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晋书资治通鉴我的字典
《晋书》唐·房玄龄等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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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九 列传十九 阮籍(阮咸 阮瞻 阮孚 阮修 阮放 阮裕) 嵇康 向秀 刘伶 谢鲲 胡毋辅之(胡毋谦之) 毕卓 王尼 羊曼(羊聃) 光逸

阮籍传

  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人。父亲阮王禹,魏国的丞相掾,在当世知名。阮籍容貌俊美奇伟,志气开阔奔放,傲然独立,任性不受羁绊,喜怒不露于表情。有时闭门读书,长年累月不出门;有时登临山水,整天忘记回家。博览群书,尤其喜好《老子》、《庄子》。嗜酒并能长啸,又很会弹琴。当他得意时,竟忘记了自己的形骸举止。当时人多说他痴呆,只有他同族兄长阮文业每每赞扬佩服他,认为他超过自己,因此大家都一齐称赞他奇异的才能。

  阮籍曾经跟随叔父到东郡,兖州刺史王昶和他相见,阮籍整天不说一句话,王昶以为他深不可测。太尉蒋济听说他有俊才而征召他,阮籍到都亭用书信陈述意见道:“明公你纯一至德,据有宰辅之位,英雄豪杰翘首以待,俊才贤士举足前往。开建府署的时候,人人都以为自己是掾属,而征召的文书下达时,我排在最前头。往昔子夏居在西河之上,文侯为他执帚洒扫清道;邹衍住在黍谷之北,而燕昭王为他陪乘。那些布衣贫贱的士人,孤居独立,而王公大人却礼遇他们的原因,正是因为大道在他们那儿。如今我阮籍没有邹衍子夏的道德,只有他们的卑微出身,被错误地选拔上,没有什么能力与之相称。我正打算在东皋之南耕作,交纳农耕的赋税。我又有疾病在身,脚力不足,补选官吏的任命,不是我所能承担的。请求您收回错误的恩宠,以光大清明公正的举荐。”当初,蒋济担心阮籍不到任,得到书信很高兴。便派遣吏卒前往迎接,可是阮籍已经离去,蒋济大怒。于是阮籍的同乡亲属都劝说他,他才就任官吏。后来称说有病辞谢回家。又任尚书郎,不久,又因病免职。至曹爽辅佐朝政时,召他为参军。阮籍便推辞说有病,退居田里。一年多以后曹爽被诛,时人佩服他的远见卓识。宣帝司马懿当太傅时,任阮籍为从事中郎。司马懿死后,又当景帝司马师的大司马从事中郎。高贵乡公曹髦即位,封他为关内侯,迁任散骑常侍。

  阮籍本有济世之志,值魏晋之际,天下多有变故,名士很少有能保全自己的,阮籍为此不参与世事,便常常饮酒至醉。文帝司马昭想让阮籍为武帝司马炎求婚,阮籍醉了六十天,没有说话的机会才中止。钟会多次问他一些时事问题,想趁机找出差错来治他的罪,阮籍都以大醉幸免。至文帝司马昭辅政时,阮籍曾从容不迫地对他说:“阮籍平时曾经游历过东平,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司马昭很高兴,便授予他东平相之职。阮籍骑着毛驴到任,拆毁原来的府宅屏障,以致内外相望,法令清平简约,十来天便回京。司马昭推荐他为大将军从事中郎。有司说有个当儿子的杀了他母亲,阮籍说:“唉!杀了父亲还可以,竟然杀了母亲啊!”同坐的人都怪他失言。文帝司马昭说:“杀父亲,是天下最大的罪恶,你怎么认为可以呢?”阮籍说:“禽兽知道母亲不知道父亲,杀了父亲,还算是禽兽之类。而连母亲都杀了,这连禽兽都不如啊!”大家才心悦诚服。

  阮籍听说步兵营的厨师很会酿酒,贮藏了三百斛酒,便要求当步兵校尉。抛弃世事,虽然辞退了佐助之职,但常常游于府内,每次朝宴必定参加。到司马昭辞让九锡之封时,公卿要辅助他登帝位,让阮籍起草劝进书,阮籍喝得大醉忘了起草,临要到公府时,让人来取,见阮籍正伏案醉眠。使者把此事告诉他,阮籍便写在案上,让人抄写,没什么改动。言辞十分清正雄壮,为时人所推重。

  阮籍虽然不拘泥于礼教,然而讲话言辞深远,不评论别人好坏。天性特别孝顺,母亲死时,他正同别人下围棋,对弈者请求中止,阮籍留对方一定下完这一局。事后饮酒二斗,大哭一声,吐血好几升。母亲下葬时,他吃了一只蒸猪腿,喝了两斗酒,然后与灵柩诀别,话说罢了,又一声恸哭,于是又吐血几升。伤害了身体,骨瘦如柴,几乎丧了性命。裴楷前往凭吊,阮籍披头散发,箕踞而坐,醉眼直视,裴楷吊唁完毕便离去。有人问裴楷:“大凡吊丧的人,主人哭了客人才哭着成礼。现在阮籍既然不哭,你为什么要哭呢?”裴楷说:“阮籍已经是世俗以外的人,所以不崇尚礼法。我是世俗之内的人,所以要以法度和仪制自居。”时人感叹他们是两全其美。阮籍又会作青白眼,见到崇尚礼义的世俗之士,就用白眼相对。嵇喜前来吊丧时,阮籍便用白眼看他,嵇喜很不高兴地退了出去。嵇喜的弟弟嵇康听说之后,便带着酒挟着琴造访了他,阮籍很高兴,便见到青眼。因此礼义世俗之士嫉恨他如同仇人,而文帝司马昭每每保护了他。

  阮籍的嫂子曾经回娘家,阮籍与她相见并告别。有人为此讥讽他,他说:“礼义难道是为我而设的吗?”邻居家年少的妇人有美色,在酒炉旁卖酒。阮籍曾到她家喝酒,喝醉以后,便躺在妇人旁边。阮籍自己也不避嫌,妇人的丈夫发觉后也不怀疑。有个军人家的姑娘有才华和姿色,没出嫁就死了。阮籍不认识她的父亲和哥哥,便径自前往哭丧,竭尽悲哀才回去。他外表坦荡而内心至诚,大都是这样。有时随意独自驾车,不走大道,车子行不通了,便恸哭一场而回。曾经登上广武山,观看项羽与刘邦作战的地方,感慨地说:“当时没有英雄,便让小子成了名!”登上武牢山,远望京城而叹息,于是赋《豪杰诗》。景元四年(263)冬死去。时年五十四岁。

  阮籍能写文章,当初不留心。作《咏怀诗》八十多篇,为世人所推重。著有《达庄论》,叙述无为的可贵。文字多不收录。

  阮籍曾经在苏门山遇到孙登,同他一起讨论往古以及神仙导引气功的方术,孙登都不回答,于是阮籍长啸而退。走到半山上,听到像鸾凤的声音,回响在岩谷,正是孙登在长啸。阮籍回去后便著《大人先生传》,其大略是:“世人所说的君子,只修法度,只行礼义。手上拿着圭璧,脚下踩在绳墨规矩内。行为要成为当今的模式,言论要成为后世的法则。年幼时在乡党中称颂,长大后声闻于邻国。在朝廷要做三公,在郊野也不失为九州牧。偏偏没见一群虱子钻在裤裆缝隙里,逃到深缝中,藏在破棉絮内,自以为那就是最好的住宅了。行动不敢离开衣缝的边缘,活动不敢离开裤裆的空间,自以为完全合乎规矩绳墨。然而炎夏热浪如火,烤焦了它的城邑毁灭了它的都市,而这群虱子还住在裤裆中不能出来。现在的君子处于规定的区域之内,与那裤裆中的虱子有什么两样呢?”这也是阮籍的胸怀和本旨的表露。

  阮籍的儿子阮浑,字长成,有父亲的风范。年幼时就羡慕旷达之人,不注重小节。阮籍对他说:“阮咸已经步入我这一流,你不能再这样了!”太康年间(280~289),阮浑当了太子庶子。


阮咸传

  阮咸字仲容。父亲阮熙,是武都太守。阮咸放任旷达不拘礼节,与叔父阮籍遨游于山林,当时讲礼义法度的人都讥讽他的所为。阮咸和阮籍居在路南边,其他阮姓的居在路北边。北边姓阮的富裕而南边姓阮的贫穷。到七月七日这天,北边阮家的晒各种衣服,都是锦锈绸缎灿烂夺目。阮咸用竹竿在大庭挂出一只布做的裤头,有人感到奇怪,他说:“不能超脱世俗,姑且如此而已。”

  历任散骑侍郎。山涛推举阮咸掌管选拔人才之事,山涛说:“阮咸清心寡欲,深深了解世事清浊,万物不能改变。如果任选举人才之职,必定是现时独一无二的。”武帝司马炎认为阮咸沉溺于饮酒,言行虚浮,没有任用。太原郭奕高傲豪爽有见识,在当时很知名,很少推崇别人,而见了阮咸之后,心如沉醉,不觉为之感叹。阮咸在母丧期间,放纵越礼。一向与姑姑的婢女私通,姑姑要出嫁,当初说好留下婢女,后来婢女又自己跟着他姑姑去了。当时正有客人,阮咸听说后,立即借客人的马去追那婢女,赶上以后,与婢女共骑一匹马回来,评论的人为此很责备他。

  阮咸精通音律,又会弹琵琶。即使处世也不交结人事,只与亲朋知己弹琴唱歌饮酒作乐罢了,与侄儿阮修特别要好,每每以得意为快乐。其他阮家人都在饮酒,阮咸到来,同族人共聚一起,不再用酒杯斟酒,而用大盆装酒,围坐一圈,开怀畅饮。当时有一群猪也来喝盆中的酒,阮咸直接凑上去,与猪一道喝。叔伯兄弟没有谁不以豪放豁达为美行,阮籍不同意这种做法。荀勖常常与阮咸讨论音律,自以为远远赶不上他,因此嫉妒,让他出补始平太守,直到寿终。阮咸有两个儿子:阮瞻、阮孚。


阮瞻传

  阮瞻字千里。生性清心寡欲,常常自己内心感到满足。读书不去刻意追求研讨,只是默默地记住要领,遇到事理辩论,言辞不足而旨趣有余。很会弹琴,别人听说他会弹琴,大都前来请他弹奏,阮瞻不论长幼贵贱,都为他们弹奏。他神情冲虚和淡,竟不知何人所在。他内兄潘岳每次让他弹琴,都是日以继夜,他都没有怨怒之色。由此认识他的人都称赞他清静淡泊,不能对他施加荣辱了。荐举为灼然,拜见司徒王戎,王戎问他:“圣人看重名教,老庄申明自然,他们的主旨有无异同?”阮瞻回答说:“都不同。”王戎叹息良久,便命令征召他。当时人称他为“三个字的掾属。”太尉王衍也很看重他。阮瞻曾与人同行,天气炎热渴得厉害,客舍有口井,众人竟相前往饮水,阮瞻独自慢吞吞地落在后面,等别人都喝罢了他才去喝,他谦让不争达到这种程度。

  东海王司马越镇守许昌,任阮瞻为记室参军,与王承、谢鲲、邓攸都在司马越的王府。司马越给阮瞻等人的信中说:“按照礼记,八岁的孩子就可以出外跟师傅就学,说明这时可以让老师用礼义法度训导他;十岁叫幼,要学习,说明可以习染先王的礼教了。然而向别人学习的东西浮浅,亲身体验的道理深刻。因此熟练地掌握礼义容止,不如亲自目睹人的仪表风范;讽诵先哲遗训,不如亲自接受教诲传授。我儿子司马毗既没有美好淑贞的姿质,又没有接受道德的淳风,希望各位在空闲的时候,照顾教诲他。”

  永嘉年间(307~312),当太子舍人,过了一年多,病死在仓垣,当时才三十岁。


嵇康传

  嵇康字叔夜,谯国铚地人。他的祖先姓奚,本是会稽上虞的人,因躲避仇家,迁到铚地。铚地有个稽山,在山边安家,便姓嵇氏。哥哥嵇喜,有当世之才,历任太仆、宗正。

  嵇康早年丧父,有奇才,豪迈旷达高出同辈。身高七尺八寸,工于文章词句,有风度仪范,而表面上却像土木形骸,不修边幅,人们认为他神采非凡,天质自然。恬静少欲;并能包容污垢,隐匿缺失,宽宏大度。做学问不秉承师传,博览群籍无不精通,喜好《老子》《庄子》。与魏国的宗室通婚,称为中散大夫。常常修炼养性服食内丹之事,弹琴吟诗,自我满足。他认为神仙是秉承自然,不是通过学习获得的。至于导引炼养符合规律,那么安胡生、彭祖这些人是可以企及的,便著《养生论》。又认为君子无私,他在论中说:“那些称为君子的人,内心不拘泥是非,行为不违背道义。为何这样说呢?那元气沉静精神淡泊的人,内心就不会存在骄矜自大;形体豁亮内心通达的人,感情就不会让欲望束缚。内心不存在骄矜自大的想法,所以能超越名分的礼教而任其自然;感情不为欲望所羁绊,所以才能详审贵贱而通晓万物之情。万物之情畅通,所以才不会违背大道;超越名分礼教而任其自然,所以是非不用拘泥。因此说君子就要以不拘泥为主,以通晓万物为美;评论小人就要以隐匿物情为非,以违背大道为缺失。为什么呢?虚心而不拘泥,是君子淳厚的行为。因此大道中说:‘等到我忘却自身,我还担心什么呢?’不以生命为贵,这就胜过重视生命。由此说来,那至人的用心,本来就不存在拘泥了。所以说:‘君子行道,忘记自身。’这话是对的啊!君子的行为是贤良的,并不考察有规矩法度然后才行动;随心去做没有邪念,而不用议论什么是善恶然后纠正。体现自然感情不拘泥,而不用讨论正确与否然后去做。因此高傲地忘记了贤能,而贤能与法度已相合;忽然放任自然,而内心与善事已相符,倘然还不拘泥,那么干事情就没有不正确的了。”其大略如此。大抵他的胸怀所寄托的,是认为高度契合的朋友难以遇到,常常思念像《庄子》中所说的郢人与匠石那样的知己。与他相知很深的只有陈留的阮籍、河内的山涛,入其流的还有河内的向秀、沛国的刘伶、阮籍哥哥的儿子阮咸、琅王牙的王戎,于是一道遨游于竹林,就是世人所说的竹林七贤。王戎自己说嵇康与他在山阳居了二十年,不曾见过他有喜怒之色。

  嵇康曾经游于山泽采药,得意之时,恍恍惚惚忘了回家。当时有砍柴的人遇到他,都认为是神仙。到汲郡山中见到孙登,嵇康便跟他遨游。孙登沉默自守,不说什么话。嵇康临离开时,孙登说:“你性情刚烈而才气俊杰,怎么能免除灾祸啊?”嵇康又遇到王烈,一道入山中,王烈曾得到石头的精髓饴糖,便自己吃了一半,余下一半给嵇康,都凝结为石头。又在石室中见到一卷白绢写的书,立即喊嵇康去取,而嵇康便不再相见。王烈于是感叹道:“嵇康志趣不同寻常却总是怀才不遇,这是命啊!”他的心神感应,常常像这样遇到幽逸之事。

  山涛打算离开选官之职,举荐嵇康代替自己。嵇康便给山涛写信拒绝。信中说:

  听说你要让我代替你,虽然事情未实行,但知道你本来不了解我。恐怕你羞于独自当厨师切割东西,于是引荐祭师帮助你,所以我对你说说我的意见。

  老子、庄子是我的老师,自身居于低贱职位;柳下惠、东方朔,通晓事理的人,安于低贱职位,我哪敢指责他们呢?另外,孔子博爱,不以赶车的事为羞;子文不想当卿相,却三次做令尹,这便是君子想济世助人的意义。所谓地位显达则兼善天下而不改变志向,处境困难则自得其乐而不烦恼。由此看来,便知道尧、舜的治世,许由隐居,张良辅佐汉朝,接舆对孔子唱歌,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瞻仰这些君子,可以说是能够顺遂自己志愿的人。所以君子的各种行为,殊途而同归。都是顺着本性而动,各自归向自己所安定的岗位。所以有居于朝廷而不出,入隐山林而不返的说法。再说季札赞扬子臧高尚的作风,司马相如羡慕蔺相如的节操,意志所寄托是不可改变的。

  我每次读《尚子平》、《台孝威传》,十分赞叹羡慕他们,想象他们的为人。再加上年轻时孤单瘦弱,兄长骄纵,不涉猎经学,又读《老子》、《庄子》,更增加自己的放荡;所以使争取荣誉进取的思想日益减退,听任本性的心情更深厚。阮嗣宗说话不议论别人的过错,我常常当作老师,却未能赶上。高洁的性格超过别人,同人相处无伤害之心,只是饮酒过度罢了,以致被遵守礼法的人所弹劾,嫉恨如仇人,幸好仰赖大将军司马昭保护原谅。我不如阮嗣宗有贤才,却有他傲慢懒散的缺点,又不懂人情世故,不会见机行事。没有石奋的小心谨慎,却有好尽情直言的毛病。长期与世事接触,缺点矛盾日益增多,即使想没有祸患,又怎么可能呢?

  另外听到道士留下的话,服食白𦬸和黄精,可让人长寿,心里很相信;遨游于山泽,观看游鱼飞鸟,心中十分快乐。一去做官吏,这些事便会废止,我怎么能放弃这些快乐而从事所惧怕的事情呢?

  人们互相了解,贵在了解朋友的天性,并因而成全他。夏禹不逼迫伯成子高当诸侯,是保全他的长处;孔子不向子夏借伞,是袒护他的短处。近人诸葛亮不逼迫徐庶到蜀国,华歆不勉强管宁当卿相,这可说是能够善始善终,是真正的相知,自己考虑已成熟,如果到了穷途末路也就算了,你该不会再做冤枉我的事,让我辗转而死于沟壑吧?

  我新近失去兄长的欢心,心里常常凄切。女儿十三岁,男孩八岁,还未成人。何况又多病,想到这些悲伤不已,无法表达。现在只愿守住卑陋的住室,教养子孙,时时与亲朋旧友叙说离别后的心情,谈论往事,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就满足了。怎么可以见了宦官而称他们贞节呢?如果一定推荐我一道做官,期待着共同入仕,时常在一起的欢乐,一旦被逼迫,一定会发癫狂之病。若不是大仇人,不会到这个地步。我这既是向您作解释,也是就此向您告别。

  这封信一传出,人们知道他不可为羁绊所屈。

  嵇康生性极其灵巧,爱好打铁。住宅内有一株柳树很茂盛,嵇康引水浇树,每到夏天,便在树下打铁。东平的吕安佩服嵇康高尚的情致,每当思念他时,总是驾车千里而来,嵇康对他很友善。后来吕安被哥哥冤枉诉讼,囚禁在监狱内,言辞中互相验证牵扯,于是又逮捕了嵇康。嵇康平生言行很谨慎,一旦被拘禁,便作《幽愤诗》。

  当初,嵇康贫居时,曾经跟向秀一起在柳树下打铁,以此养活自己。颍川的钟会,是贵族公子,精干老练有才辨,所以因故前往拜访嵇康。他不以礼相待,继续打铁不止。过了很久钟会要离去,嵇康对他说:“你听到了什么而来?你见到了什么而去?”钟会说:“我为听到应该听到的东西而来,见到所见的东西而去。”钟会由此憎恨他。到嵇康被拘禁时,钟会便对文帝司马昭说:“嵇康是条卧龙,不能让他飞起。你不要忧虑天下,只忧虑嵇康而已。”于是诬陷说:“嵇康要帮助毋丘俭,幸赖山涛不同意才未得逞。从前齐国杀华士,鲁国诛少正卯,的确是因为他们败坏时俗教化。所以圣贤除掉他们。嵇康、吕安等人言论放荡,诋毁古代典法,帝王不应当宽容他们。应当趁他们有过失而除掉他们,以淳正风俗。”文帝司马昭既已亲信钟会,于是一并杀害了他们。

  嵇康要在东市受刑时,有三千太学生请求留下嵇康当老师,未获同意。嵇康回头看看日影,要了一张琴弹奏,并说:“从前袁孝尼曾经跟我学习《广陵散》这首乐曲,我每每吝惜而固守,《广陵散》这首乐曲现在要失传了。”当时他四十岁,海内的士人,没有谁不痛惜。司马昭不久意识到并感到遗憾。当初,嵇康曾游于洛水之西,傍晚投宿于华阳亭,便拿起琴弹奏。夜间,忽然有个客人到来,自称是古人,与嵇康一起谈论音乐,言辞十分清晰明辩,于是向嵇康要过琴来弹奏,所弹便是《广陵散》,声调美妙绝伦,于是传授给嵇康,一再要他发誓不传别人,也不说出他的姓名。

  嵇康擅长谈义理,又会写文章,其情致高迈,言辞坦率,旨趣深远。撰写上古以来高人的传赞,想以千百载以前的古人为友。又作了《太师箴》,足以申明帝王之道。还作《声无哀乐论》,很有条理。儿子嵇绍,另外有传。


向秀传

  向秀字子期,河内怀县人。明慧有远见。年少时为山涛所了解,特别爱好老庄之学。庄周著有内外篇几十篇,历代有才之士虽有观览者,却没有人评论他的旨趣系统,向秀便为他解释义蕴,阐发奇异的旨趣,振作玄学风气,使读《庄子》的人超然心领神会,一时间无不自足。惠帝司马衷之世,郭象又加以注释,于是儒家、墨家的学说被鄙视,道家的学说便昌盛。当初,向秀要作注,嵇康说:“这书哪用再注释呢?莫要妨碍人们作乐罢了。”等到注释完成后,给嵇康看,并说:“是否更胜过没有注解呢?”还与嵇康讨论养生之道,以言辞往返驳难,大抵要诱发嵇康高尚的情致。

  嵇康喜欢打铁,向秀当他的助手,彼此很高兴,旁若无人。又同吕安一道在山阳浇灌田园,嵇康被杀后,向秀接受本郡的考核后进入洛阳。文帝司马昭问他:“听说你有隐居箕山的志向,为何在这里?”向秀回答说:“我认为巢父和许由是偏狭之人,不通晓帝尧的用心,哪值得羡慕呢?”司马昭很高兴,向秀便从此供职,作了《思旧赋》。

  后来当散骑侍郎,转为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在朝不尽职,姑且存身而已。死于官位。他有两个儿子:向纯和向悌。


刘伶传

  刘伶字伯伦,是沛国人。身高六尺,容貌很丑陋。放纵情志,常常有宇宙细小、万物齐一的观念。沉默寡言,不随便与人交游,可是与阮籍、嵇康一相遇,便欣然神解,携手入竹林。当初不介意家产的有无。常常乘坐鹿车,带一壶酒,让人扛着锹跟着,他说:“我死了顺便把我埋了。”他忘却形骸就是如此。有次酒瘾发得厉害,向他妻子要酒喝。他妻子连酒带壶毁掉,流着泪规劝他说:“你喝酒太过分了,不是养生之道,一定要把它戒了。”刘伶说:“好!我不能自己禁止,只有当着鬼神发誓。你可以准备酒肉。”妻子依从了,刘伶跪着祈祷说:“天生我刘伶,以嗜酒出名。一饮就是一斛,喝五升才能解我的酒病。妇人的话,千万不能听。”接着又喝酒吃肉,不觉酩酊大醉。刘伶曾经酒醉后触犯俗人,那个人捋起袖子挥舞拳头扑上来。刘伶慢慢地说:“我身体弱小像鸡肋,不值得放您的拳头。”那个人笑着停下来。

  刘伶虽然醉酒狂傲糊涂放荡,但随机应变不差。不曾留意写文章,只著了一篇《酒德颂》。其辞为:“有位大人先生,把宇宙当一早晨,把万年当须臾,日月当窗户,天下当庭衢,行走无轨迹,居住无房屋,天为帷幕,地为床褥,随心所欲。静下来时端着酒杯,行动时也提着酒壶,只求有酒,不知其余。有高贵耿介的公子,缙绅士人之属,声闻我的风俗,议论我的作为,竟挥袖提襟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陈说礼义法度,是非由此蜂拥而起。大人先生这时正手捧酒瓮酒糟,口含酒杯喝着美酒,须髯飘飘伸腿箕踞,头枕酒曲酒糟,无忧无虑,其乐陶陶。昏沉沉地醉去,又迷迷糊糊地醒来。静得听不到雷霆之声,细得看不见泰山之形。感觉不到寒冬酷暑侵扰肌肤,也感觉不到名利欲望打动内情。俯视万物,熙熙攘攘如同大海上飘动的浮萍。公子与处士陪侍旁边,如同蜾蠃化为螟蛉一样。”

  曾经当建威参军。泰始初年(265)与天子策对,极力声称无为而治天下。当时的士人都因为成绩优异能够录用,而独独刘伶因无用而罢归。最后得以寿终。


谢鲲传

  谢鲲字幼舆,陈国阳夏人。祖父谢缵,典农中郎将。父亲谢衡,以儒家的素质见称,做官至国子祭酒。谢鲲年少时知名,通达简傲有超人的见识,不修威仪,爱好《老子》、《易经》,能唱歌、善弹琴,王衍、嵇绍都认为他是奇才。

  永兴年间(304~305),长沙王司马磖入朝辅政,当时有嫉妒谢鲲的人,说他将要出奔。司马磖要鞭笞他,谢鲲脱下衣服受罚,竟无违背之容。既而释放了他,又无喜悦之色。太傅东海王司马越闻知他的名声,征为掾,放任旷达不拘泥。不久因家僮取用官家槁木受牵连除名。当时的名士王玄、阮修等人,都觉得谢鲲刚入宰相府,便受黜辱,为此叹息遗憾。谢鲲听说后,方唱清歌鼓琴弦,毫不在意,莫不佩服他高远畅达,把荣辱看得淡漠。邻居家高氏的姑娘有美色,谢鲲曾经挑逗她,姑娘把织布的梭子投向他,打折了他两颗门牙。当时人为此说道:“任达不已,幼舆折齿。”谢鲲听说后,高傲地长啸道:“这不会影响我唱歌。”

  司马越不久又征召他,转为参军事。谢鲲因时世正值多变故,便托辞有病离职,躲避到豫章。曾经行路经过空亭,夜晚住宿在那里,这个亭子过去时常有人被杀。天快亮时,有个黄衣人呼叫谢鲲的字号让他开门,谢鲲神态恬静毫无惧色,便在窗中伸手扯它,拉断了肩胛,一看,原来是鹿,沿着血迹找到了它。从此以后这个亭子不再出现妖怪。

  左将军王敦引荐为长史,因讨伐杜弢之功封为咸亭侯。母丧离职,服丧期满,迁为王敦的大将军长史。当时王澄与王敦同坐,见谢鲲谈话不疲倦,连连赞叹可与谢长史交谈,都不顾盼一下王敦,他为人所羡慕就像这样。谢鲲不谋求功名,没有砥砺操守和品行,居身于可否之间,虽然自居好像秽浊,而行事不求积功高升。王敦有不愿做臣的行迹,朝野皆知。谢鲲知道不能用道辅正他,便悠闲自得地寄居于此,不致力于政事,从容不迫地讽议,聊以消遣时光而已。常常与毕卓、王尼、阮放、羊曼、桓彝、阮孚等人纵情饮酒,王敦因为他名声高,所以像待宾客一样礼待他。

  谢鲲曾出使到京都,明帝司马绍在东宫会见他,十分亲近重视他。明帝问道:“议论的人把你跟庾亮相比,你自己认为如何?”谢鲲回答说:“穿礼服居庙堂,让百官有准则,我不如庾亮。退隐在野,放情山水,我自认为超过他。”温峤曾经对谢鲲的儿子谢尚说:“你父亲哪只是见识雅量长远,就是那英明精深的鉴察力,即使用诸葛瑾对孙权的比喻也不算过分。”

  及至王敦将要叛逆时,他对谢鲲说:“刘隗奸邪,要危害社稷。我想清除国君身边的邪恶,匡辅国君救济时世,怎么样?”谢鲲回答说:“刘隗的确始成祸端,然而他还只是城墙洞中的狐狸,社坛里的老鼠,是有凭依而为非作歹的人。”王敦发怒说:“你是庸才,哪能通晓大理?”让谢鲲出任豫章太守,又留着不派遣,要凭借他的才气名望,威逼着谢鲲等都屈从己意,同下京师。

  王敦军至石头城,叹道:“我不能再有盛德之事了。”谢鲲说:“为什么会这样?只是从今以后,一天天忘记罢了。”当初,王敦对谢鲲说:“我当以周伯仁为尚书令,戴若思为仆射。”及到京都,又说:“近来人情怎么样?”谢鲲回答说:“明公这次举动,虽然想保存社稷,然而世俗的言论,的确未达高义。周岂页、戴若思,是南北人士仰望的人,明公您举荐任用他们,群臣必定贴伏安定了。”这一天,王敦派兵拘捕周岂页、戴若思,而谢鲲不知道,王敦大怒说:“你太粗疏马虎了吧,这两个人不称职,我已经逮捕了他们。”谢鲲与周岂页平素互相亲近尊重,听说后大为愕然,如同自己丧失了什么。参军王峤因王敦诛杀周岂页之事,劝谏很切直,王敦大怒,命令杀王峤,当时的人士畏惧,没有敢进言的人。谢鲲说:“明公你举大事,不杀一个人。王峤因呈献兴废之策违背旨意,便将他杀死衅鼓,不也太过分了吗?”王敦这才停止对王峤用刑。

  王敦诛害忠贤之后,便称病不朝,打算回武昌。谢鲲讽喻王敦说:“您为保存社稷,建立不朽的勋业,而天下之人还不了解实情。如果您能朝见天子,使君臣消除隔阂,万众之心便会信服。依凭众望顺应群情,尽力谦让侍奉主上。如此则勋业可与匡辅天下者相比,美名便可千载流传了。”王敦说:“你能保证没有变故吗?”谢鲲回答说:“我近日入朝觐见,主上忧惧不安,久未见您,宫禁肃穆,必定没有忧虑。您若入朝朝见,我请求为你侍从。”王敦大怒说:“就是再杀你等几百人,对时事又能减少点什么?”竟不朝而离去。

  这时朝廷中有威望的大臣被害,人们为谢鲲担忧,而谢鲲尊重礼义安于常道,时时进献清正之言。王敦既然不采纳,内心也不高兴。军队返回后,便让他到豫章,谢鲲临政清廉肃敬,百姓爱戴他。不久死在官署,享年四十三岁。王敦死后,追赠谢鲲为太常,谥号叫康。儿子谢尚继嗣,另外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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