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三 列传十三　郦食其 陆贾 朱建 娄敬 叔孙通

朱建传

　　朱建是楚人。

　　从前当过淮南王黥布的相国，因犯罪离去，后来又跟了黥布，黥布想反叛时，问过朱建，朱建劝谏阻止，黥布不听，却听梁父侯的，造起反来。

　　汉朝诛灭了黥布，得知朱建曾劝阻过，高祖就赐朱建为平原君，迁居长安。

　　朱建有好口才，为人严肃廉洁，刚毅正直，办事不随波逐流，有原则。

　　辟阳侯行止不正，但受吕后宠信，他想和朱建交往，朱建却不肯见他。

　　后来朱建母亲去世，家中贫穷不能发丧，正要借钱治丧。

　　陆贾一向和朱建关系好，就去见辟阳侯，道贺说：“平原君的母亲死了。”辟阳侯不解：“他母亲死，向我道什么贺？”陆贾说：“前些时你想交结平原君，他守节义不肯见你，是由于母亲的缘故。

　　如今他母亲去世，你若厚礼送葬，他就会与您倾心相交了。”辟阳侯于是送上百金备置送终衣被。

　　其他列侯贵人因辟阳侯的缘故，前去送礼吊丧的不少，收礼金五百金。

　　许久之后，有人控告辟阳侯，惠帝大怒，将辟阳侯下狱，要处死他。

　　吕太后心里有愧，不方便讲话。

　　大臣们大多不满辟阳侯的行径。

　　巴不得就此除了他。

　　辟阳侯处境危急，派人找朱建，要与他见上一面，朱建推辞说：“案子审得正紧，我不敢去见面。”实际上朱建去求见了惠帝的幸臣闳籍儒，劝他说：“您为何受皇帝宠信，天下无人不知。

　　现在辟阳侯因受太后宠幸被下狱，人们都说是您进了谗言。

　　要是辟阳侯被杀了，明天太后生气，也会杀了您。

　　您何不来个负荆请罪，替辟阳侯在惠帝那儿求个情，皇帝听您的话放了辟阳侯，太后一定很高兴。

　　这样，两个主子都宠信您了，将富贵双至啊！”于是说得闳籍儒担心害怕起来，真的对惠帝讲了情，果然放出了辟阳侯。

　　辟阳侯囚禁中要见朱建，朱建不来，辟阳侯以为是背离了自己，待到出狱之后，才带着惊异，佩服了他。

　　吕太后崩逝，大臣诛灭了吕氏，辟阳侯同诸吕交情很深，但终于没有受牵连被杀。

　　辟阳侯之所以能够保全，都得力于陆贾和平原君。

　　文帝时，淮南厉王杀了辟阳侯，也和辟阳侯党附吕氏有关。

　　孝文帝得知辟阳侯的门客朱建曾替辟阳侯出谋划策，便差人抓朱建治罪。

　　朱建听说捕吏上门，便要自杀，他的儿子和捕吏都说：“事情究竟怎样还不知道，为什么自杀？”朱建说：“我一死，灾祸到此为止，不会连累你们。”于是自刎而死。

　　文帝听说后，很惋惜地说：“我本没有杀朱建的意思。”就召朱建的儿子，拜为中大夫。

　　朱建的儿子后来出使匈奴，匈奴单于无礼，他责骂单于，最后死在匈奴。


叔孙通传

　　叔孙通是薛县人。

　　秦时因长于文学被征召，成为待诏博士。

　　几年后陈胜揭竿而起，秦二世召诸博士和儒生，询问道：“那些楚地的戍卒攻击蕲县进入陈地，对此各位看法如何？”博士儒生三十多人上前说：“作为人臣不应拥有民众，一旦拥有就是造反，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啊。

　　希望陛下赶紧发兵打击他们。”秦二世听说是造反就生气，变了脸色。

　　叔孙通上前说：“诸位儒生所言都错了。

　　现在天下统一后，捣毁了郡县的城池，销毁了兵器，明示天下不复用兵。

　　况且上有英明君主，下有各种法令，官吏人人守责，四方辐辏来归，哪有造反之人？陈胜他们是鼠窃狗盗，何足挂齿？让郡守郡尉去搜捕诛杀就行了，哪里值得担忧？”秦二世听了高兴起来，将儒生们个个问遍，有的说是造反，有的说是盗贼。

　　于是秦二世让御史将那些议论说是造反的下狱，因为他们言语不当。

　　把那些议论是盗贼的官员罢职，然后赏赐叔孙通帛二十匹，衣服一套，拜为博士。

　　叔孙通从宫里出来，返回住处，儒生们说：“先生为何讲些阿谀奉承的话？”叔孙通说：“你们不晓得，我几乎难脱虎口！”于是逃走，回到薛县，这时，薛县已归降楚国了。

　　当项梁来到薛县，叔孙通就追随了他。

　　不久遭遇定陶失败，叔孙通就跟随楚怀王。

　　当怀王被尊为义帝，迁徙长沙时，叔孙通留下来侍奉项王。

　　汉二年(前205)，汉王率领五国诸侯攻入彭城，叔孙通又归降了汉王。

　　叔孙通追随汉王后，对随从弟子百余人，一个也不推荐给汉王，却专门把那些当过盗贼的好汉推荐上去。

　　弟子们说：“侍奉先生多年，有幸投归了汉王，如今不推荐我等，专门推荐些狡猾之人，为什么呢？”叔孙通便对他们说：“汉王正处于以武力争天下的时候，你们书生能以武战斗吗？因此我先推荐那些能斩将夺旗的壮士。

　　你们暂且等待，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汉王拜叔孙通为博士，号稷嗣君。

　　汉王统一了天下，诸侯在定陶共尊汉王为皇帝，叔孙通为此制订出仪式和名号。

　　高帝将秦朝的礼仪法度都废了，改为简单易行的。

　　群臣在宫中宴饮争功，趁醉狂呼乱喊，甚至拔剑砍击宫殿柱，皇帝被闹得心烦。

　　叔孙通知道皇上日益厌烦这些，便劝说道：“一般来说，和我们读书人难以谋划进攻夺取之事，但可以商量守成之业。

　　我愿意去征召鲁地的儒生，同我的弟子们来共同制定朝规礼仪。”高帝说：“实行时会不会有困难？”叔孙通讲：“五帝不同乐，三王不同礼。

　　礼呢，本是按世事人情制定的礼节文饰。

　　所以夏、殷、周的礼仪，都是把前朝的礼仪来加以损益而来。

　　这样人们既能辨别，礼仪又不相重复。

　　我想杂采古礼和秦朝礼仪来制订新的礼仪。”皇帝说：“可以试试看，但要容易明白，估量我能够办得到的才能行。”于是叔孙通去鲁地征召了儒生三十多人，鲁地有两个儒生不肯应召，说：“你侍奉的主子有十位了吧？都是靠当面阿谀奉迎得到亲贵的。

　　如今天下刚刚平定，死的尚未埋葬，伤的尚未复元，又要制定礼乐。

　　须知行百年的仁德教化才可以制定礼乐。

　　我们不忍心做你要做的事。

　　你的行为不符合古礼，我们不去，你走吧，不要玷污了我们！”叔孙通笑道：“真是鄙陋的书生，不知时势的变迁！”于是叔孙通和征召的三十人西去入关，同皇帝左右那些素有学术的人，加上他的弟子百余人，在郊野牵绳结草，模拟尊卑上下，排练礼仪。

　　练习了一个多月，叔孙通去对皇帝说：“可以试看一下了。”皇上看了他们的排演之后说：“我可以做得到。”就让群臣学习，这时正当岁首十月。

　　汉七年(前200)，长乐宫落成。

　　十月，诸侯群臣来行朝岁之礼。

　　其仪式是：天初亮，由谒者主持行礼，导引群臣依次进入殿门，廷中排列有车子马匹、戍卒卫官，陈设有兵器、旌旗。

　　传呼一声“趋”，人们疾行进宫。

　　殿阶上，郎中们对面排立，殿阶立数百人。

　　功臣列侯，各将军军吏依次排列在西边，面朝东；文官丞相以下，依次排列在东边，面朝西。

　　大行官设置了九人来上下传言唱诺，然后皇帝坐着天子车辇出房，百官和宫中侍卫传声唱诺，导引诸侯以下和官秩六百石的官员，依次上前敬礼致贺。

　　王侯百官没有不感到敬畏的。

　　行礼完毕，人们都静候着，按礼法摆上酒宴。

　　在殿上陪侍皇帝的人，俯首静候，然后按尊卑次序，起身上前祝酒。

　　酒过九巡，谒者喊：“罢酒！”席间有御史执礼，对举止不合礼仪的就请他离开。

　　整个朝见和宴饮，没人敢喧哗失礼的。

　　于是高帝感慨说：“我今天才知做皇帝的尊贵啊！”拜叔孙通为奉常，赐给黄金五百斤。

　　班固评论：高祖以武力打下天下，让儒生施展学识辩才，终于成就了帝业。

　　有话说：“廊庙之材非一木一枝，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果真不假！刘敬解下车辕上的横木前去进谏，终使朝廷的所在有金城般的安稳；叔孙通在战火才熄就别创汉代之礼，这都是遇事处世恰逢其时啊。

　　想郦先生隐匿乡里，一定要等到人主然后才肯出山，还是免不了遭烹杀。

　　朱建最初以廉洁正直闻名，也曾拒绝交结辟阳侯，但终于没有保住气节，也因此丧命。

　　陆贾居大夫之职，后托病归家，避开了时政的烦扰和吕氏的责难，从容地在陈平、周勃之间协调，配合将相以安汉朝社稷，终于是身名俱荣，这是最明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