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汉书资治通鉴我的字典
《汉书》班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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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一 列传二十一 贾山 邹阳 枚乘(枚皋) 路温舒

贾山传

  贾山,颍川人。

  其祖父贾苮,是战国时魏王的博士弟子。

  贾山跟祖父学习,涉猎甚广而不专精,不是一个纯粹的儒者。

  他曾为颍阴侯灌婴做过随从骑士。

  文帝时,贾山写有一篇以秦朝为例论说治乱之道的文章,题为《至言》。

  全文如下:臣听说做臣子的应当尽忠竭虑,以直言谏主,要不规避被诛杀而死的危险。

  臣贾山正是这样的人。

  臣今不以年代久远之事来比方,只想借秦朝为例来提醒,请陛下稍加留意。

  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寒士,尚且能修身于内,成名于外,而使子孙后代绵延不绝。

  但秦皇就不是这样。

  他虽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但横征暴敛,使百姓疲苦不堪,触犯刑律的人充塞道路,聚众为盗的人遍布山林,天下之人都心怀异志,幸灾乐祸。

  当一人振臂高呼,天下莫不群起响应,就如陈胜那样。

  不光如此,他从咸阳往西到雍地,修建了三百座离宫,钟鼓帷帐无需搬运,处处都是齐备的。

  尤其是阿房宫,殿高数十仞,东西长五里,南北宽千步,殿堂之宽敞纵车马奔驰而不局促,竖立旌旗而旗杆无需屈挠。

  修建宫室如此之华丽,是让其后代寄身茅庐而不可得啊!他又修筑驰道以通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沿海之滨全能通达。

  道宽五十步,高三丈,筑土厚实,打入铁桩加固,道旁植有青松。

  修筑驰道如此之壮丽,是让其后代行羊肠小径而无处插足啊!为死后葬在骊山,他役使数十万众造墓,旷日持久,历时十年。

  墓穴深不可测,采用金石、铜水浇灌而封闭,外面涂上漆,以珠玉、翡翠装饰,中间可供观览游乐,外表俨然一座山丘林苑。

  修造陵墓如此之奢侈,是让其后代死无葬身之地啊!秦以熊罴一样的力量,虎狼一样的心肠,蚕食诸侯,吞并海内,而又不修礼义,所以上天要加倍降下祸殃。

  今臣冒死相告,希望陛下稍加留意而从中吸取教训。

  臣听说忠臣服事君主,进言恳切刚直就不会被采纳而身处危境,如果不恳切刚直又不可能讲清道理,所以,恳切刚直之言,是贤明的君主急于想听到的,也是忠臣们冒死也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贫瘠的土地,虽有良种,也不能生长;江河边的肥田,即使是劣种,也无不生长茂盛。

  昔者夏、商两朝之末世,虽有像关龙逢、箕子和比干那样的贤臣,也只能身陷死亡而道术不被采用。

  周文王之时,豪俊之士都能够竭其智慧。

  刈草打柴之人都能尽其力气,这正是周朝之所以兴盛的原因。

  所以说肥美的土地善养禾苗,仁爱的君主善养士人。

  雷霆所击之处,没有不被摧折的;万钧重压之下,没有不被粉碎的。

  而今人主之威风,非雷霆所能比;势力之重大,非万钧所能量。

  广开言路以求谏,和颜悦色而倾听,采纳其意见并使其身家显荣,士人们尚且诚惶诚恐而不敢言无不尽,又何况君主纵欲无度、恣行暴虐、厌恶听到自己的过失呢?如果动不动镇之以威,压之以重,那么虽有像尧舜那样的智者、孟贲那样的勇士,又岂有不被摧折的么?那样的话,人主也就听不到自己的过失了;听不到过失,社稷也就危险了。

  古代圣王的制度,设有史官专记君主的过失,让诵诗工以箴言相谏,盲歌师以诗歌相谏,公卿大臣以事类比相谏,士人们也可发言进谏,平民可以诽谤于道,商旅可以议论于市,然后君主才得以知道自己的过失。

  知道了过失而加以改正,明白了道理而加以实行,所以能够永保天下。

  以天子的尊贵,在四海之内,照说无不是他的臣民,然而他还要在太学里奉养三老,亲自端食物供其食用,拿酒杯为其斟酒,为防老人噎鲠还派医祝随侍左右,以公卿为其奉上手杖,以大夫为其进献鞋子,让他们荐举贤臣以辅弼自己,访求道德高尚之士让其直言极谏。

  天子之所以以尊贵之躯,亲养三老,为的是昭示孝道;立辅弼之臣,是为了防止骄纵;设直谏之士,是恐怕听不到自己的过失;至于向割草打柴之人问学,则表示求知永无满足;连商人平民对自己的诽谤也要有则改之,表明只要意见正确便无不言听计从。

  以前,秦王嬴政以武力兼并万国,富有天下,破灭六国以设置郡县,构筑长城以作为关塞。

  为成其一家之富,一人之强,收天下大小之势要、轻重之权利,可谓不计其数。

  然而兵被陈涉所破,地被刘氏所夺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因为秦王贪婪、暴虐,不惜残害天下、穷困万民以填其欲壑而后快。

  过去,周朝共有一千八百个小国,以九州的人民供养这一千八百个国君,役使民力也不过每年三天,收取赋税也不过十分之一,但国君有余财,人民有余力,于是便产生赞美盛世的诗“颂”。

  秦朝皇帝以一千八百国人民供养自己一人,而民力疲惫不堪其役使,财富耗尽不堪其贪求。

  别看只一个君主,但供他驰骋游猎、骄奢淫逸,是天下所供不起的。

  劳役疲苦者得不到休息,饥寒交迫者得不到衣食,无罪而被判死刑者没有地方告状,形成人人对他充满怨恨,家家与他结下冤仇,因而天下局势大坏。

  秦皇帝没死的时候,天下就已经坏了,但他自己不知。

  他东巡到会稽、琅邪,刻石记功,自认为一统天下功过尧舜。

  又销毁天下兵器铸成钟鼎,大兴土木修筑阿房之宫,自以为子孙万世都可拥有天下了。

  古代圣王制定谥法,不过三四十代,即使是尧、舜、禹、汤、文、武世代德行广被,也不过二三十代而已。

  秦皇帝说死后实行谥法,父子的名号有可能相袭雷同,如果用数字,自一至万,便世世代代不相重复了,所以他死后要号称始皇帝,其子称二世皇帝,就是想从一世以至万世。

  秦始皇计算自己的功德,推定他的后嗣会世代无穷,然而他死去才几个月,天下群起四面而攻,其宗庙便灭绝了。

  秦始皇处在灭绝之中而为什么自己不知道呢?因为天下没有人敢告诉他。

  为什么没有人相告呢?是失去了奉养三老的礼仪,失去了辅弼之臣,失去了进谏之士。

  因为他恣意妄为,动辄行诛,敢于议论朝政者纷纷退避,直谏之士屡屡被杀。

  这样养成了阿谀之风、苟且之辈,只是奉承其德比尧舜还贤,赞扬其功比汤武还高,至于天下已经溃烂则只字不提。

  《诗经》上说:“匪言不能,胡此畏忌,听言则对,譛言则退。”正是指的这种情况。

  《诗经》又说:“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天下何曾没有过士人,但为什么惟独说周文王能安天下呢?因为文王好施仁义而仁义之道大行,他敬重士人,士人也乐为之用,士人被任用则礼仪有成。

  所以说,君主不向士人致以爱敬,士人则不能尽其心;不能尽其心,则不能尽其力;不能尽其力,则不能成其功。

  因此古代的贤君对其臣子,不仅给他尊贵的爵位俸禄而且当作亲人看待。

  生病后无数次的亲临探视,死后则前往吊丧哭祭,要三次亲临其葬礼。

  小殓要去,大殓要去,送殡时更为其穿丧服披麻缕。

  死者未封殓时不饮酒不食肉,未下葬时宫中不奏乐。

  如果正值祭祀宗庙之时死去,甚至为他停下祭礼的音乐。

  古代的君主对于臣下,真可谓礼数周到之至。

  身穿朝服,端正容貌,振奋精神,然后才君臣相见,所以做臣子的哪敢不竭力尽死以图报其君主?何况其功德还可造福后代,声名可传播远久呢!而今陛下思念高祖,追述其功,目的在于将祖宗的宏业、美德予以发扬光大,使天下荐举贤良方正之士,让国家欣欣向荣。

  陛下说要实行尧舜之道,建立三王之功,天下之士无不修身砺志准备恭承大德。

  现在方正之士都已在朝廷了,又将其中的贤者挑选成了常侍诸吏,可是陛下只是与他们一起驱驰射猎,一日之中几次出游。

  臣担心朝廷一懈弛,百官便随之惰于职事,各诸侯王听说后,又必然会怠于政事。

  陛下即位之初,曾亲自劝勉以厚待天下,减损宫中膳食,不奏乐曲,减免徭役兵役,停止岁贡;将宫中多余的马匹给各县作驿传,去掉许多宫苑给予农夫耕种,拿出布帛十万余匹赈济贫民;尊崇老人,凡家有九十岁老人的免去一个儿子的赋役,家有八十岁老人的免去二人算赋;赐给天下男子爵位,大臣都晋爵为公卿;拿出御府钱财赏赐大臣宗族,没有一人未受恩泽;赦免罪人,还可怜他们没有头发、穿着囚衣,与父母兄弟不好相见,又赐给他们头巾和衣服。

  平正执法放宽刑律,天下之人莫不喜悦。

  即位元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是因为上天在帮助陛下;刑法比其他时期轻而犯法的却不多,衣食比前些年多而盗贼却少了,这是因为百姓都顺从陛下。

  臣听说山东地方官宣布诏令之时,连老弱病残也拄着拐杖前去聆听,都希望能多活几天,想见到陛下德政教化的成功。

  但现在功业只是起头,英名刚刚显明,正值四方想望之时,陛下却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天天以射猎为事,为击兔伐狐而损害大业,让天下人失望,臣不禁暗自战栗。

  《诗经》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臣愿望很多,现只想求陛下暂停射猎,仿效先王之道,在夏历二月设定明堂,修造太学。

  等到风俗形成,万世基业奠定,然后陛下才可放心游乐。

  古代大臣不得亲昵放荡,所以君主也不常显露齐严之色、肃敬之容。

  大臣不得与主上宴游,方正廉洁之士不得跟随射猎,使他们行之有道以保高风亮节,那样群臣就不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礼。

  如果这样,则陛下不仅德行受世人尊敬,功业也可遍布四海,垂于万世子孙。

  否则,形象日益损坏,荣耀即日消逝。

  士大夫在家中养成的美德,却在天子的朝廷中被败坏,臣不禁为之暗自哀怜。

  今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在朝廷讨论计议,应把握大的准则,即宴游而不沉湎,朝中不失体统,议论不改初衷。

  在这之后,文帝发布了铸钱令,贾山又上书进谏,认为改变了先帝之法,不妥。

  又辩解淮南王无大罪,应马上让他返回封国。

  又进言说柴唐之子心怀不轨,应严加提防。

  文帝令有司就此奏章诘问,贾山对答:“钱这个东西,本是无用之物,但可以改变人的富贵。

  富贵,是人主操持的权柄,如准民间铸钱,则是让臣民与人主共操权柄,此风绝不可长。”他的进言多过于激烈,但往往切中要害,所以他一直未受惩罚,并拓宽了谏诤的路子。

  这次进谏后据说朝廷又禁止了民间铸钱。


邹阳传

  邹阳,齐人。

  汉朝兴起后,诸侯王都为了自治而选聘贤能。

  吴王刘濞招聘罗致四方游士,邹阳与吴人严忌、枚乘等都出仕于吴,都是以能文善辩而著名。

  不久,吴王因对立太子之事怀恨在心,便称病不去朝觐,而暗中策划阴谋,于是邹阳上书进谏。

  因为吴王之谋尚属隐秘,不便明言,所以先拿秦朝来比方,接着陈说匈奴、南越、齐、赵、淮南的难处,最后才说出劝谏之意。

  其辞如下:“臣听说秦背靠曲台之宫,以严刑峻法统治天下,划分郡县使其互不侵犯,出兵征讨匈奴、南越。

  到其晚年穷途末路,张耳、陈胜以合纵六国之兵为据,攻打函谷关,咸阳便成孤危之地。

  为什么呢?因所设郡县互不相亲,千家万户不来相救。

  现匈奴几度攻到黄河北边,骑兵一到甚嚣尘上,上不见飞鸟,下不见伏兔,战斗不休,救兵不止,死者相随,车辇相连,军粮转输,千里不绝。

  为什么呢?因赵王只想恢复其河间之地,六个齐王一心怨恨惠帝吕后,城阳王只盯着济北的卢博,三个淮南王更想着为父报仇。

  大王怎不想想,诸国各有私怨,各有主意,恐怕不会专为吴国发出救兵。

  这样,致使匈奴的兵马进窥邯郸,越人的舟楫涉过长沙齐聚青阳。

  即使梁王联合淮阳之兵,下淮东,越广陵,以断绝越人的粮道,汉军也截断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扶助大国,匈奴也能日益推进,越人也能更加深入,这就是臣之所以为大王担忧的事。

  “臣听说蛟龙举首奋翼,则浮云流动,雾和雨都聚集而来。

  圣王砥砺志节修养德行,则游说之士都归附其义思慕其名。

  如今臣只要竭尽智慧精思远虑,则没有哪个诸侯国不可去供职;只要将鄙陋之心加以掩饰,则哪个大王的门庭不可去挥舞长袖?然而臣之所以走过几个大王的朝廷而不去,背离家乡不远千里而来投奔大王,不是厌恶自己的国家而喜欢吴国的民众,而是向往大王的高风德行,尤其欢悦大王的仁义。

  因而希望大王不要心不在焉,仔细听清我说的意思。

  “臣听说上百只鸷鸟,不如一只大鹗。

  赵未被分割之时,武力强盛,力可举鼎之士聚于邯郸,一天便可形成集市,但无法救助幽王被吕后囚死。

  淮南连络山东的侠客,敢死之士充盈朝廷,但也不能使被废迁到西边的厉王返回。

  如果不听忠言,即使有专诸、孟贲那样的勇士,王位也不能安稳,这是明摆着的。

  希望大王审慎考虑。

  “当初,文帝入关立为天子,面对纷乱之局而寒心颤栗,每天不待天明即起身操劳。

  自登基即位,便派遣朱虚赴齐,嘉奖齐王首先举兵诛伐诸吕之功,又分割土地封宗室子弟为王,以皇子分别占据了梁、代膏腴之地,又将淮阳并入梁地。

  接着,济北王谋反被诛,将淮南王囚死于雍,二王之所以如此,岂不是有像新垣平那样的臣子撺掇吗!当今天子刚刚继承先帝之遗业,即左边规约山东诸王,右边临制关中之地,权柄转移,形势变换,亲近大臣也难摸底细。

  大王对此如不觉察,臣恐怕有如新垣平之徒妄言周朝的宝鼎又出现于汉中而煽风点火,则我吴的继嗣,等不到当世就将灭绝。

  高皇帝火烧栈道,水淹章邯,兵不停留,民不解困,东驰函谷,大破西楚。

  水攻则使章邯亡其城,陆攻则使霸王失其地,这些都证明了汉室之安固,希望大王仔细察考。”吴王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当时,景帝之弟梁孝王势要显赫,也招聘游士。

  于是邹阳、枚乘、严忌知吴王不可劝说,便都到梁国去投靠孝王。

  邹阳这个人很有谋略,既慷慨仗义,又不无原则地附合,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

  羊胜等妒忌邹阳,便在孝王面前诋毁他。

  孝王很生气,将他下狱论罪,准备杀掉他。

  邹阳因客游于梁遭受谗言而获罪,担心不仅自己死而且还会累及无辜,便从狱中上书说:“臣听说忠者无不有报,信者从不见疑,臣常以为很对,其实这只是空话。

  昔日荆轲仰慕燕太子丹之义,精诚感天,白虹贯日,而燕太子却害怕了;卫先生为秦策划长平之战,精诚所至,太白食卯,而秦昭王却起了疑心。

  精诚能够感动天地却不能取信于两位主上,岂不太可悲了么!如今臣尽忠竭诚,精心计虑愿大王能有所知,但大王左右不明,突然将臣拘捕刑讯,致使臣之忠诚为世人所疑。

  这就像荆轲、卫先生之事重演,而燕太子、秦昭公仍未晓悟一样。

  希望大王熟虑明察。

  “昔日玉人卞和献宝,楚王砍其双足;李斯竭忠进谏,胡亥处其五刑。

  所以箕子装疯卖傻,接舆佯狂避世,都是害怕遭此大祸。

  希望陛下明察玉人、李斯之意,不像楚王、胡亥那样偏听,不要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

  臣听说过比干剖心、子胥沉江之事,臣原来不相信,今天才知这是真的。

  望大王明察,并加以怜爱。

  “论语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为何如此?关键在于知与不知。

  樊于期从秦国逃到燕国,把头颅借给荆轲去完成太子丹的使命;王奢从齐国逃到魏国,登上城头自刭以退齐兵而不连累于魏。

  王奢、樊于期与齐、秦不是初交而与燕、魏并非故旧,之所以要逃离齐秦二国而为燕、魏两君而死,是因为德行合于志节,无限倾慕道义的缘故。

  因此,苏秦为天下所不信任,但在燕国却成了像尾生那样的信士;白圭连战皆败丢失六城,却能为魏国夺得中山。

  为何如此?就在于被理解接受。

  苏秦担任燕相,有人在燕王面前诽谤他,燕王按剑而怒,竟杀掉马..马是宝马给他食用;白圭因夺取中山而显贵,有人在魏文侯面前进谗言,文侯却赐给他夜光之璧。

  为何如此?因为这两主二臣,能够剖心析肝互相信赖,岂能为不实之辞所动摇!“女人无论美丑,入选宫中便生妒忌;士人无论贤与不肖,进入朝廷便相嫉恨。

  昔日司马喜在宋国剜掉膝盖,却一下成了中山之相;范睢在魏国被打掉牙齿折断肋骨,而终于被秦封为应侯。

  这两人都深信忠信可恃,直道而行,捐弃朋党之私,奉行孤独之交,所以不可避免要遭人嫉妒。

  因而申徒狄跳进黄河,徐衍背着石头沉海,都是为世人所不容,而又不肯结党于朝以乱主上之心而苟且偷生。

  百里奚一路乞食来到秦国,缪公却能委之以政;宁戚在牛车下唱歌自荐,齐桓公却能任之以国。

  这二人难道是一向在朝为官,借助左右大臣的美誉,然后为二主所重用的么?只要心心相映,行为相合,便能坚如胶漆,像亲兄弟一样不能分离,岂能为众口所疑惑?偏听只会滋生奸佞,独任便会酿成祸乱。

  昔日鲁公听信季桓子的话将孔子驱逐,宋公采纳子罕的计谋把墨翟囚禁。

  以孔、墨之辩才,尚不能避免为谗言陷害,说明二国多么危险。

  为什么呢?众口铄金,足以离散骨肉。

  秦国曾任用戎人由余而称霸中原,齐国曾任用越人子臧而使威、宣两代强盛。

  这二国岂被流俗所束缚,为世人所牵制,为片面的不实之辞所左右了么?只有兼而听之,并而观之,才能以贤明垂于当世。

  所以意气相合则胡、越之人可当作兄弟,像由余、子臧便是;不合则骨肉之亲可视为仇敌,像丹朱、虞象、管叔、蔡叔便是。

  如今的人主果真能像齐、秦之君那样明察,不学宋、鲁之君那样偏听,则不仅五霸之业不足为奇,而且三王之治都易于实现。

  “因此圣明之王要觉悟,不是像燕王哙将王位禅给子之,不是像齐简公为田常杀死而无怨,而是要像周武王分封比干的后代,为被商纣剖腹的孕妇修墓,那样才能功业冠盖天下。

  为什么呢?因为推行善政永不知厌倦。

  晋文公采纳仇人勃..之言,而称霸于诸侯;齐桓公任用仇人管仲为相,便能一匡天下。

  为什么呢?慈仁体现于殷勤,赤诚发自于内心,这不是可用空话代替的。

  “秦采用商鞅之法,向东削弱韩、魏,日益强盛而自立于天下,而最终将商鞅车裂。

  越采用大夫文种之谋,打败劲吴而称霸中原,但接着就诛杀了文种。

  所以孙叔敖三次去相而毫不后悔,陈仲子辞去三公宁愿为人浇园。

  如今人主如真能克服骄傲之心,满怀报答之情,披心腹,显诚意,堕肝胆,施厚德,始终与臣下和衷共济,对士人无所吝惜,则夏桀之犬可以让它去对尧舜狂吠,盗跖之客可以叫他去刺杀许由,何况还拥有万乘大军的威权,能凭借圣明之王的才资呢!至于像荆轲为了燕太子而甘心沉灭宗族,要离为吴王效命而不惜烧死妻儿,假如为大王效命这些又算得了什么!“臣听说把明月之珠、夜光之璧悄悄丢在路上,则众人无不按剑相互斜视。

  为什么呢?因为都没有去捡的理由。

  蟠龙一样的大树,盘根错节,长得奇形怪状,却可用来做成天子所乘的车舆,因为左右之人先对它进行了修饰。

  因此无缘无故前来,即使献上随国之珠、和氏之璧,也只会引来怨恨而见不到恩德;如果有人先为之游说,尽管是枯木朽株,也不被遗弃而能发挥作用。

  如今天下的布衣之士,穷困潦倒,即使身怀尧、舜之术,具有伊尹、管仲之辩才,充满关龙逢、比干之忠诚,但素无根基又无人修饰提携,虽然竭尽精神,想在当世之君面前一陈忠言,则人主也必然当作那种按剑邪视心怀叵测之类的人来看待。

  这正是布衣之士想尽枯木朽株之力而不可得呀。

  “圣王制驭天下,有如陶工转动钧轮,平正均匀而不为卑谦之语所迷惑,不为众口之多所夺志。

  秦始皇听了中庶子蒙嘉之言,相信荆轲献图,结果图穷而匕见;周文王到渭水打猎,遇到吕尚载以同归,得其辅佐而成为天下之王。

  秦信任左右之臣而几乎送命,周重用陌路之人而成就了王业。

  为何如此呢?因为他们能超越拘泥之语,突发奇特高论,惟有如此才能指明一条宽阔亮堂的道路。

  “如今人主沉迷于谄谀之辞,受到左右弄臣的牵制,把那些才识高远不受羁绊之士当作牛马来看待,这正是周代的鲍焦之所以愤世嫉俗的原因啊。

  “臣听说盛装上朝的人不因私心而辱没道义,砥砺名节的人不以谋利而伤害德行。

  因而里的名字叫胜母,至孝的曾子就不进去;邑的名号为朝歌,非乐的墨子回头就走。

  而今要使天下有志之士屈从于威重之权,胁迫于势要显贵,不顾脸面卑躬屈膝以事谄谀之人,而求得亲近于主上左右,那样,志士宁可死于沟壑洞穴,哪还有趋拜阙下,以尽忠信的人呢!”此书上奏孝王,孝王立即放了邹阳,奉他为上宾。

  当初,羊胜、公孙诡纵恿孝王要求被立为汉太子,孝王又曾上书,希望皇上赐修一条直通长乐宫的车道,并擅自役使梁国士民修筑一条甬道以朝拜太后。

  爰盎等人都认为他不适合立为太子,天子也不同意。

  孝王恼羞成怒,派人刺杀了爰盎。

  皇上怀疑是梁所杀,派使者轮番前来谴责孝王。

  孝王才开始与羊胜、公孙诡阴谋策划,邹阳力争认为不可,所以遭到陷害。

  枚乘、严忌都不敢进谏。

  梁国事败,羊胜、公孙诡死后,孝王害怕被诛,才想起邹阳之言,深表感激,送给他千金之礼,求他想办法在皇上面前解罪消灾。

  邹阳以前知道齐国有个王先生,年已八十多,善于出奇计,便去见他,对他说起这件事。

  王先生说:“难啊!人主有私怨深怒,一定要施以诛杀,真是难以解脱。

  以太后之尊、骨肉之亲尚且不能阻止,何况臣下呢?昔日秦始皇怒迁太后,群臣进谏而死了数十人。

  得亏茅焦上殿廓清大义,始皇不能驳其所言,才勉强听从了他的话。

  但像茅焦这样得免一死的也仅仅是九牛一毛而已,此事之所以难就难在这里。

  今天你想怎么办呢?”邹阳说:“邹、鲁之地有精通经学之人,齐楚等国多雄辩机智之才,韩魏等国时有奇节之士,我将一一去访问。”王先生说:“你去吧,回来后,请到我这里来一下然后再西去。”邹阳走了一月有余,也没找到好办法,回来见过王先生,说:“我决定去长安了,您以为如何?”王先生说:“我前些天想献一愚计,又怕因而堵住了众人的口,就自认为鄙薄而没敢说。

  你果真要去,一定要去见王长君,士人中没有超过这个人的了。”邹阳记在心里,说:“一定照办。”他告辞而去,不经梁国就径直到了长安,按王先生所说到王长君家做门客。

  这个长君,是王美人的哥哥,后被封为盖侯。

  邹阳住了几天瞅空对王长君请罪说:“臣并不是看您没有役使之人而来侍奉您的,臣愚不自量,是有一要事相告。”长君跪着答礼说:“幸蒙赐教。”邹阳说:“我知道长君之妹在后宫所受宠幸,天下无有,但长君的行迹却多有不循规蹈矩之处。

  如今爰盎被刺之事正在穷究,梁王恐怕要被诛杀。

  那样的话,太后将忧郁淤积,泣血在心又无处发泄,一定切齿痛恨,侧目于贵宠之臣。

  臣恐怕长君之危,危若累卵,不免暗自为足下担忧。”长君惶然说:“这将如何是好?”邹阳说:“长君如能细细对皇上言说,得以不再追究梁国之事,您必将结好于太后。

  太后必将以厚德报答您,感恩之情深入骨髓,而长君之妹便能得到两宫宠幸,您的地位就固若金汤了。

  况且这样做对梁王又有存亡继绝之功,可谓是德布天下,名传四方,望长君深思熟计。

  昔日,舜的弟弟象天天都想杀舜,而舜立为天子之后,却将象封于有卑。

  仁人对于兄弟,没有不消之怒,没有隔夜之仇,只会日益加深亲爱之情,所以为后世传颂。

  鲁公子庆父派仆人杀了太子子般,断狱时却归罪于邓扈乐,庆父之弟季友不探究实情就把扈乐杀了;庆公又亲手杀了闵公,季友又纵而不追还免其乱杀之罪。

  《春秋》认为季友所为符合亲亲之道。

  鲁庄公的夫人哀姜淫乱,被齐人杀于夷地,孔子则认为齐桓公依法行事是一大过错。

  您用这些去劝说天子,或许梁国之事可侥幸不奏。”长君说:“行。”他找了个机会对皇上照说了一遍。

  加上韩安国也为此事求了长公主,梁孝王果然未被治罪。


枚乘传

  枚乘,字叔,淮阴人,曾为吴王刘濞郎中。

  吴王因怨恨朝廷而开始策划谋反时,他上书劝谏说:“臣听说得到保全者便全都昌盛,失去保全者便全部灭亡。

  舜无立锥之地,却得到了天下;禹的部落不满十户,却称王于诸侯。

  商汤、周武的土地起初都不过百里,但上感天象,不绝日月星辰之光;下抚黎民,不伤百姓之心,之所以如此,是因有为王的道术。

  君臣父子之道,皆出于天性;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则遇事不会失策,功业可流传万世。

  臣枚乘愿诚心诚意为您效忠,请大王予以同情,对臣所说稍加留意。

  “用一缕细丝系着千钧的重物,上面悬挂在无限的高处,下面垂于不见底的深渊,就是再蠢的人也知道哀怜它即将断绝。

  惊魂未定之马又用鼓声惊吓,丝线快要断了还要施以重压;丝线一断,上面高于天不可复结,下坠入深渊难以再出。

  所以改弦易辙正在今日,可谓千钧一发刻不容缓。

  能听忠臣之言,则百般举措可免灾祸。

  若一定要随心所欲,则危于累卵,难于上天;而改变心之所欲,则易于反掌,安于泰山。

  今天如想穷极天命之寿,尽享无穷之乐,追求天子之尊、万乘之势,就是不想易如反掌般地处于泰山之安,而是甘愿危若累卵一样地走上天之难,这正是愚臣之所以为大王迷惑不解的。

  “有人害怕自己的影子讨厌自己的脚印就倒退着走路,结果脚印更多,影子更急,却不知道停在阴处,影子就会消失,足迹就会灭绝。

  要想人不闻,除非己不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

  要想让热水变凉,而用一人烧火,用百人荡扬,是毫无用处的。

  不如退柴停火就罢了。

  烧火不停,却用扬汤去救,就好比抱着柴草去救火。

  养由基,是楚国一个善于射箭的人,距离杨树叶一百步,可百发百中。

  以杨树叶之小,加上百发百中,可谓善射了。

  但他最远也只能在百步之内,和臣枚乘所见之远相比,可说还只是一个不知操弓持箭的人。

  “福的产生有其基础,祸的到来有其根源;培养福的基础,断绝祸的根源,祸怎么会来呢?泰山上的滴水可以穿石,紧绷的绳索可以切断井栏。

  水不是穿石的钻子,绳子不是锯木的锯子,是因日积月累使之然。

  一两一两地称秤,称到一担必定要差;一寸一寸地量,量到一丈必定超过。

  以担来称用丈来量,不仅快捷而且误差小。

  十人合抱的大树,开始只是小芽,用脚可以踢断,用手可以拔起,要不让它生长,只有在它未成形之前。

  磨子和磨刀石,看不见它的磨损,到时候就磨光了;种树养牲畜,看不见它的生长,到时就长大了;积累德行,不知道有什么好处,到时自然有用;背弃理义,不知道有何坏处,到时就会灭亡。

  臣希望大王慎重考虑并身体力行,这是百世不易的道理。”吴王没有采纳。

  枚乘等人便离开吴到梁去投靠孝王。

  景帝即位后,御史大夫晁错为汉室定下制度。

  不断削弱诸侯王。

  吴王于是与六国谋反,以诛晁错为名,举兵向西进攻。

  汉室听说后,便斩了晁错向诸侯谢罪。

  枚乘便又对吴王进谏说:“昔日,秦在西面与匈奴、西戎作战,北边修筑榆关防守,南边防范羌人、..人,东边面临六国的合纵之军。

  六国凭借信陵君的资望,经由苏秦游说结盟,又以荆轲之勇相激励,齐心合力以对付秦国。

  但秦却终于打败了六国,灭掉了他们的社稷,而统一了天下。

  原因何在呢?在于地利不同,和民力轻重不等。

  如今汉朝据有全秦之地,兼有六国之众,对戎狄以恩义相抚。

  南边的羌人、..人,其地十倍于秦,其民百倍于秦,却向汉朝朝贡,这是大王所明知的。

  现在有些谗谀之臣为大王谋划,不论骨肉之义,不管民力之轻重,国家之大小,专门把吴推向祸坑,这正是臣之所以为大王忧虑的。

  “以吴国的兵力同汉相敌,就好比蝇蚊飞进牛群,以腐肉去咬缺利剑,一旦交锋必败无疑。

  天子听到吴率领各被削黜的诸侯,要来责问违背先帝遗约之事,便亲自诛杀了朝廷的御史大夫,以检讨以前的过错。

  这样,大王之威已显于天下,而功劳则超过了汤武。

  吴虽只有诸侯之位,而实际上富于天子;虽然偏僻在东南,而地方实际上比中原好。

  汉朝尽管有二十四郡,十七个诸侯国,各种贡赋转运数千里不绝于道,其珍奇古怪之物还不如大王的东山之府;向西转运的粮食,陆路车不断,水运船满河,但还不如大王的海陵之仓。

  修筑上林苑,离宫散在其中,积聚玩好之物,圈养珍禽异兽,但不如大王的长洲之苑。

  虽有曲台可游,登临远眺,也不如大王以东海为朝夕之池。

  虽有壁垒高深,城墙关隘,也不如大王的江淮之险。

  这正是臣认为大王之所以应该快活满足的地方。

  “大王现在退兵速归,十分之祸还只有五分。

  不然的话,汉室知道吴有吞并天下之心,赫然震怒,调遣羽林水军顺江而下,袭击大王之都;鲁王、东海王断绝吴军的饷道;梁王命令车兵骑兵,只训练不出战,囤积粮食固守,以逸待劳,等候吴军断粮。

  到那时大王虽想返回,也都不可能了。

  三个淮南王计议,相约不出兵相从,齐王已自杀身亡,胶东、胶西、济南、淄川四国之兵不能出其境,赵王则被围困在邯郸,这些都是掩盖不住,已经明白的事实。

  大王远离本国千里之外,号令不出十里之内。

  张羽、韩安国率兵从北面攻来,弓高侯则屯兵于吴军左右。

  吴军不敢离开营垒,日夜不得休息,臣不禁为之哀伤,愿大王明察。”吴王不用他的方策,终于被消灭了。

  汉平定了七国之乱,枚乘也由此闻名。

  景帝召他进京拜为弘农都尉。

  他长期来被大诸侯国奉为上宾,与英俊之士同游成了他的爱好,因而不乐意做郡县官吏,便称病免官而去。

  他再次来到梁国,梁国的宾客都善于作赋,以他写得最好。

  孝王死后,他回到淮阴。

  武帝当太子时即听说枚乘之名,即位后,枚乘已年老,但仍用蒲草裹住轮子的安车接他进京,结果死在途中。

  又下诏询问枚乘的儿子,却没有善于为文者,后来才得到了他的庶子枚皋。

  枚皋字少孺。

  枚乘在梁时,娶的小妾所生。

  他东归之时,枚皋之母不肯随他同去,他一怒之下,便分给枚皋数千钱,留他与母亲一起居住。

  长到十七岁,枚皋上书梁共王,得以召为郎官。

  三年后,派为使者,因与其他侍从争宠,遭谗言陷害获罪,家室被抄。

  枚皋流亡到长安,遇上大赦,便上书皇上,自称是枚乘的儿子。

  武帝大喜,召入宫中待诏,枚皋从此在宫中作赋。

  曾诏令他以平乐馆为赋,认为他写得很好。

  后拜他为郎,曾出使匈奴。

  枚皋不通经术,诙谐调笑类似于俳倡,所作赋颂,好为轻女曼戏语,也正因如此而被狎昵宠贵,跟东方朔、郭舍人差不多,但却不能像严助等人得为高官。

  枚皋曾随武帝到甘泉宫、雍地、河东等地,到东边巡狩,泰山封禅,到宣房堵塞黄河决口,游览三辅离宫等,凡登临山泽以及射猎、狗马、蹴鞠、刻石,只要皇上有所感触,就要他作赋。

  他为文快疾,接受诏命转眼就成,所以作品很多。

  司马相如善于为文但写得慢,因而作品少,但比枚皋写得好。

  枚皋在赋中也自认为不如相如,又说作赋就是俳戏,别人视如倡优,自己很后悔跟倡优为伍。

  所以他在赋中诋毁丑化过东方朔,也诋毁丑化自己。

  他的文笔委婉,曲尽其事,以尽其意,颇为诙谐逗笑,不太闲雅。

  其中可读的共一百二十篇,过于轻浮嘻戏而不可读的还有数十篇。


路温舒传

  路温舒,字长君,钜鹿东里人。

  其父是里的监门。

  温舒小时牧羊,他把湖泽中的蒲草取来,做成简牒,编起来写字。

  写得稍好一点时,当上了狱中的小吏,由此开始学习律令,不久提为狱史,县里面有疑惑的事都来问他。

  太守来到县里,看到后感到很惊异,便让他代理曹史。

  他又钻研《春秋》,弄懂了其中的大义。

  后被举为孝廉,任为山邑县丞,因犯法免去官职,又回去担任郡吏。

  元凤年间,廷尉解光治理诏狱,请温舒代理曹掾之事,官守为廷尉史。

  恰逢昭帝驾崩,昌邑王刘贺被废,宣帝刚继位,温舒上书,建议应该崇尚德治减缓刑罚,其内容如下:“臣听说齐曾有公孙无知作乱,而齐桓公却因而兴起;晋曾有骊姬为害,而晋文公却成了霸主。

  本朝以来曾有赵王谋逆,诸吕作乱,而文帝则实现了大治。

  由此看来,祸乱的结果,必将导致圣人的出世。

  齐桓公、晋文公扶持势微的周室复兴崩坏的礼乐,尊崇周文王、武王的基业,恩泽施予百姓,功德遍及诸侯,虽然比不上三王,毕竟使天下复归仁义。

  文帝深切期望以至德之治奉承上天之心,而崇尚仁义,减省刑罚,除关隘通津梁,对诸侯王不分亲疏一视同仁,敬重贤良如贵宾,爱护百姓如赤子,对亲近之人奉行恕道以情相安,并推及海内,因此牢狱为之一空,天下太平无事。

  在紧接着动乱之后,必须施以不同于以往的恩惠,这就是贤圣之君之所以诏示天命的原因。

  以前,昭帝即位没有子嗣,大臣们忧心忡忡,焦虑合谋,都认为昌邑王为最尊最亲,便提出立他为嗣君。

  然而上天不授其命,让淫乱迷住了他的心窍,于是他自取灭亡了。

  深入考察祸变的原因,却是上天为了引出至圣之人的方法。

  所以,大将军霍光受武帝之命,股肱汉室,披肝沥胆,以定大计,废黜无义之人,拥立有德之君,按天意行事,然后宗庙才得以安定,天下才归于太平。

  “臣听说《春秋》有言,王者即位应改定正月以统天下,表示慎始有终。

  陛下初登至尊之位,应与天意相合,纠正前朝的失误,定出始受天命的大统,清理苛烦的法令,解除民间的疾苦,存亡继绝,以顺应天意。

  “臣听说秦有十大过失,其中有一条至今尚存,就是专治刑狱的吏员。

  秦时,贬低文学,提倡武勇,以仁义之臣为贱,以治狱之吏为贵;直言进谏谓之诽谤,劝阻过错谓之妖言。

  注重礼仪的正人君子不为世所用,忠良恳切之言都郁闷在胸,赞颂阿谀之声每日不绝于耳;一心只听虚假的赞美,现实的灾祸便视而不见。

  这就是秦之所失掉天下的原因。

  方今天下幸赖陛下深厚的恩德,没有战乱之危、饥寒之患,老百姓父子夫妻合力兴家,但还未实现太平盛世。

  其原因就在于刑狱之乱。

  刑狱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因为死者不可复生,断者不能再接。

  《尚书》上说:‘与其杀无辜,宁可失之于不治。’而今天治理刑狱的官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使,以刻薄为明察;苛严者名闻朝野,公平者却后患无穷。

  所以治理刑狱的官吏都想把犯人整死,并非是他憎恨罪犯,而是他自己安身立命就在于致人于死。

  因此死人之血流遍了街市,受刑的罪徒比肩而立,以大辟处死的每年数以万计,这就是仁爱圣德之所以被伤害的缘故。

  太平之世不能实现,总的来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按人之常情,安乐则愿生,痛苦则想死。

  重刑之下,要他说什么不说呢?所以犯人不胜痛苦,就胡乱招供;办案者正好利用,就设好圈套进行诱供;恐怕上奏皇上被驳回,又千方百计深文周纳、罗织罪名。

  因此当准奏而罪名成立,即使给善于断狱的咎鲧去看,也会认为是死有余辜。

  为什么呢?因为经层层狱吏罗织,按律令条文该当何罪早已不言自明了。

  如此,狱吏专为深文刻薄,残酷无比,为苟且于一时,不顾国家之患,实为今世之大敌。

  所以俗语说:‘画地为狱,议不能入;刻木为吏,必不与对。’这都是痛恨狱吏所发出的悲痛呼声。

  所以说天下之患,没有比冤狱更深的了;败坏法令挑乱政事,离间亲戚阻塞言路,没有比治狱之吏更厉害的了。

  这就是所谓秦之弊政至今尚存的一条。

  “臣听说乌鸢鸟的卵不去毁坏,然后凤凰就会飞来;诽谤之罪不予诛杀,然后良言才能进呈。

  古人有言:‘山薮藏疾,川泽纳汙,瑾瑜匿恶,国君含垢。’陛下只有解除诽谤之罪以招纳恳切之言,广开天下之口,拓宽谏诤之路,扫除秦朝的暴政,尊崇文王武王的圣德,省法制,宽刑罚,废黜治狱之吏,太平之风才可兴起于当世,永远走向祥和康乐,与天同在,无穷无尽,天下百姓幸甚。”宣帝认为他说得很对,调他任广陵王府库的官长。

  后内史荐举温舒文学为第一,升迁为右扶风丞。

  当时,皇上诏令公卿大臣推举可出使匈奴的人,温舒上书,表示愿为使者随从,去暴尸塞外,以尽臣下之节。

  皇上将此书下发给度辽将军范明友、太仆杜延年问询,认为其言不妥,将他罢归原官。

  不久,又升迁他为临淮太守,治绩十分突出,后死在任上。

  温舒跟其祖父学过历数天文,曾断言汉朝只有二百一十年,并秘密上奏预为戒备。

  成帝时,谷永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到王莽篡位时,想宣扬其取汉而代之的理由,才把他的上书公开出来。

  温舒的儿子及孙子都曾做到了太守一级的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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