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新唐书资治通鉴我的字典
《新唐书》北宋·欧阳修、宋祁等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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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九十二 列传一百一十七 忠义(中) 颜杲卿(颜春卿 沈盈) 贾循(贾隐林) 张巡 许远 南霁云 雷万春 姚訚

颜杲卿传

  颜杲卿字昕,与颜真卿同五世祖,出身书香门第。父元孙,在垂拱年间颇负盛名,曾任濠州刺史。杲卿凭父功名任遂州司法参军。性格刚强正直,处事明达有效。曾受刺史责难,严肃辩白,不受屈辱。开元年间与兄春卿、弟曜卿同以写作判词评为超等,吏部侍郎席豫赞叹推许。又以最优升为范阳户曹参军。安禄山闻其名,表奏他任营田判官,代理常山太守。

  安禄山反叛,杲卿与长史袁履谦晋见安禄山于途中,禄山赐给杲卿紫袍、履谦红袍,命令他们与自己的义子李钦凑率兵七千驻扎土门。杲卿指着安禄山所赐衣对履谦说:“我与您为什么要穿这个?”履谦醒悟,就与真定县令贾深、内丘领张通幽谋划对付叛贼。杲卿托病不理事,使儿子颜泉明居中往来商议,暗中约定太原尹王承业为内应,使平卢节度副使贾循攻取幽州。计谋泄露,安禄山杀了贾循,派向润客、牛廷玠守幽州。颜杲卿表面上还是不管事,政务委托履谦处理,暗中召集处士权涣、郭仲邕制订计谋。此时颜真卿在平原,早就听说安贼叛逆图谋,秘密蓄养了一批敢死之士做抵抗坚守之计。李憕等人被杀,叛贼命段子光将李憕等首级传送各郡示众,颜真卿杀了段子光,派外甥卢逖到常山约颜杲卿发兵,切断叛贼北路。杲卿大喜,认为与颜真卿屯兵相掎角可以挫败叛贼西路锋芒,就假借安贼命令召李钦凑议事,钦凑夜还常山,杲卿推说夜间不可开城门,让他在城外驿舍就宿;派袁履谦及参军冯虔、郡中豪士翟万德等数人陪饮慰劳,待李钦凑醉后,杀了他,并杀了李钦凑的部将潘惟慎,这伙贼党被歼灭,投尸于滹沱河。袁履谦以所斩的李钦凑的首级给颜杲卿看,杲卿喜极泪流。

  原先,安禄山派属将高邈到范阳征召兵马还没返回,颜杲卿命橐城县尉崔安石逮捕他。高邈到满城,冯虔、翟万德都会集在客舍,崔安石骗说要备酒款待,高邈下马,冯虔命吏人捆绑了他。贼将何千年从赵来,冯虔也抓住了他。未到中午,就押送高、何两贼见颜杲卿。杲卿就派翟万德、贾深、张通幽传送李钦凑首级,并铐送两贼至京城,与颜泉明一起上路。到达太原,王承业想邀为己功,就厚赠颜泉明财物,让他返回,而暗地里派壮士翟乔在中途杀害他。翟乔心里不平,告诉了颜泉明,泉明才得以免祸。玄宗提升王承业为大将军,押送吏人都得到赏赐。后来,王承业冒功之事暴露,玄宗就任命颜杲卿为卫尉卿兼御史中丞、袁履谦为常山太守、贾深为司马。立即传讨贼檄文于河北,声言朝廷兵马二十万进入土门,派郭仲邕率一百骑兵为先锋,驰骋南去,马尾都拖上树枝,扬起漫天尘土,望见的人都说大军到了。到中午,消息传了几百里。贼将张献诚正在围困饶阳,闻讯弃甲而逃。于是赵、钜鹿、广平、河间等地都杀了伪刺史,并将首级传送到常山。而乐安、博陵、上谷、文安、信都、魏、邺诸郡都坚守各自城池。颜杲卿兄弟军威大振。

  安禄山至陕,闻颜杲卿兄弟兵威,十分恐惧。派史思明等率平卢兵渡河攻打常山,蔡希德自怀州来与史会师。不到十天,贼兵加紧攻城。颜杲卿兵少,来不及做防守准备,向河东求救。王承业前已窃取杀贼功劳,不肯出兵。颜杲卿昼夜作战,井水干,矢尽粮竭,六天城破,与袁履谦一起被俘。贼胁迫投降,颜杲卿不理。贼押来颜杲卿小儿子颜季明,把刀架在季明脖上说:“投降,就让你儿子活命。”颜杲卿不回答。于是贼杀了颜季明与卢逖。颜杲卿被押至洛阳,安禄山愤怒地说:“我提升你为太守,哪点对不起你,你却反我?”颜杲卿瞪眼骂说:“你不过是营州放羊的羯奴而已,深受朝廷恩宠,天子哪点对不起你,为何要反叛?

  我家世代是唐朝臣子,恪守忠义,恨不能杀你以报答皇上,岂能跟你造反吗?”安禄山愤恨不已,绑颜杲卿于天津桥柱上,肢解并吃他的肉,颜杲卿骂不绝口,叛贼钩断了他的舌头,说:“看你还能骂吗?”

  颜杲卿在含糊不清的骂声中死去,时年六十五岁。袁履谦被砍断了手足,何千年弟正在旁边,履谦含血唾在他的脸上。

  贼兵乱刀砍死了履谦,看见的人都流泪。

  颜杲卿的长子近亲都被杀害。颜杲卿被俘后,各郡又沦陷于贼手。

  张通幽因为他的哥哥辅佐安禄山,在杨国忠面前说颜杲卿的坏话,所以没有追封颜杲卿。肃宗在凤翔时,颜真卿上表为颜杲卿辩冤,时值张通幽为普安太守,太上皇用杖刑杀了他。李光弼、郭子仪收复常山,把颜杲卿、袁履谦两家亲属数百人释放出狱,厚赠钱物,让他们治丧。乾元年初,追封颜杲卿为太子太保,定谥号为“忠节”,封其妻崔氏为清河郡夫人。起初,博士裴郁认为杲卿不在朝执政,只给谥号为“忠”,参加讨论的人为之不平,所以用“忠节”两字作为谥号。

  卢逖、颜季明及长子等都追封为五品官。

  建中年间,又追封颜杲卿为司徒。当初,颜杲卿被杀,首级在大街上示众,没有敢收葬的。有一个叫张凑的人,得到了颜杲卿的头发,拿着去拜见太上皇。这天晚上,肃宗梦见了颜杲卿,醒后为之设祭。后来张凑将头发归还杲卿妻,崔氏有点怀疑,而头发看起来像在动。以后颜泉明买下其父遗体将要安葬,从行刑的刽子手得知,杲卿死时一脚先被砍断,与袁履谦埋在一起。指出埋处,发掘得之,遂葬于长安凤栖原。季明与卢逖同一墓穴安葬。

  颜泉明讲孝道、有节操,喜欢急人之难。当初被王承业遣回,未到家而常山失陷,所以客居寿阳。史思明围困李光弼时,俘获颜泉明,用皮革裹着,送往幽州,因道路艰险,得以乘机逃脱。史思明归顺朝廷,而颜真卿正任蒲州刺史,令颜泉明到河北寻找族人亲属。过去,一个女儿及姑母之女一起离散在叛贼中,至此就都找到了。颜泉明尽其囊中所有的三万钱赎买了姑母之女回来,然后带了钱再去,自己的女儿又找不到了。袁履谦及自己父亲旧部的妻子奴隶还有三百余人,转徙流离无以为生,颜泉明尽力资助,分多以济少,互相扶助渡河托付给颜真卿。真卿对这些人随来随即予以资助送回。颜泉明殡殓父亲,是与袁履谦分棺而殓,护灵回长安。袁履谦之妻怀疑自己丈夫装殓俭薄,开棺一看,发现与颜杲卿是一样的,感动得顿足号哭,像父亲那样对待颜泉明。肃宗任命颜泉明为郫县令,他施政清明,捕杀惯盗,人心和顺。

  成都府尹考核他的政绩为第一,升为彭州司马。家贫,居官清廉,年幼孤儿相依者百口,稀粥都吃不饱,也无怨言。服母丧期间,哀伤至骨瘦如柴。他的义行,世人以为十分难得。


张巡传

  张巡字巡,邓州南阳人。博览群书,通晓兵法。志向高远,不拘小节,交游的都是君子长者,不与庸俗之辈合流,当时人不了解他。开元末年,考中进士。此时其兄张晓已位居监察御史,兄弟都名重一时。张巡由太子舍人的京官,外放为清河县令,政绩突出,有气节讲义气,有因困难来依者,倾囊相助无吝色。任期届满返回京城。此时,杨国忠正专权,权势炙手可热。有人劝张巡晋见他,将可得到重用,张巡回答:“这正是国家的怪事,京官不可当啊。”又调任真源县令。

  县内多强横狡猾的不法之徒,县衙大吏华南金作威作福、专横跋扈,县民谣说:“南金口,明府手。”(“南金说的话,能当县太爷的家。”)张巡刚到任,就依法处决了他,而赦免了余党,这些人无不改邪归正。为政简略,民众很称道。

  安禄山反叛,天宝十五年正月,叛贼头目张通晤攻陷宋、曹等州,谯郡太守杨万石降贼,强迫张巡任该郡长史,并令他西迎贼军。张巡率领属吏哭于玄元皇帝祠,于是起兵讨贼,追随者千余人。当初,灵昌太守吴王李祗受皇帝命联合河南兵马抵抗安禄山,单父县尉贾贲乃阆州刺史贾璇之子,率部属号称是吴王兵马,攻打宋州。张通晤逃往襄邑,被顿丘县令卢音英杀死。贾贲率军进驻雍丘,张巡与他会合,有兵两千。此时雍丘县令令狐潮以全县投靠逆贼,就自己带兵向东击败淮阳兵,俘虏了许多人,反绑双手囚于院中,准备杀掉,暂时出去巡视部队。淮阳俘虏相互解开绳索,杀死守卫,迎接贾贲等人的军队入城,令狐潮不能回城,张巡就杀死了令狐潮的妻子,碎尸于城头。李祗奏明皇上,奉诏任命贾贲为监察御史。令狐潮怨恨贾贲,还军攻雍丘,贾贲奔向城门,被乱兵踏死。张巡纵马决战,受伤也不顾,将士们就拥戴张巡主持军务。情况从小道表奏于朝廷,传送报告于吴王李祗官邸,李祗就将兖州以东各地交付张巡治理。

  令狐潮率贼军四万兵临城下,人心大为惶恐。张巡训示诸将说:“贼知城中虚实,有轻敌之心。现在出其不意,可使其受惊而溃败,乘势而击之,必能杀其气焰。”诸将说:“很好。”张巡就分兵千人登城防卫,另派几支队伍出击,身先士卒,直逼令狐潮军队,敌军退却。第二天贼军攻城,广设登城的战具,张巡设栅栏于城上,扎草灌油而焚烧,贼兵不敢接近,张巡乘机攻击敌军。历时六十天,大小数百次战斗,士卒吃饭不卸甲,裹伤而战,令狐潮败逃,张巡乘胜追击,几乎抓住令狐潮。令狐潮恼怒,又率兵来。但素来与张巡友善,到城下,动情地对张巡说:“唐朝形势危急,兵不能出潼关,大势已去。您以弱兵守危城,无从尽忠,何不跟随我们以求富贵呢?”张巡说:“古制父被君杀,按理不该报复。而你却因妻儿而怀怨,借叛贼之力图报复,我将见到你的头颅在大街上示众,为后世耻笑,你怎么办呢?”令狐潮羞惭而去。

  这时,朝廷音讯断绝,有六员大将对张巡说,己方势单力薄,敌不过贼兵,而且皇上生死不明,不如投降。这六人都是开府、特进等官。张巡表面答应,次日在大堂上挂天子画像,率领军士朝拜,人人都哭泣。张巡召引六将到,用大义谴责后杀之。军心更加受到激励。

  张巡军适逢缺粮,令孤潮运送给贼兵的载盐米的几百条船将到,张巡夜间设营垒于城南,令狐潮倾巢来抵御,巡派勇士悄然到河边,夺取盐米千斛,烧掉了余下的盐米而回。城中箭用完了,张巡命士兵扎草人千余,裹上黑衣,夜间用绳索垂吊城下,令狐潮兵竞相发箭,射了许久,才发现是草人;收回草人,得箭数十万支。后来又在夜间往城下吊人,贼笑其故伎重演,不加防备,于是用五百敢死之士偷袭令狐潮军营,敌军大乱,烧其营帐,追击十余里。贼因败而惭恨,增兵围城。城内柴水尽,张巡骗令狐潮说,想带领部队离城,请退兵六十里,让我逃走。

  令狐潮不知是计,答应了。张巡就空着城向四面走出三十里,拆房屋取木材回城加强工事。令狐潮怒,又围城。张巡从容地对令狐潮说:“您要这座城,请送我三十匹马,我有了马就出逃,您就可以占领此城作为报偿。”令狐潮给了马,张巡全部发给勇将,并约定说:“贼兵一到,你们一人要抓一贼将。”次日,令狐潮责备张巡,张巡回答说:“我是想走,但将士不听命,怎么办呢?”令狐潮发怒想打,阵势还未摆好,三十勇士纵马冲出,俘获贼将十四人,斩首百余级,缴获一批兵器牛马。令狐潮逃回陈留,不再出来了。七月份,令狐潮又率贼将翟伯玉攻城,派遣伪使者四人传贼命招降张巡,张巡斩使者示众,剩下的捆送吴王李祗处。围城四个月,贼兵经常是几万人,而张巡兵才千余人,每战总能制胜。于是河南节度使虢王李巨驻扎彭城,命张巡为代理先锋。

  不久,鲁与东平被贼占领,济阴太守高承义全郡叛变,李巨领兵东奔到临淮。

  贼将杨朝宗计划挥师宁陵,以断绝张巡的粮道。张巡外面失掉了李巨的依托,就率兵保宁陵,马只三百匹,兵三千人而已。到睢阳,与太守许远、城父县令姚门言等会合。派遣将领雷万春、南霁云等领兵与贼战于宁陵之北,斩贼将二十人,杀贼兵万余人,投尸于汴水,河水阻塞不流。杨朝宗乘夜逃走。肃宗下诏任命张巡为主客郎中、副河南节度使。张巡将有功将士名单抄报虢王李巨,李巨只授予折冲、果毅等小官。张巡直言规劝说:“社稷还处在危险中,历代先帝陵寝尚在护守之外,怎能吝惜对功臣的赏赐呢?”

  李巨不听。

  至德二年,安禄山死,安庆绪派其部将尹子琦率领同罗、突厥、奚等族劲旅与杨朝宗会合,总计十余万人,进攻睢阳。

  张巡激励将士坚守,一日作战二十次,士气不衰。许远自以为才能不及张巡,请张巡主持军事而自己甘居其下,张巡受而不辞,许远则专门筹集军粮、整修作战器械。在此之前,许远属将李滔在援救东平时,背叛加入贼军,大将田秀荣暗中与李滔通消息。有人向许远告发说:“田秀荣早晨出战时,戴碧色帽作为标识。”

  许远留意一看,果然如此,作战结果是全队覆灭。回来就说:“我是引诱敌人。”并请求率精锐骑兵出战,换着锦帽。许远将此事告诉了张巡,张巡叫田秀荣上城,斥责了他,并斩首给贼看。因而亲自领兵与敌作战,尹子琦兵败,缴获的车马牛羊,全部分给将士,一点也不拿回家。皇上下诏书,任命张巡为御史中丞,许远为侍御史,姚门言为吏部郎中。

  张巡想乘胜攻击陈留,尹子琦得知,又围城。张巡对部属说:“我受皇上恩典,贼兵如再来,我当以死报国。各位虽然为国献身,而赏赐不能酬劳你们的功勋,我感到很痛心!”听到的人都很感慨。

  于是杀牛设宴,犒劳将士,率军出战。贼兵看见张巡兵少,大加嘲笑。张巡、许远亲自擂鼓指挥进攻,贼兵溃败,追击了数十里。五月份,贼兵割麦,增加了兵力。

  张巡夜间击鼓整队,像要出击的样子。

  贼兵报警。一会儿不敲鼓了,贼窥视到城上兵解散了,就松弛了戒备。张巡命南霁云等人开城门径直奇袭尹子琦营帐,杀贼将砍军旗。有一个贼兵大头目身披铠甲,领拓羯族骑兵千人挥旗要登城向张巡招降。张巡暗中用绳索吊下几十名勇士于城壕中,拿着铁钩、长刀、强弩,与他们约定:“听见鼓声就奋起战斗。”贼头目依仗自己人多不加防备,城上鼓噪起来,埋伏的士兵突然袭击,抓获了贼兵头目,并以弩发箭向外射,救兵不能靠前。一会儿,城壕中的战士又登上城,贼兵都惊愕得瞪大了眼睛,都按甲不动。张巡想箭射尹子琦,但辨别不清谁是,于是削蒿草为箭,中箭者发现是草箭就很高兴,以为张巡箭用完了,跑去报告尹子琦,这样就知道了尹的所在。命令南霁云射他,一箭射中尹子琦的左眼,贼退兵。七月份,又围城。

  当初,睢阳储谷六万斛,可够一年食用,而李巨调发了一半送给濮阳、济阴两地,许远力争,李巨不听。而济阴得粮后就叛变了。至此粮食用完,每天只能发给士兵一小把米,只得啃树皮、煮纸充饥,仅剩千余人,都瘦弱不堪,而救兵又不到。贼兵知道这个情况,用云梯、冲车攻城,张巡用钩干顶住,使它不能前进,然后用铁笼罩火烧梯。贼以钩车、木马进攻,张巡都击毁了它。贼兵威服于他的机智,不再进攻,挖壕沟树栅栏以防守。张巡的士兵多饿死,活着的也都是伤病疲惫。张巡牵出自己的爱妾说:“各位将士终年缺粮,而忠义之志一点也不减弱,我恨不得割下我的肉给大家吃,难道还爱惜一妾而坐视士兵挨饿?”就杀妾来犒赏大家,在座者都哭泣。张巡强令大家吃,许远也杀自己的奴仆作为士兵食物,以至于捕雀挖鼠,煮战袍、弓弩来吃。

  贼将李怀忠经过城下,张巡问他:“你效力胡人多久了?”李答:“两年。”张巡又问:“你的祖父、父亲是做官的吗?”

  李答:“是的。”巡说:“你家世代为官,吃天子的饭,为什么要跟随叛贼,剑拔弩张地与我斗呢?”怀忠说:“不对,我过去为将,几次拼死战,竟为贼俘,这大概是天意吧。”张巡说:“自古叛逆终究是要被消灭的,一旦叛乱平定,你的父母妻子都要被杀,你怎能忍心干这样的事呢?”李怀忠掩面流泪而去,不一会儿,带着他的几十人来降。张巡先后说服收降的贼军将领很多,都得到他们拼死效力。

  御史大夫贺兰进明接替李巨为节度使,驻扎临淮,许叔冀、尚衡驻彭城,都持观望态度不肯救睢阳之围。张巡命南霁云到许叔冀那里请发救兵,叔冀不答应,只送布数千匹。霁云谩骂于马上,要求拼死决斗,叔冀不敢回答。张巡又派霁云至临淮告急,率精锐骑兵三十突围出城,贼兵上万阻挡,霁云左右开弓,贼兵都溃败下去。南霁云见到了贺兰进明,进明说:“睢阳存亡之事已定,出兵又有什么用处呢?”南霁云说:“城也许尚未陷落,如已失守,我就以死向您谢罪。”许叔冀其人,是贺兰进明的部下,房琯本来是以他来牵制贺兰进明的,也兼任了御史大夫,权势相当而兵更精锐。贺兰进明怕出兵后会被许叔冀袭击,又妒忌张巡声名威望,本来就没有出兵的意思。又爱南霁云这位壮士,想留下他。大设酒宴招待,音乐声起,南霁云哭着说:“昨天冲出睢阳时,将士已整月吃不到粮食了。

  现在您不出兵,而设宴奏乐,从大义上讲我不忍心独自享受,虽然吃了,也咽不下去。现在主将交给我的任务没完成,我请求留下一个指头已示信用,回去向中丞报告吧。”说罢就拔佩刀砍断一根手指,满座都大惊,为之流泪。终于不吃而去。抽箭回头射佛寺的宝塔,箭射进砖中,说:“我破灭叛贼回来,定要消灭贺兰进明,这支箭就是我誓言的标志!”到了真源,李贲送马百匹;在宁陵宿营时,得到城使廉坦兵三千人,乘夜突围入城。

  贼兵发觉,加以阻挡,南霁云边战边进,士兵大多战死,到达的才千人。正遇大雾,张巡听到战斗的声音,说:“这是霁云等的声音。”就打开城门,霁云军赶着获自贼军的几百头牛入城,将士们执手哭泣。

  贼军知睢阳已无外援,围攻更急。

  大家议论向东转移,张巡、许远认为睢阳是江、淮屏障,如放弃,贼兵就会乘胜鼓噪南窜,江、淮必亡。而且带领饥饿士兵行军,必然到不了目的地。十月初九,贼攻城,将士伤病不能作战。张巡向西叩拜说:“孤城防卫之计已穷,不能保全了,臣活着不能报告陛下,死当为鬼以杀贼。”城被攻陷,与许远一起被俘。张巡的将士见到了,起立而哭,张巡说:“大家镇静,不要怕,死是命中注定的。”大家都不能仰面正视。尹子琦对张巡说:“听说您督战时,大声呼喊,往往眼眶破裂血流满面,牙也咬碎,何至于这样呢?”张巡答说:“我要用正气消灭逆贼,只是力不从心而已。”尹子琦怒,用刀撬开他的口,发现只剩三、四颗牙齿。张巡骂着说:“我为君父而死,你投靠叛贼,乃是猪狗,怎能长久!”尹子琦佩服他的气节,想要释放他。有人说:“他是谨守节义的人,怎肯为我所用?而且他得军心,不可留。”

  于是以刀胁迫投降,张巡不屈服。又逼霁云降,霁云未应声。张巡呼叫:“南八,男儿一死而已,不能向不义的人投降!”

  霁云笑说:“想有所作为啊,您是了解我的,岂敢不死!”也不肯投降,于是与姚门言、雷万春等三十六人一同遇害。张巡时年四十九岁。起初,尹子琦的意见是生俘一人送到安庆绪那里去,有人说:“指挥军队守城抵抗的是张巡。”于是押送许远到洛阳,许远走到偃师,也以不肯屈服而死。以前李巨撤至临淮时,张巡有一个嫁给陆家的姐姐,拦着李巨劝他别走,巨不听,赐给细绢百匹,她不接受,在张巡军中缝缝补补,军中称为“陆家姑”,在张巡之前被害。

  张巡身长七尺,每逢发怒,胡须就都张开。读书不过三遍,就终身不忘。写文章不打草稿。防守睢阳时,士兵百姓,见面就问姓名,以后没有不认识的。从令狐潮到尹子琦,大小四百次战斗,斩贼将三百、士卒十余万。他用兵不曾遵依古法,命令大将教习战法时,按各自的意图。有人问为什么,张巡答说:“古时人情敦厚朴实,所以军阵分左右前后,大将在中间,三军望之以统一进退。现在胡人搞的是快速驰骋突击,聚如云合,分如鸟散,变化百出,所以我只是使士兵领会将领意图,将领了解士兵情绪,上下互相熟习,人自为战罢了。”他的兵器甲胄都是取之于敌,未曾自己修造。每次战斗,并不亲临军阵中,有退却的,张巡早已站在那里,说:“我决不离开这里,去为我决战。”士兵为其诚意所感,无不以一当百。

  待人不猜忌,赏罚严明,与大家同甘苦共冷暖,虽是奴仆,也必定穿戴整齐才见面,下属争着为他拼死效力,所以能够以少击多,未曾败过。被围日久,开始时是杀马吃,马吃完了,又杀妇女老弱,共吃三万人。人们知道将要死去,但没有背叛的。城破之日,剩下的老百姓只四百人而已。

  原先,肃宗下诏命中书侍郎张镐接替贺兰进明为河南节度使,率浙东李希言、浙西司空袭礼、淮南高适、青州邓景山四位节度使互为掎角之势,以救睢阳。

  张巡死后三天张镐兵到,十天后广平王收复东京洛阳。张镐命中书舍人萧昕为张巡做悼词。当时议政者中有人认为:张巡开始守睢阳时,有兵六万,既然粮尽,不保存实力率队出城求再生之路,与其吃人,何如保全人?但是张澹、李纾、董南史、张建封、樊晃、朱巨川、李翰等都认为张巡护卫江、淮,挫贼气焰,天下不亡,是他的功劳。李翰等都是名士,从此天下没有异议。天子下诏书,追封张巡为扬州大都督,许远为荆州大都督,南霁云为开府仪同三司,再追封为扬州大都督,并对他们的子孙加以恩宠。睢阳、雍丘免徭役税收三年。张巡之子张亚夫被任为金吾大将军,许远之子许玫被任为婺州司马。在睢阳分别为张巡、许远立庙,每年按时祭祀。德宗为至德以来的将相功绩显著者安排等级次序,以颜杲卿、袁履谦、卢弈及张巡、许远、南霁云为上等。又追封姚门言为潞州大都督,给他的一个儿子赐官。贞元年间,又给张巡的另一子张去疾、许远之子许岘赐官。

  追封张巡之妻为申国夫人,赐绸百匹。

  从此以至僖宗,寻求忠臣后代,没有不包括这三人的。大中年间,画张巡、许远、南霁云之像于凌烟阁。睢阳二人祠庙至今享受香火,号称“双庙”。


许远传

  许远,乃右相许敬宗之曾孙,是一位宽厚长者,为政清明。早年客居河西,章仇兼琼征召他来代理剑南府太守,想以女儿许配给他,许远坚决推辞。章仇兼琼恼怒,借口有过加以弹劾,降为高要县尉。后遇赦回。适逢安禄山叛变,有人向玄宗推荐许远,被任命为睢阳太守。

  许远与张巡同年而大月份,所以张巡呼之为兄。

  大历年中,张巡子去疾向代宗上书说:“逆胡南侵时,我父亲张巡与睢阳太守许远各守城的一面。城破之日,贼兵进城之处从许远防区划分。尹子琦将睢阳守军分为两部分,张巡及下属将校三十余人都被挖心割肌,惨毒之极,而许远与其部下却没受到伤害。张巡临死时叹息说:‘唉,有人非常可恨!’贼酋说:‘您恨我吗?’张巡回答说‘:我恨许远人心难测,贻误国事,如我死后有知,在九泉之下也是不会饶恕他的。’所以许远究竟心向何处,梁、宋的人们都知道。他导致国威丧失,张巡功业毁坏,臣与许远不共戴天,请陛下追夺他的官爵,以辨冤雪耻。”

  代宗下诏书给尚书省,命张去疾与许岘及百官共议。大家都认为张去疾提出的证据最明显的,就是城破后许远独自活着。许远本来就是睢阳太守,凡破城后的屠杀中都以生俘主将为大功,那么许远死于张巡之后用不着怀疑。如果说后死者就是附贼,那么先于张巡而死者说张巡一定叛逆,可以吗?当时张去疾还年幼,不了解详情。而且自国家遭难以来,讲忠烈没有超过张巡、许远这两人的,事载史册,像日月星辰一样,不可妄加轻重。于是此议作罢。然而仍存在议论纷纭的情况。

  元和年间,韩愈读李翰所写的张巡传,认为没有写许远事迹是不对的。韩愈说:“张、许两人,以死殉国成名,只是死的时间有先后而已。两家子弟才能低下,不能熟知父辈的志向,使世人怀疑许远怕死而降贼。许远如果真的怕死,何苦要守尺寸之地,吃其所爱者之肉,抵抗而不投降呢?而且见援兵不到,饥饿至人吃人还要坚守,虽再愚笨也知必死无疑,由此看出许远之不怕死是很清楚的。”韩愈又说:“城破从两人所守之处划分,这简直是儿童之见。人之将死,他的脏器必有先染病的,拉断一根绳子,必有断绝之处。现据此谬论而责难许远,也是太不通情理了。”韩愈对于褒贬人和事是非常谨慎的,所以记下他的话。


南霁云传

  南霁云是魏州顿丘县人。少年时贫贱,替人驾船。安禄山反叛,钜野县尉张沼起兵讨贼,提拔他为军官。尚衡攻打汴州贼将李廷望,用他为先锋。被派遣到睢阳,与张巡商议事情。退下来后对人说:“张公开诚布公待人,真是我应该追随的人。”于是留在张巡处。张巡坚持劝他回去,也不走。尚衡携带金银布帛来迎接,霁云谢绝不受,于是侍奉张巡,张巡厚加礼遇。开始城被围时,筑台招募敢死之士,几天了都没人敢应征。不久,有人忍痛吞声悲泣而来,原来是霁云。张巡与之相对流泪。南霁云擅长骑马射箭,见到贼兵要近到百步以内才发射,无不应声而倒毙。

  子南承嗣,曾任涪州刺史。刘辟反叛,因疏于防范而被贬到永州。


雷万春传

  雷万春其人,来历不详,在张巡部下任偏将。令狐潮围雍丘时,雷万春在城上与令狐潮说话,埋伏的弩弓发六箭射中雷万春的脸,雷万春岿然不动。令狐潮怀疑是雕刻的木头人,探子探得实情,就大为吃惊。令孤潮远远地对张巡说:“前见雷将军,就深知您的军令之严。”令狐潮在雍丘城北建罕垒,打算袭击襄邑、宁陵。张巡命令雷万春领骑兵四百压制令狐潮,却先被贼兵包围,张巡突破围兵,大破贼军,令狐潮逃走。

  雷万春带兵,谋略上不如霁云,但坚决果敢执行命令。每次战斗,张巡使用他与使用南霁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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