔燒人居及於田畝之中刈芻放牧也。」
〔六〕 服虔曰:「靡忘,羌帥名也。」
〔七〕 師古曰:「苟取文墨之便而自營衛。便音頻面反。」
〔八〕 師古曰:「為音于偽反。」
其秋,充國病,上賜書曰:「制詔後將軍:聞苦腳脛、寒泄〔一〕 ,將軍年老加疾,一朝之變不可諱,〔二〕 朕甚憂之。今詔破羌將軍詣屯所,為將軍副,急因天時大利,吏士銳氣,以十二月擊先零羌。即疾劇,留屯毋行,獨遣破羌、彊弩將軍。」時羌降者萬餘人矣。充國度其必壞,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會得進兵璽書,中郎將卬懼,使客諫充國曰:「誠令兵出,破軍殺將以傾國家,將軍守之可也。即利與病,又何足爭?一旦不合上意,遣繡衣來責將軍,將軍之身不能自保,〔三〕 何國家之安?」充國歎曰:「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虜得至是邪?〔四〕 往者舉可先行羌者,吾舉辛武賢,〔五〕 丞相御史復白遣義渠安國,竟沮敗羌。〔六〕 金城、湟中穀斛八錢,吾謂耿中丞,〔七〕 糴二百萬斛穀,羌人不敢動矣。〔八〕 耿中丞請糴百萬斛,乃得四十萬斛耳。義渠再使,且費其半。失此二冊,羌人故敢為逆。失之毫釐,差(之) 〔以〕 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決,四夷卒有動搖,相因而起,〔九〕 雖有知者不能善其後,羌獨足憂邪!〔一0〕 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為忠言。」遂上屯田奏曰:
〔一〕 師古曰:「脛,膝以下骨也。寒泄,下利也。言其患足脛又苦下利。脛音下定反。泄音息列反。」
〔二〕 師古曰:「恐其死。」
〔三〕 師古曰:「繡衣謂御史。」
〔四〕 師古曰:「言豫防之,可無今日之寇也。」
〔五〕 師古曰:「行音下更反。」
〔六〕 師古曰:「沮,壞也,音才汝反。」
〔七〕 服虔曰:「耿壽昌也,為司農中丞。」
〔八〕 師古曰:「言豫儲糧食,可以制敵。」
〔九〕 師古曰:「卒讀曰猝。」
〔一0〕 師古曰:「言儻如此,則所憂不獨在羌。」
臣聞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不可不慎。臣所將吏士馬牛食,月用糧穀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千六百九十三斛,茭藁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一〕 難久不解,繇役不息。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變,〔二〕 相因並起,為明主憂,誠非素定廟勝之冊。〔三〕 且羌虜易以計破,難用兵碎也,故臣愚以為擊之不便。
〔一〕 師古曰:「茭,乾芻也。槁,禾稈也。石,百二十斤。稈音工旱反。」
〔二〕 師古曰:「卒讀曰猝。」
〔三〕 師古曰:「廟勝,謂謀於廟堂而勝敵也。」
計度臨羌東至浩亹,〔一〕 羌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可二千頃以上,其間郵亭多壞敗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萬餘枚,皆在水次。願罷騎兵,留弛刑應募,及淮陽、汝南步兵與吏士私從者,合凡萬二百八十一人,用穀月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鹽三百八斛,分屯要害處。冰解漕下,繕鄉亭,浚溝渠,〔二〕 治湟陿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水左右。田事出,賦人二十畝。〔三〕 至四月草生,發郡騎及屬國胡騎伉健各千,倅馬什二,就草,〔四〕 為田者遊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積畜,省大費。〔五〕 今大司農所轉穀至者,足支萬人一歲食。謹上田處及器用簿,〔六〕 唯陛下裁許。
〔一〕 師古曰:「度音大各反。」
〔二〕 師古曰:「漕下,以水運木而下也。繕,補也。浚,深治也。」
〔三〕 師古曰:「田事出,謂至春人出營田也。賦謂班與之也。畮,古畝字。」
〔四〕 師古曰:「倅,副也。什二者,千騎則與副馬二百匹也。伉音口浪反。」
〔五〕 師古曰:「畜讀曰蓄。」
〔六〕 師古曰:「簿音步戶反。」
上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欲罷騎兵萬人留田,即如將軍之計,虜當何時伏誅,兵當何時得決?孰計其便,復奏。」充國上狀曰: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一〕 蠻夷習俗雖殊於禮義之國,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畏死亡,一也。今虜亡其美地薦草,〔二〕 愁於寄託遠遯,骨肉離心,人有畔志,而明主般師罷兵,〔三〕 萬人留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虜,雖未即伏辜,兵決可期月而望。羌虜瓦解,前後降者萬七百餘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輩,〔四〕 此坐支解羌虜之具也。
〔一〕 師古曰:「此兵法之辭也。言先自完堅,令敵不能勝我,乃可以勝敵也。」
〔二〕 師古曰:「薦,稠草。」
〔三〕 鄧展曰:「般音班。班,還也。」
〔四〕 如淳曰:「羌胡言欲降,受其言遣去者。」師古曰:「如說非也。謂羌受充國之言,歸相告喻者也。羌虜即羌賊耳,無豫於胡也。」
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一〕 吏士萬人,留屯以為武備,因田致穀,威德並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虜,令不得歸肥饒之墬,〔二〕 貧破其眾,以成羌虜相畔之漸,二也。居民得並田作,不失農業,三也。〔三〕 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歲〔四〕 ,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穀至臨羌,以眎羌虜,〔五〕 揚威武,傳世折衝之具,五也。以閒暇時下所伐材,〔六〕 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七〕 不出,令反畔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墯之患,〔八〕 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九〕 又亡驚動河南大开、小开〔一0〕 使生它變之憂,十也。治湟陿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一一〕 從枕席上過師,十一也。〔一二〕 大費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臣充國材下,犬馬齒衰,不識長冊,唯明詔博詳公卿議臣採擇。
〔一〕 師古曰:「一部為一校也。」
〔二〕 師古曰:「墬,古地字。」
〔三〕 師古曰:「並,且也,讀如本字,又音步浪反。」
〔四〕 師古曰:「度音大各反。」
〔五〕 師古曰:「眎亦示字。」
〔六〕 師古曰:「閒讀曰閑。」
〔七〕 師古曰:「言不可必勝。」
〔八〕 師古曰:「離,遭也。墯謂因寒瘃而墯指者也。」
〔九〕 師古曰:「間謂軍之間隙者也。」
〔一0〕 服虔曰:「皆羌種,在河西之河南也。」
〔一一〕 師古曰:「信讀曰申。」
〔一二〕 鄭氏曰:「橋成軍行安易,若於枕席上過也。」
上復賜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十二便,聞之。虜雖未伏誅,兵決可期月而望,期月而望者,謂今冬邪,謂何時也?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且丁壯相聚,攻擾田者及道上屯兵,復殺略人民,將何以止之?又大开、小开前言曰:『我告漢軍先零所在,兵不往擊,久留,得亡效五年時不分別人而并擊我?』〔一〕 其意常恐。今兵不出,得亡變生,與先零為一?將軍孰計復奏。」充國奏曰:
〔一〕 如淳曰:「此語謂本始五年伐先零,不分別大小开本意,是以大小开有此言也。」
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算勝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餘不過七八千人,失地遠客,分散飢凍。罕、开、莫須又頗暴略其羸弱畜產,畔還者不絕,皆聞天子明令相捕斬之賞。臣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千五百餘里,乘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虜數大眾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士萬人屯田,地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一〕 校聯不絕,〔二〕 便兵弩,飭鬥具。〔三〕 烽火幸通,勢及并力,以逸待勞,兵之利者也。臣愚以為屯田內有亡費之利,外有守禦之備。騎兵雖罷,虜見萬人留田為必禽之具,其土崩歸德,宜不久矣。從今盡三月,虜馬羸瘦,必不敢捐其妻子於他種中,遠涉河山而來為寇。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終不敢復將其累重還歸故地。〔四〕 是臣之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五〕 不戰而自破之冊也。至於虜小寇盜,時殺人民,其原未可卒禁。〔六〕 臣聞戰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勞眾。誠令兵出,雖不能滅先零,亶能令虜絕不為小寇,則出兵可也。〔七〕 即今同是〔八〕 而釋坐勝之道,從乘危之勢,往終不見利,空內自罷敝,〔九〕 貶重而自損,非所以視蠻夷也。〔一0〕 又大兵一出,還不可復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繇役復發也。且匈奴不可不備,烏桓不可不憂。今久轉運煩費,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一一〕 臣愚以為不便。校尉臨眾幸得承威德,奉厚幣,拊循眾羌,諭以明詔,宜皆鄉風。〔一二〕 雖其前辭嘗曰「得亡效五年」,宜亡它心,不足以故出兵。臣竊自惟念,奉詔出塞,引軍遠擊,窮天子之精兵,散車甲於山野,雖亡尺寸之功,媮得避慊之便〔一三〕 ,而亡後咎餘責,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幸得奮精兵,討不義,久留天誅,〔一四〕 罪當萬死。陛下寬仁,未忍加誅,(今) 〔令〕 臣數得孰計。〔一五〕 愚臣伏計孰甚,不敢避斧鉞之誅,昧死陳愚,唯陛下省察。
〔一〕 師古曰:「樵與譙同,謂為高樓以望敵也,音才消反。」
〔二〕 如淳曰:「播校相連也。」師古曰:「此校謂用木自相貫穿以為固者,亦猶周易『荷校滅耳』也。周禮『校人掌王馬之政』,『六廄成校』,蓋用關械闌養馬也。說文解字云『校,木囚也』,亦謂以木相貫,遮闌禽獸也。今云校聯不絕,言營壘相次。」
〔三〕 師古曰:「便,利也。飭,整也,其字從力。」
〔四〕 師古曰:「累重謂妻子也。累音力瑞反。重音直用反。」
〔五〕 師古曰:「各於其處自瓦解。」
〔六〕 師古曰:「卒讀曰猝。」
〔七〕 師古曰:「亶讀曰但。」
〔八〕 師古曰:「俱不能止小寇盜。」
〔九〕 師古曰:「罷讀曰疲。」
〔一0〕 師古曰:「視讀曰示。」
〔一一〕 師古曰:「澹,古贍字。贍,給也。」
〔一二〕 師古曰:「諭,曉告之。鄉讀曰嚮。」
〔一三〕 師古曰:「媮,苟且也。慊亦嫌字。」
〔一四〕 師古曰:「言不早殄滅賊也。」
〔一五〕 師古曰:「數音所角反。其下亦同。」
充國奏每上,輒下公卿議臣。初是充國計者什三,中什五,最後什八。有詔詰前言不便者,皆頓首服。丞相魏相曰:「臣愚不習兵事利害,後將軍數畫軍冊,其言常是,臣任其計可必用也。」〔一〕 上於是報充國曰:「皇帝問後將軍,上書言羌虜可勝之道,今聽將軍,將軍計善。其上留屯田及當罷者人馬數。將軍強食,慎兵事,自愛!」上以破羌、強弩將軍數言當擊,又用充國屯田處離散,恐虜犯之,於是兩從其計,詔兩將軍與中郎將卬出擊。強弩出,降四千餘人,破羌斬首二千級,中郎將卬斬首降者亦二千餘級,而充國所降復得五千餘人。詔罷兵,獨充國留屯田。
〔一〕 師古曰:「任,保也。」
明年五月,充國奏言:「羌本可五萬人軍,凡斬首七千六百級,降者三萬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飢餓死者五六千人,定計遺脫與煎鞏、黃羝俱亡者不過四千人。羌靡忘等自詭必得,〔一〕 請罷屯兵。」奏可,充國振旅而還。
〔一〕 師古曰:「詭,責也。自以為憂,責言必能得之。」
所善浩星賜迎說充國,〔一〕 曰:「眾人皆以破羌、強弩出擊,多斬首獲降,虜以破壞。然有識者以為虜勢窮困,兵雖不出,必自服矣。將軍即見,宜歸功於二將軍出擊,非愚臣所及。如此,將軍計未失也。」充國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極,豈嫌伐一時事以欺明主哉!兵勢,國之大事,當為後法。老臣不以餘命壹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誰當復言之者?」〔二〕 卒以其意對。〔三〕 上然其計,罷遣辛武賢歸酒泉太守官,充國復為後將軍衛尉。
〔一〕 鄧展曰:「浩星,姓;賜,名也。」
〔二〕 師古曰:「卒讀曰猝。」
〔三〕 師古曰:「卒,終也。」
其秋,羌若零、離留、且種、兒庫〔一〕 共斬先零大豪猶非、楊玉首,〔二〕 及諸豪弟澤、陽雕、良兒、靡忘皆帥煎鞏、黃羝之屬四千餘人降漢。封若零、弟澤二人為帥眾王,離留、且種二人為侯,兒庫為君,陽雕為言兵侯,良兒為君,靡忘為獻牛君。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
〔一〕 師古曰:「且,子閭反。」
〔二〕 文穎曰:「猶非,人名也。」師古曰:「猶非及楊玉,二人也。宣紀作酋非,而此傳作猶字,疑紀誤。」
詔舉可護羌校尉者,時充國病,四府舉辛武賢小弟湯。充國遽起奏:「湯使酒,不可典蠻夷。〔一〕 不如湯兄臨眾。」時湯已拜受節,有詔更用臨眾。後臨眾病免,五府復舉湯,湯數醉䣱羌人,〔二〕 羌人反畔,卒如充國之言。
〔一〕 師古曰:「使酒,因酒以使氣,若今言惡酒者。」
〔二〕 師古曰:「䣱音況務反。」師古曰:「即酗字也。醉怒曰䣱。」
初,破羌將軍武賢在軍中時與中郎將卬宴語,〔一〕 卬道:「車騎將軍張安世始嘗不快上,〔二〕 上欲誅之,卬家將軍以為安世本持橐簪筆〔三〕 事孝武帝數十年,見謂忠謹,宜全度之。〔四〕 安世用是得免。」及充國還言兵事,武賢罷歸故官,深恨,上書告卬泄省中語。卬坐禁止而入至充國莫府司馬中亂屯兵〔五〕 下吏,自殺。
〔一〕 師古曰:「閑宴時共語也。」
〔二〕 如淳曰:「所為行不可上意。」
〔三〕 張晏曰:「橐,契囊也。近臣負橐簪筆,從備顧問,或有所紀也。」師古曰:「橐,所以盛書也。有底曰囊,無底曰橐。簪筆者,插筆於首。橐音丁各反,又音託。」
〔四〕 師古曰:「全安而免度之,不令喪敗也。」
〔五〕 如淳曰:「方見禁止而入至充國莫府司馬中。司馬中,律所謂營軍司馬中也。」
充國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就第。朝庭每有四夷大議,常與參兵謀,問籌策焉。〔一〕 年八十六,甘露二年薨,諡曰壯侯。傳子至孫欽,欽尚敬武公主。主亡子,主教欽良人習詐有身,名它人子。欽薨,子岑嗣侯,習為太夫人。岑父母求錢財亡已,忿恨相告。岑坐非子免,國除。元始中,修功臣後,復封充國曾孫伋為營平侯。〔二〕
〔一〕 師古曰:「與讀曰豫。」
〔二〕 師古曰:「伋音汲。」
初,充國以功德與霍光等列,畫未央宮。成帝時,西羌嘗有警,上思將帥之臣,追美充國,乃召黃門郎楊雄即充國圖畫而頌之,〔一〕 曰:
〔一〕 師古曰:「即,就也。於畫側而書頌。」
明靈惟宣,戎有先零。先零昌狂,侵漢西疆。漢命虎臣,惟後將軍,整我六師,是討是震。〔一〕 既臨其域,諭以威德,有守矜功,謂之弗克。請奮其旅,于罕之羌,天子命我,從之鮮陽。〔二〕 營平守節,婁奏封章,〔三〕 料敵制勝,威謀靡亢。〔四〕 遂克西戎,還師於京,鬼方賓服,罔有不庭。〔五〕 昔周之宣,有方有虎〔六〕 ,詩人歌功,乃列于雅。〔七〕 在漢中興,充國作武,赳赳桓桓,亦紹厥後。〔八〕
〔一〕 師古曰:「震合韻音真。」
〔二〕 應劭曰:「酒泉太守辛武賢自將萬騎出張掖擊羌。宣帝使充國共武賢討罕、开於鮮水之陽也。」
〔三〕 師古曰:「婁,古屢字。」
〔四〕 師古曰:「料,量也。亢,當也。合韻音康。」
〔五〕 師古曰:「鬼方,言其幽昧也。庭,來帝庭也。一說庭,直也。」
〔六〕 張晏曰:「方叔、邵虎也。」
〔七〕 師古曰:「大雅、小雅之詩也。」
〔八〕 師古曰:「赳赳,勁也。桓桓,威也。紹厥後謂繼周之方、邵也。」
充國為後將軍,徙杜陵。辛武賢自羌軍還後七年,復為破羌將軍,征烏孫至敦煌,後不出,徵未到,病卒。子慶忌至大官。
辛慶忌字子真,少以父任為右校丞,隨長羅侯常惠屯田烏孫赤谷城,與歙侯戰,〔一〕 陷陳卻敵。惠奏其功,拜為侍郎,遷校尉,將吏士屯焉耆國。還為謁者,尚未知名。元帝初,補金城長史,舉茂材,遷郎中車騎將(軍) ,朝庭多重之者。轉為校尉,遷張掖太守,徙酒泉,所在著名。
〔一〕 師古曰:「歙即翕字也。歙侯,烏孫官名。」
成帝初,徵為光祿大夫,遷左曹中郎將,至執金吾。始武賢與趙充國有隙,後充國家殺辛氏,至慶忌為執金吾,坐子殺趙氏,左遷酒泉太守。歲餘,大將軍王鳳薦慶忌「前在兩郡著功跡,徵入,歷位朝廷,莫不信鄉。〔一〕 質行正直,仁勇得眾心,通於兵事,明略威重,任國柱石。〔二〕 父破羌將軍武賢顯名前世,有威西夷。臣鳳不宜久處慶忌之右。」〔三〕 乃復徵為光祿大夫、執金吾。數年,坐小法左遷雲中太守,復徵為光祿勳。
〔一〕 師古曰:「鄉讀曰嚮。」
〔二〕 師古曰:「任,堪也。」
〔三〕 師古曰:「右,上也。」
時數有災異,丞相司直何武上封事曰:「虞有宮之奇,晉獻不寐;〔一〕 衛青在位,淮南寢謀。故賢人立朝,折衝厭難,勝於亡形。〔二〕 司馬法曰:『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夫將不豫設,則亡以應卒;〔三〕 士不素厲,則難使死敵。是以先帝建列將之官,近戚主內,異姓距外,故姦軌不得萌動而破滅,〔四〕 誠萬世之長冊也。光祿勳慶忌行義修正,柔毅敦厚,〔五〕 謀慮深遠。前在邊郡,數破敵獲虜,外夷莫不聞。乃者大異並見,未有其應。加以兵革久寢。春秋大災未至而豫禦之,〔六〕 慶忌宜在爪牙官以備不虞。」〔七〕 其後拜為右將軍諸吏散騎給事中,歲餘徙為左將軍。
〔一〕 應劭曰:「晉獻公欲伐虞,以宮之奇在,寢不寐。」
〔二〕 師古曰:「厭,抑也。未有禍難之形,豫勝之也。厭音一葉反。」
〔三〕 師古曰:「卒讀曰猝,謂暴也。」
〔四〕 師古曰:「始生曰萌。」
〔五〕 師古曰:「和柔而能沈毅也。尚書咎繇謨曰『擾而毅』。擾亦柔也。今流俗書本柔字作果者,妄改之。」
〔六〕 師古曰:「莊十八年『公追戎於濟西』。公羊傳曰:『此未有伐中國者,言追何?大其未至而豫禦也。』」
〔七〕 師古曰;「虞,度也。言有寇難非意所度也。」
慶忌居處恭儉,食飲被服尤節約,然性好輿馬,號為鮮明,唯是為奢。為國虎臣,遭世承平,匈奴、西域親附,敬其威信。年老卒官。長子通為護羌校尉,中子遵函谷關都尉,少子茂水衡都尉出為郡守,皆有將帥之風。宗族支屬至二千石者十餘人。
元始中,安漢公王莽秉政,見慶忌本大將軍鳳所成,三子皆能,欲親厚之。是時莽方立威柄,用甄豐、甄邯以自助,豐、邯新貴,威震朝廷。水衡都尉茂自見名臣子孫,兄弟並列,不甚詘事兩甄。時平帝幼,外家衛氏不得在京師,而護羌校尉通長子次兄素與帝從舅衛子伯相善,〔一〕 兩人俱游俠,賓客甚盛。及呂寬事起,莽誅衛氏。兩甄搆言諸辛陰與衛子伯為心腹,有背恩不說安漢公之謀。〔二〕 於是司直陳崇舉奏其宗親隴西辛興等侵陵百姓,威行州郡。莽遂按通父子、遵茂兄弟及南郡太守辛伯等,皆誅殺之。辛氏繇是廢。〔三〕 慶忌本狄道人,為將軍,徙昌陵。昌陵罷,留長安。
〔一〕 師古曰:「次兄,其字也。兄讀如本字,亦讀曰況。」
〔二〕 師古曰:「說讀曰悅。」
〔三〕 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贊曰:秦漢已來,山東出相,山西出將。秦將軍白起,郿人〔一〕 ;王翦,頻陽人。漢興,郁郅王圍、甘延壽,〔二〕 義渠公孫賀、傅介子,成紀李廣、李蔡,杜陵蘇建、蘇武,上邽上官桀、趙充國,襄武廉褒,狄道辛武賢、慶忌,皆以勇武顯聞。蘇、辛父子著節,此其可稱列者也,其餘不可勝數。何則?山西天水、隴西、安定、北地處勢迫近羌胡,民俗修習戰備,高上勇力鞍馬騎射。故秦詩曰:「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皆行。」〔三〕 其風聲氣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謠慷慨,風流猶存耳。
〔一〕 師古曰:「郿,扶風之縣也,音媚。」
〔二〕 師古曰:「圍為強弩將軍,見藝文志。郁音於六反。郅音質。」
〔三〕 師古曰:「小戎之詩也,解在地理志。」
校勘記
二九七四頁 九行 設謂(聞) 〔開〕 許之也。 景祐、殿本都作「開」。王先謙說作「開」是。
二九八0頁一一行 長水校尉富昌、酒泉(侯) 〔候〕 奉世將婼、月氏兵四千人, 沈欽韓說,「侯」當為「候」,奉世即馮奉世。
二九八一頁 七行 若有便宜,則當(國) 〔固〕 守以取安利也。 王先謙說,「國」當為「固」。按景祐、殿、局本都作「固」。
二九八一頁一0行(此羌之首帥名王) 錢大昭說,閩本無「此羌」句。按景祐本無此句。
二九八四頁一二行 失之毫釐,差(之) 〔以〕 千里, 景祐、殿本都作「以」。
二九九0頁一二行(今) 〔令〕 臣數得孰計。 景祐、殿本都作「令」。王先謙說作「令」是。
二九九三頁一三行 師古曰: 王先謙說前「師古」誤。按各本皆誤。
二九九六頁 三行 遷郎中車騎將(軍) , 劉敞、齊召南、沈欽韓都說「軍」字衍。
趙充國字翁孫,隴西上邽人也,
武帝時,以假司馬從貳師將軍擊匈奴,大為虜所圍。漢軍乏食數日,死傷者多,充國乃與壯士百餘人潰圍陷陳,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身被二十餘創,貳師奏狀,詔徵充國詣行在所。武帝親見視其創,嗟歎之,拜為中郎,遷車騎將軍長史。
昭帝時,武都氐人反,
與大將軍霍光定冊尊立宣帝,封營平侯。本始中,為蒲類將軍征匈奴,斬虜數百級,還為後將軍、少府。匈奴大發十餘萬騎,南旁塞,至符奚廬山,
是時,光祿大夫義渠安國使行諸羌,
時充國年七十餘,上老之,使御史大夫丙吉問誰可將者,充國對曰:「亡踰於老臣者矣。」上遣問焉,曰:「將軍度羌虜何如,當用幾人?」
充國至金城,須兵滿萬騎,
充國子右曹中郎將卬,將期門佽飛、羽林孤兒、胡越騎為支兵,至令居。虜並出絕轉道,
初,罕、开豪靡當兒使弟雕庫來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後數日果反。雕庫種人頗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庫為質。充國以為亡罪,乃遣歸告種豪:「大兵誅有罪者,明白自別,毋取并滅。
時上已發三輔、太常徒弛刑,
天子下其書充國,令與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議。充國及長史董通年以為「武賢欲輕引萬騎,分為兩道出張掖,回遠千里。
上乃拜侍中樂成侯許延壽為強弩將軍,即拜酒泉太守武賢為破羌將軍,
皇帝問後將軍,甚苦暴露。將軍計欲至正月乃擊罕羌,羌人當獲麥,已遠其妻子,
今詔破羌將軍武賢將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將二千人,長水校尉富昌、酒泉
今五星出東方,中國大利,蠻夷大敗。
充國既得讓,以為將任兵在外,便宜有守,以安國家。
臣竊見騎都尉安國前幸賜書,擇羌人可使使䍐,諭告以大軍當至,漢不誅罕,以解其謀。恩澤甚厚,非臣下所能及。臣獨私美陛下盛德至計亡已,故遣开豪雕庫宣天子至德,罕、开之屬皆聞知明詔。今先零羌楊玉
臣聞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餘」,又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
臣得蒙天子厚恩,父子俱為顯列。臣位至上卿,爵為列侯,犬馬之齒七十六,為明詔填溝壑,死骨不朽,亡所顧念。獨思惟兵利害至孰悉也,於臣之計,先誅先零已,則罕、开之屬不煩兵而服矣。先零已誅而罕、开不服,涉正月擊之,得計之理,又其時也。
以今進兵,誠不見其利,唯陛下裁察。
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璽書報從充國計焉。
充國引兵至先零在所。虜久屯聚,解弛,
其秋,充國病,上賜書曰:「制詔後將軍:聞苦腳脛、寒泄
臣聞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不可不慎。臣所將吏士馬牛食,月用糧穀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千六百九十三斛,茭藁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
計度臨羌東至浩亹,
上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欲罷騎兵萬人留田,即如將軍之計,虜當何時伏誅,兵當何時得決?孰計其便,復奏。」充國上狀曰: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
上復賜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十二便,聞之。虜雖未伏誅,兵決可期月而望,期月而望者,謂今冬邪,謂何時也?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且丁壯相聚,攻擾田者及道上屯兵,復殺略人民,將何以止之?又大开、小开前言曰:『我告漢軍先零所在,兵不往擊,久留,得亡效五年時不分別人而并擊我?』
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算勝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餘不過七八千人,失地遠客,分散飢凍。罕、开、莫須又頗暴略其羸弱畜產,畔還者不絕,皆聞天子明令相捕斬之賞。臣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千五百餘里,乘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虜數大眾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士萬人屯田,地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
充國奏每上,輒下公卿議臣。初是充國計者什三,中什五,最後什八。有詔詰前言不便者,皆頓首服。丞相魏相曰:「臣愚不習兵事利害,後將軍數畫軍冊,其言常是,臣任其計可必用也。」
明年五月,充國奏言:「羌本可五萬人軍,凡斬首七千六百級,降者三萬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飢餓死者五六千人,定計遺脫與煎鞏、黃羝俱亡者不過四千人。羌靡忘等自詭必得,
所善浩星賜迎說充國,
其秋,羌若零、離留、且種、兒庫
詔舉可護羌校尉者,時充國病,四府舉辛武賢小弟湯。充國遽起奏:「湯使酒,不可典蠻夷。
初,破羌將軍武賢在軍中時與中郎將卬宴語,
充國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就第。朝庭每有四夷大議,常與參兵謀,問籌策焉。
初,充國以功德與霍光等列,畫未央宮。成帝時,西羌嘗有警,上思將帥之臣,追美充國,乃召黃門郎楊雄即充國圖畫而頌之,
明靈惟宣,戎有先零。先零昌狂,侵漢西疆。漢命虎臣,惟後將軍,整我六師,是討是震。
充國為後將軍,徙杜陵。辛武賢自羌軍還後七年,復為破羌將軍,征烏孫至敦煌,後不出,徵未到,病卒。子慶忌至大官。
辛慶忌字子真,少以父任為右校丞,隨長羅侯常惠屯田烏孫赤谷城,與歙侯戰,
成帝初,徵為光祿大夫,遷左曹中郎將,至執金吾。始武賢與趙充國有隙,後充國家殺辛氏,至慶忌為執金吾,坐子殺趙氏,左遷酒泉太守。歲餘,大將軍王鳳薦慶忌「前在兩郡著功跡,徵入,歷位朝廷,莫不信鄉。
時數有災異,丞相司直何武上封事曰:「虞有宮之奇,晉獻不寐;
慶忌居處恭儉,食飲被服尤節約,然性好輿馬,號為鮮明,唯是為奢。為國虎臣,遭世承平,匈奴、西域親附,敬其威信。年老卒官。長子通為護羌校尉,中子遵函谷關都尉,少子茂水衡都尉出為郡守,皆有將帥之風。宗族支屬至二千石者十餘人。
元始中,安漢公王莽秉政,見慶忌本大將軍鳳所成,三子皆能,欲親厚之。是時莽方立威柄,用甄豐、甄邯以自助,豐、邯新貴,威震朝廷。水衡都尉茂自見名臣子孫,兄弟並列,不甚詘事兩甄。時平帝幼,外家衛氏不得在京師,而護羌校尉通長子次兄素與帝從舅衛子伯相善,
贊曰:秦漢已來,山東出相,山西出將。秦將軍白起,郿人
校勘記
二九七四頁 九行 設謂
二九八0頁一一行 長水校尉富昌、酒泉
二九八一頁 七行 若有便宜,則當
二九八一頁一0行
二九八四頁一二行 失之毫釐,差
二九九0頁一二行
二九九三頁一三行 師古曰: 王先謙說前「師古」誤。按各本皆誤。
二九九六頁 三行 遷郎中車騎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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